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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姨又是一怔。
吃醋?她有资格吗?她能拿什么跟小姐争?
“没有人可以取代小姐在他心里的位置,我……也无所谓吃不吃醋了。”她挤出一缕笑意,早该知道,这都是命。
和小姐一同爱上了他,然后跟随她陪嫁过来,看尽他俩的浓情密意,也咽下自己的满心苦水。到头来,又像早早注定了般,顺理成章做了他的妾,守着小姐的遗孤,也继续守在他身后。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到了今天,她仍是怅然。
“这种事有无所谓的吗?”容云不解。“以前那些姨儿们在我们家道中落后全跑了,但喜姨你没有这样啊!你没跑掉,一直留在爹爹身边,他怎么可以不爱你多些?”说到后来,她竟有点怒气冲冲。
在她心目中,喜姨的地位与亲娘无异,她当然得替喜姨抱不平了。
“欸。”没料到容云的反应如此激烈,喜姨显得有些不自在。“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小姐那么早就去了,你爹想她惦她也是应当的。”
容云词穷,忽然觉得能像亲娘那样百年之后仍被丈夫怜惜至此,似乎也不枉此生了,只是,苦了喜姨。
房内静默了片晌,房外便响起敲门声,喜姨连忙上前开门,便见容昊和长孙晋伫立在外。
容云抬眼一望,见是长孙晋,急忙把手上未完成的袍子往床里扔。
不能被他知道!十五那天,他会给她惊喜,那她也得回件小礼才是。
“快亥时了,再不动身就要错过了。”长孙晋走上前,微笑着提醒她。
“金山寺”有除夕撞钟迎新年的传统,寺院钟声绵延千年,一直是僧侣及信徒们祈祷祝福的向往之地,他们自是不可错过今夜的撞钟仪式。
啊,她差点忘了待会儿的金山之行!
“喔。”她马上站起来,自然而然地伸手让他牵着,离开时,她不忘回首问爹爹和喜姨。“你们要去吗?咱们一道儿走吧!”
“好——”
猛地扯住容昊的衣袖,喜姨抢道:“不了,你们先去,咱俩还有事忙。”还是识趣点好,他们老人家就别碍着小俩口甜蜜了。
“好吧。”容云掉头离开,可不到一刻,她又跑回喜姨跟前,小声道:“床里那件袍是我的,别弄丢了啊!我明儿个就回来拿走!”
瞧她紧张兮兮的,喜姨忍俊不禁,马上颔首答应。
她松了口气,又匆匆折返长孙晋跟前。
“跟喜姨说了什么?”长孙晋执起她的手。
“没什么呀……”
“你又准备干什么坏事了?”他捏捏她的脸颊,勾唇。
“唉呀,我和喜姨能干啥坏事?你放开啦!”她命令的语气听来更像娇嗔。
“不说不放!”大掌应声往下移,他搔弄她最脆弱的地方。
啊,脖子好痒!
容云立时狂笑出来,用力推开他,她逃命似地向前奔。
“敢跑?”他瞬间便逮住了她。
“哇呀!哪有这样的?跑得这么快……”
打情骂俏的笑闹声远去了,房里,喜姨笑睇容昊。“云儿是嫁对郎了。”
嘴角泛出欣慰的笑意,听见女儿那爽朗的笑声,容昊晓得当日的决定没有丝毫差错。
等候喜姨叠好新衣,容昊为她取来披风,待她收拾好了,举手为她披上。“外头冷,别着凉了。”
他的体贴滋暖了她眼底的笑意,无言地牵起他的大掌,她凝望眼前人,与他并肩走出舱房。
正月十四。
对萧荣交代过帐目后,容云匆匆奔出帐房,忙着为明儿个的杭州之行打点包裹。
“你就是晋少爷的夫人?”
陌生的女声自后方拉住她疾走的步伐,她回头望向与小厮一同走来的艳丽女子,她秀美的眉目透出疑惑。
“二夫人,这位姑娘想见二爷。”小厮在旁为主子解说。
“二爷尚未归来,请小姐进大厅候着吧!”她释出礼貌的微笑,请小厮备茶后,便领着那名女子走向大厅。
“没想到晋少爷才回到老家,就马上娶妻立室了,奴家未及前来道贺,真是失礼了。”
缓步间,女子娇笑着,侃侃而谈起来。
“小姐言重了。”容云浅笑回应,当两人抵达大厅,她扬手道:“请进。”
“夫人有礼。”她的礼让教女子笑弯了唇。
才敛裙坐下,下人即奉上香茗,她们持杯轻呷,各怀心思。
“听小姐口音不大似本地人?”放下瓷杯,容云探问对方来历,嗓调温婉。
“奴家是燕京人。”女子绽出娇媚不已的迷人笑靥。“约莫一个月前,奴家才给晋少爷捎了封信,但迟迟未见回覆,奴家一时心焦,便在半个月前启程,如此贸然来访,若有打扰,还请二夫人见谅。”
燕京人?原来那封信……不是大伯子捎来的。
“这一路辛苦小姐了。”压下满腹猜疑,容云脸上仍挂着笑,轻柔问:“请问小姐芳名?”
“奴家姓水,单名一个嫣字。”
有那么瞬间,容云的呼吸似乎梗住了,心也随之冻结。
只要是长孙晋说出的话语,所有该记或不该记的,她都记得牢牢的……即便,只是他提过一回的名字。
尽管容云掩饰得好,水嫣还是瞧出她掠过异样的眼神。洞悉人心、见貌辨色素来是她最大的能耐。
“夫人知道奴家?”
“二爷曾提及小姐芳名。”望向忽然笑得羞涩的水嫣,容云抿唇,勉力保持笑容。
长孙晋提她干么?难不成把燕王的事都告知他夫人了?
掩起心头迸发的愠怒,水嫣柔柔一笑,娇美的朱唇却吐出尖锐的字句。“那么,奴家大胆一问,那封信,晋少爷究竟是收到了不?奴家与他相识三载,深知他非失信之人,绝不可能不给奴家回信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这个做妻子的不满丈夫与别的女子以书寄情,暗中没收了她的信不成?她凭什么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你的信,是我亲手自驿人手中取来的,也是我亲自交给二爷的,回信之事,你待会儿大可亲自问他个明白。”容云冷冷地道,敛下羽睫,素手执起了茶杯,杯中溢满了碧螺春的甘香,她却尝得索然无味。
她该冷静面对,但实在受不了水嫣那嚣张气焰。
真嫩的姑娘,这么禁不得激?
三言两语就撕破了她脸皮上的礼面,也探得了她对燕王将要叛乱之事毫不知情,水嫣放下心头大石,又露出愉快的笑颜。“有收到便好,奴家与晋少爷分隔千里,可不希望因为任何人的差错而坏了我跟他的好事。”
她跟他的好事?
容云脸色一僵,脑子瞬间空茫。
“不瞒夫人,晋少爷曾对奴家许过承诺,所谓一诺千金,今后不论发生何事……”她顿了顿,凝望座上神色越发呆滞的女主人,她勾唇,恳切地道:“还望夫人能予玉成之意。”
坦然的话语与请求,如针刺进她猝不及防的心扉,断了她想装聋作哑的念头。
即使不语,她也该落落大方地颔首示意,可她连这点小动作都办不到,只能一迳心悸着……
须臾,她恍惚看见自己的夫君从远方踱来,混沌的心神才逐渐清明。
“你怎么来了?”盯着厅里那张笑得不怀好意的艳容,长孙晋眉头紧拧,眼尖地瞥到霍然离开的妻子,他连忙出手拉住她。“上哪儿去?”
“该换你来款待你的客人了。”容云面无表情地拂开他的掌。
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才知自己的胸口有多苦闷。
她闭了闭目,想缓和眼眶浮起的酸涩,却苦苦地、苦苦地……
无力如愿。
第十章 心墙(1)
“你是新婚燕尔太快活,昏头了,居然敢违王爷之意!”
斥责的声音拉回长孙晋停驻于厅门的目光,他拢起浓眉,质问面前狂妄的女人。“你对我娘子说了什么?”
云儿不曾显露过那样冷冽到决绝的脸色,看他归家,没有笑脸迎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跑了。
“你对王爷说过什么还记得吗?”水嫣冷笑,拒绝回应无关痛痒的问题。
“这是我跟王爷之间的事。”他耐着性子,忍住想揪起她衣襟的冲动。
“王爷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该知道,能为王爷出生入死的,可不仅仅是那帮谋臣武将。”她傲慢地道,谁敢对朱棣背信忘义,她就杀了他!
长孙晋当然知道眼前这名看似寻常女子,实为燕王暗中栽培的侍卫有多忠心,为探敌情,她连新帝朱允炆最器重的太常寺卿都能献身迷惑,只要时机得宜,她比战场上的铁汉更具杀伤力。
“水姑娘,行事前先搞清楚状况,别忘了我只是王爷的门客,不是他的狗,王爷对我说话还得道声『请』字,水姑娘,注意你的态度。”斜睨她杀气渐浓的清冷眸光,他眼神锐若利刃。不给这女人下马威,还以为他长孙晋好欺负!
冰冷的讽刺教水嫣怒极反笑。“原来晋少爷如此在意夫人的喜乐,看来,我该先把她掳去燕京,那么你也不用对我废话这么多了。”她肯定只要妻子不见了,他必马上冲着她追来。
“你别碰她!”长孙晋神色骤变,面目狰狞。“这件事与她没有关系,你别拖她下水!”水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无法轻忽她的威胁。
容云,一直是他最大的弱点。
“晋少爷说不碰就不碰,我不会胡来的。”扬起假惺惺的温顺笑容,水嫣眼眸深处藏着一抹锐光。“只要你能赶在朱允炆改元之前回燕京,一切好谈。”
“何时改元?”
“二月六日,改元建文。”
“建文?”轻轻咀嚼那个崭新的年号,他眯起的厉眸凝着一丝玩味。“新帝是见先帝杀戮太甚,才改了跟洪武背道而驰的年号?”老子狠绝,孙子仁爱?倘若让朱元璋知道了,该哭该笑?
“太常寺那位说他欲行宽政。”水嫣拧起黛眉,脸上净是厌恶、嘲讽的笑。“才坐上龙椅没几天就迫不及待陷害亲叔叔,行宽政?假仁假义的贱人!”
朱允炆于去年五月登极,当月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削了周王,到了十二月又削了湘王,燕王再沉默下去的话,难保不会成为第三个被废黜的藩王。
“水姑娘,何必对新帝如此不尊不敬?你我皆知,就算新帝不走这步,王爷也会逐步鲸吞应天府。”噙着凉薄笑意,他就事论事,淡淡回讽:“新帝是贱人,那么,王爷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谁都知道,朱棣若不弑侄逼宫,难图大业。
站在权力面前,亲情从来都是最微不足道的。生于帝王家,即便是出自同一血脉的至亲,也可以为着一点点利益翻脸无情,踩着亲手割下的血亲之首平步青云,如斯残酷,自古以来都是史册中的血腥。
朱棣与朱允炆的叔侄之争,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成王败寇的终局。
“少对我满口仁义道德!他不仁在前,王爷不义在后,我有何不尊不敬之处?当他废了周王,断了王爷最亲近要好的手足,你能体会王爷有多痛心吗?”水嫣撕裂了一贯的冷傲,深深不忿旁人道燕王的任何不是。
长孙晋轻敛眉间的厉色。
是的,他怎能忘了周王是燕王的同胞弟?其情谊之深,绝非其他兄弟能比拟,或许,这群朱家人只为求自保,可惜,他们都只能以自相残害来成全自身安乐。
“王爷当真决意举兵诛讨,也是那贱人自招的恶果!”
“真要起兵……王爷的确有胜算。”他抚颔,深深思量。
一旦朱棣将野心付诸行动,战役未败,必先扣上悖乱之罪,但明室的名将已被朱元璋悉数诛除,以朱棣强悍的军队来筹算,这一战,未必不可为。
他的心,终究还是向着朱棣的。
水嫣大喜,诚挚道:“王爷万事俱备,只欠你长孙晋这道东风。”
燕王需要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不然,就算他成功逼宫,也只落得乱臣逆子的千古骂名。
“这道东风要不要吹向燕京,端看水姑娘的造化了。”勾起慵懒的笑,他重复再问:“你到底跟我娘子说了什么?”
事关燕王今后的成败兴废,她接受他的胁制,爽快回答:“我对她说了自己的姓名,问了你怎地不给我回信,告知她你对我有诺在先,暗示她别拦着你不放。”
天杀的!她把话讲得这般暧昧干啥?!他气得想徒手劈断一屋子的桌椅!
“晋少爷,明日辰时,我将与你一同启程。”为免生出更多节枝,她漠视他嗔怒的眼色,只管约定时辰,不容他再耽误下去。
“水姑娘难得下江南,就在舍下好好待上一阵子吧!”长孙晋狠笑。“我回燕京以后,有劳水姑娘留此好好照应内子。”
“你凭什么命令我?”
“就凭我即便先斩后奏要了王爷的人,王爷也定必欣然同意。”从容报复她方才对妻子的失言,他直击她的要害,冷笑道:“你我一旦摆上王爷的秤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