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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要保重。”我藏着眼里的怜悯,心知她定然痛苦无比。她一抿唇,努力微笑:“我很好。妹妹要放心。”
一时无话,她忽而想起了什么:“妹妹,那日我见你身上配了一只香包,韦将军说那是南诏王族才可拥有,要我转告你,凡事小心。”
我一头雾水:“韦将军又是怎么知道?”
她眉间衔了一丝忧虑:“他曾出兵南诏,对那里风土人情多有了解,也知晓一些厉害关系。我听说,陛下又要命他随李宓大将军率兵攻南诏了。”
她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定我:“妹妹,我还听说,你与南诏国大王子有来往。甚至坐在他的马上招摇过市。”
血一下子涌上脸来。招摇过市。原来我的一举一动全被人看在眼里。
“妹妹。”她用更小的声音凑到我耳边说:“也是韦将军告诉说,南诏国大王子自天宝五年就被送至长安。名为修习汉学,实则被朝廷当做人质。你一定要离他远一些……”
原来如此。心头滚过一片复杂的滋味。突然想起那日,他凑在我耳边说:“若是在南诏,我们就可以尽情纵马,看苍山洱海风花雪月,不似这里有千万般的拘束。”
回到宜春院。默默阖了门窗,悄悄将那香包从贴身里衣内取出。温润清凉的白玉佩静静躺在我掌心内。指尖细细掠过玉佩,这才看清玉佩上浅浅镌着的一行字:之子于归。刹那羞红了脸。将玉佩翻过,又是一行更小的字:南诏大王子凤迦异。
无需将香包凑在鼻端,既可闻见薰衣草的清淡芬芳。我留下了一些种子不舍得种下,仿佛是含着一段没有着落的心事。
于是默默叹息,将香包又收起。
天气闷热,人懒懒的什么也不想做。玉儿端了酸梅汤来,我也只吃了两口。真是难为古人了,大热天,没有空调没有冰箱,还要穿层层叠叠的繁复衣裳。我不停摇着团扇,扇出来的却都是热风。棠儿抿嘴笑:“姑娘不要急躁,人静下来也就凉快了。”我看她们两个也都汗湿了满脸,倒是耐得住热。
“要是有冰激凌吃就好了。”我无意中嘟哝了一句。
玉儿棠儿皆是迷惑:“姑娘要吃什么?”
我失笑,忙回过神:“没有什么的,我在乱说呢。只是在回想故乡的种种。”
“真好,姑娘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棠儿嘴甜。
我暗暗苦笑,暂且打发她们歇息去。
黄昏时,火烧云染醉了遍天,风有了些微凉爽的意思。沐浴罢,倒有心情抱着琵琶闲弹几曲。于是流水般的过往又徐徐展现。
虞山,小庭院,慈和的爹爹,衣冠鲜丽眉眼端庄的思贤哥哥……弦音里含了千万般温柔,引得姑娘们静静立了一片。弦音止了许久,方有人哀声道,静娘,静娘,你为何要作这样另人断肠的曲子,听得人心都被揉碎了。
“我想家了……”又有姑娘小声说。大家都被这感伤所渲染,乡愁弥漫了宜春院的黄昏。楼角屋檐的风铃叮咚微漾。
我抱起琵琶黯然转身。
为什么,我只记得这些。
为什么,我不记得了后来的一切。
我怎么来到了长安,虞山的家呢,爹爹呢,还有思贤哥哥呢?
头疼袭来,宛如被噩梦攫祝
昏沉沉醒来,已是次日凌晨。
松松挽了飞云髻,换一身素色襦裙,镜中的女子又憔悴许多。没有艳丽的姿容,没有讨巧的表情,有的,不过是眉宇间暗含的迷茫与哀愁。
我用力抹开额头,想化开那些纠缠的情绪。但,眉似乎蹙得更紧。
喟然一声叹息。
莲池里盛开着花朵,白翅的鸟儿栖在水畔,时而滴呖出几声媚人的啼叫。抱起琵琶坐到莲台畔,头疼倒轻了一些,手指一舒,徐徐落下一串音符。
“静娘真是聪敏无双。”常有人赞叹。
而聪敏无双又怎样,不过是满心寥落。来时的路已回不去,从前的事却也记不清。清高从容里,何尝不藏着不可言说的寂寞与孤独。
3.
日子平静地过去,仿佛是随手牵出的大片锦缎。
天气闷热,心中亦是不平静,更没有作出新曲。时常,唇上起满燎泡,又疼又胀。只有到芜夜那里,他包了一些草药与干花,要我用花房的山泉水泡了喝。
“不过是心火旺盛,你不用担忧。”他微笑。
“你……还没有把过我的脉。”我的声音无端端多出一丝怨。
他笑了,仿佛是深潭水漾起涟漪。于是静静取出一缕丝线。我阻止道:“都是相熟之人,没有这些避讳。”其实心里也是哭笑不得,古人真是迂腐之至,仅凭一根丝线的牵连又怎么能号准脉。
他顿了顿,还是将一方丝绢轻轻覆在我腕上。
他十指微凉,缓缓扣住我的腕。我紧张得几乎窒息,想装出平静,但慌乱的心跳却无法隐瞒。
我看见他眉间扫过一丝隐忧,却又不好问。
“……你脉细滑促,该好好调养才是。”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清宁,“千万不可劳神太多。”
他摸索到笔墨,在药笺上写方子。
生熟地。山萸肉。川山药。牡丹皮。泽兰泻。云茯苓。桃仁。赤白芍。全当归。制川芎。仙茅。仙灵脾。
端正儒雅的字。
我本不喜欢喝这些清苦的药。但,这是他开的方子埃
“不要勉强自己了。”他将方子轻轻交给我,用从来未见的温和口吻说,“我知道你一直想找到那些记忆。那是一场痛苦与折磨。不要把自己弄得越来越虚弱了。我们不是仅仅依靠记忆生活。”
我心里狠狠震了一下,温暖与悲凉齐齐涌上来,漫过全身。而开口时,还是淡淡的一句:“知道了。”
而又突然问出一句:“芜夜,你上次说的那个崔思贤,他是不是虞山人?”
我看清了芜夜温和清瘦的脸上急速掠过的讶异,而,很快,一切平静。他笃定地告诉我:“不是。他是长安人。”
我分明感觉出异样。但,还是默默咽下去。紧缩的心房徐徐松开,十分疲惫。芜夜微微侧过身,神情又是云淡风清:“静,你看是不是已到了黄昏。”
他没有叫我姑娘,没有叫我静娘,他叫我,静。
莫名而来的眼泪盈于睫上。
但,还是努力,不让他听出情绪的波澜:“是,已经是黄昏了。”
“长安的黄昏,天空总是无比旷远悲壮,所有的繁华喧嚣都沉落下去。”他静静说道,声音里有一种寂寞,却也是从来没有的温柔。
我将视线转向天边,果如他所说,黄昏的天色无比旷远且悲壮。心缓缓落下,获取了片刻安宁。
芜夜,芜夜,你究竟有怎样的内心,才使你如此通透如此深沉。
4.
茜纱窗滤来明净的阳光,莲花模样的熏笼内徐徐飘出几缕淡色清烟。[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和子微微垂头,细细理顺胸前的珠翠。一截杏红色罗纱袖子露出来,腕上的臂环手镯叮咚有声。
我掐了几朵新鲜玉簪,插入她丰厚漆黑的发髻。
她愈发美了,眼神却是惊心的苍凉。
我想找一些欢喜的事讲给她听,没待我开口,她倒先笑了,取出枕畔一只精致无双的小金丝笼,在我眼前晃了晃:“妹妹猜里面是什么?”
我自是不知。
她噗嗤笑道:“蟋蟀啊!妹妹你听——”
一叠声脆生生的吟唱。我不由笑了,难为她还有这样的心思。她又从枕畔寻出几枚一样大小的小金丝笼,递了两个给我:“妹妹拿去玩好了。”
“夜里寂寞……听了这蟋蟀声,倒觉得可爱,困意也来了。”她在妆镜前徐徐理妆,美丽的额黄涂满颊边,“但,到底还是清冷的。”
我拍一拍她的手,算是安慰。模糊中记得历史书上说,玄宗专宠杨贵妃,连他深爱多年的梅妃江采萍亦被杨贵妃驱至清冷的上阳宫,郁郁多年。那么和子在宫中的境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贵妃娘娘有旨,宣良媛娘娘至上阳宫1太监尖细的嗓子响起。
和子略略一惊,金丝笼子几乎落地。
上阳宫,不是失宠的梅妃居住的地方么,与冷宫无二了。杨贵妃宣和子去那里又是什么意思。我疲倦地扶了扶额,没有什么比生活在皇宫更折磨人了。
但还是要陪和子去的。
上阳宫很偏僻。
而出人意料的,这宫殿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冷〃奇〃书〃网…Q'i's'u'u'。'C'o'm〃宫模样。这里花木扶疏,间有奇石流水,颇富韵致。一个恍惚,倒觉得这里浑不似富丽的宫室,分明是江南诗礼之家的庭院。
而偏偏,杨妃要在这里设宴,以这热闹反衬这冷清。那么玄宗呢,总该顾念与梅妃的旧情吧。
我见到了传说中的梅妃。她一身月白上襦,烟蓝细裥褶子落梅瓣的长裙,披了素色暗花礼衣,肤白胜雪,而眼神却是惊人的苍冷。
“姐姐,许久不曾见姐姐的惊鸿舞,妹妹想看一看了呢。”笑盈盈的杨妃款款落座。乐工舞娘皆陪侍在侧。
梅妃淡淡一笑:“还是妹妹的霓裳羽衣舞更是动人。”
杨贵妃一哂:“不敢。只是听闻姐姐心如止水,前日皇上赠了姐姐一斛珍珠,姐姐也拒绝了。如此,姐姐的舞姿该是愈清高愈美了吧。”
梅妃依旧从容微笑:“妹妹是备了节目的吧,不要让我等久了。”
我不由佩服梅妃的神定气闲。“一斛珠”的故事我记得。书上讲,梅妃,姓江名采苹,莆田人,婉丽能文。开元初,高力士使闽越选归,大见宠幸,性爱梅,帝因名曰梅妃。造杨妃入,失宠,逼近上阳宫,帝每念之。会夷使贡珠,乃命封一斛以赐妃,不受,谢以诗,词旨凄惋。
她们彼此对峙,我在一旁看得心凉。
而和子,不过是杨妃拿给梅妃看的幌子,你看你看,皇上又有了新宠。梅妃你还是死了心吧。
“姐姐,不要理会她们。”我恨恨道,“无聊死了。”
和子连连掩我的嘴,眼神惊恐。我怎么又一时忘了忌讳,这不是言论自由的现代埃
“韦将军出征了。”和子淡淡说。
我感觉她是想念他的,于是微笑:“听说他很快就要回来。”
“但听说,他回来之后,又要去南诏了。”和子百无聊赖,拨弄衣衫的罗带。檐下的风铃叮当做声,她亦缄了言,默默发呆。
而我却叫两个字击中了心:南诏。
南诏。凤迦异。
该有多日不见了罢,那枚香包,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罢了。于是有一丝怅落。细细想来,我与他也不过有两面之缘。念念不忘是不应该的。
收起这些绮念,回花房侍弄花木吧。植物是最清洁的,她们沉默,湿润,芳香,安静。连忧伤,都是温润宁静的。
有时候想,就和婆婆一样,一生侍弄花木,不染红尘,亦是好的。
5.
中秋节。
照例又是宫廷大宴,照例又是和子献歌。
这一次,她唱的是我新制的曲子《》。
玄宗蓦然问:“一直听说宜春院内有个名动长安的制曲娘子。不知这曲《玉阶怨》可是她所作?”
和子脸色稍异,敛衽答道:“回皇上,正是。”
玄宗眯起眼来,一面饮酒,一面对身边的嫔妃王公道:“听说这位娘子还会莳弄花草。”
杨贵妃剜了我一眼。
楼台一侧,抱着琵琶的我下意识朝芜夜身边躲了躲。
但杨贵妃已开口道:“臣妾认得这位娘子,她是许良媛的闺中好友呢,时常进宫送花。她琵琶弹得亦好,皇上何不召见她呢?”
我只有硬着头皮趋前跪地,尽量平静地组织语言。
我就在玄宗的注视之下埃这位被后世诗文搬演了无数次的帝王,竟用慈和的声音唤我:“静娘,你抬起头来。”
我一阵眩晕,隐隐恨起来,为什么我不生就一副惊艳的容颜呢?这念头倏而一闪,不由暗暗吃惊,原来自己竟还有这样的不甘心。
我抬起头来,直视他。
他到底老了,额角皱纹纵深。只是依旧天圆地方,器宇非凡。那眼里,甚至是与年龄极不符的轻佻与妩媚。我不由失望,连忙收起视线,又将头垂下。
大唐已到了奄奄垂危的境地,国力衰微,战事频繁,他竟也能有心情在这里赏月设宴逍遥自在。
但我什么也不能说。我只有低眉顺眼,柔声回答他的问题。
“朕封你作才人。”他突然道。
我吓住了,才人!似乎记得宫里的规矩,才人比良媛小一级,但比一般宫人的地位要高出许多。当初武则天还不是从才人一步步走上去的。
但转念即想到宫廷的尔虞我诈互相算计,便脊背生凉。且安史之乱就要爆发,这个才人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都逃不了四散流离的命运。我一时思绪混乱,差点开口来一句:“我才不要当才人。”
所幸,我冷静了。
这是唐朝,这是在君王面前,就是他现在叫我去死我也不能辩驳……何况,是给我名号。
我哭笑不得。
“朕爱极你作的每一支曲子。早听和子说你才艺非凡,果然有一身书卷气息。”他不吝赞词,我竟有几分得意。原来才华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