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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梅苑的主屋里,朔夜垂睫瞅着沉睡的卜拾幸。
“我动用了所有关系查访,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人有国舅当靠山,想动他,并不容易。”樊守年说着,不由得叹气。“唉,查到这消息,也没什么用处。”
“国舅爷?”朔夜微扬起眉。“怎么没用处,那人会跟在握有权势的人身边,就代表他有极长的时间藏匿在天水城里,也说明我一回天水城就已经被盯上了,所以那天在酒楼的事确实是冲着我来的。”
“师兄,如今找不到人,就算知道这些事也没用。”坐在桌边的伏旭淡声道。
“这你就错了。”朔夜勾唇邪笑。“那人能樊上国舅爷,可见是有人引荐,我只要找到引荐的人,就能查出对方是谁。”
听至此,樊守年恍然大悟。“你认为引荐的人是安熙凛。”
“除了他,还会有谁?”他哼笑着。
线索的源头既然在安熙凛身上,就代表这桩事是从二十年前就开始,而且就是冲着他而来!
于是,朔夜留下伏旭待在梅苑守着,送走樊守年后,踏着雨,身形如鬼魅的他进了安府,如入无人之境地直来到安熙凛的寝房。
当安熙凛睡得极不安稳而清醒过来瞬间,便见角落里有抹鬼魅,吓得他弹跳起来,惊魂未定地瞪着那抹影子。
“怎么,见鬼了?”朔夜笑眯了眼。
“你……你是怎么进到我房里的?”安熙凛吓得直往床内侧退,大喊着,“来人、来人啊!”
怎会这样?他明明就聘请了一票护院守在他的院落,他的房门前的!
“得了,都这么晚了,也该让人好生歇息。”朔夜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俊魅的五官在晦暗的房内份外邪气。“说,当年是谁杀了伶儿?”
“我……我不知道!”安熙凛气息紊乱,紧抓着被子罩住自己。
“你不知道?”他低低笑着,声音薄如刀。“我可以杀了你,直接从你的魂魄找出答案。”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安熙凛吓得跪在床上求饶。
“说!”
“我说了一样会死……”安熙凛突地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我不是有意让事情变成这样的,我不想害成伶儿的……”
藏在心底二十年的秘密成了压在胸口,令他不能呼吸的愧疚,甚至还牵系着自己的生死,让他活得胆战心惊、惶惶不安终日。
朔夜眸色无情,阴鸷慑人。“我还等着。”
安熙凛抬眼看着他,嘴巴动了下,终究还是说了。“你的师兄……清华……”
“清华?”他微愕。
在遇见伶儿之前,他的性子狂傲且我行我素,替自己树立了不少敌人,但那些都是毫无关系的外人,所以师出同门的大师兄对他怀抱着如此深的仇恨,倒教他有点意外。
“当年,他问我想不想抢回伶儿,又说他知道你和伶儿要私奔,所以他带着我去阻拦,我真的只是想要留下伶儿,可是他却……”想到那段封印的记忆,安熙凛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后来,他还取出伶儿的魂魄,说要让伶儿无法转世,让你再也找不到她……我试图跟他抢,可是我抢不过……”
对于自己当年的无心之过,他一直活在恐惧和后悔中,还随时担忧自己会被杀,这些年来他看似风光,其实是活得生不如死。
“所以后来他把伶儿的魂魄导入在你的女儿身上?”朔夜低吟着。
如此一来,一切都合理了。
拾幸偶尔出现的世故老成,还有那些破碎残留的记忆,是因为她根本没有经过轮回转世,而是直接注入死胎之中,再下咒封印?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安熙凛声泪俱下地喊着,“当年我娘子生产,头一胎一出生就死了,我正不知道如何处理时,他就来了,说他想要那个孩子,结果没一会,那孩子又活了,然而一入夜就像死了一样,我一怕,就把孩子给丢了。”
朔夜又问:“清华人在哪?”
“我把他引荐给国舅爷,他现在应该住在国舅爷府的后方小屋。”
“不,他人不在那里。”
见朔夜像是怀疑他把人给藏了起来,他索性举手发誓,“我发誓,我已经许久没跟他有联系,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说着,还不断朝他磕着头。“我真的不知道……”
朔夜瞧他不像说谎,“罢了。”
安熙凛猛地抬头,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含意。“……你不杀我?”
“这么想死?”
“不……”
“那你就继续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直到死去吧。”
他哼笑了声,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留下错愕的安熙凛,回过神后开始无声落泪。
有时,杀了一个人太便宜对方,存心的折磨才是将一个人凌迟至死的最佳手段。
回到文府梅苑,朔夜不管身上早已湿透,没打算换下衣袍,只是静静地站在卜拾幸的床边。
这下要怎么办?
凶手竟是同门的清华,而且报复的行为是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如此阴狠狡猾,朝他的弱点直切,怕是难以逮到对方。
可是,时间有限,他还能怎么做?
“拾幸。”
眼看幸福已经握在手中,怎么又一点一滴地从指缝流逝?
是老天存心不成全他?还是他们本来就不该相爱?
他想着,化为无声叹息。
“清华大师兄?”
伏旭惊诧的声音隐没在下了一夜的滂沱大雨中。
入秋后的天水城迎来一年一度的雨季,可是今年的雨势却来得异常凶猛。
“我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对付我?”朔夜低喃着。
梅苑二楼的亭台,四面各有两扇雕花门,如今同时打开,狂风卷入,消解了暑气,也让大雨打湿了地面,朔夜却不怎么在意,深沉的直睇着天空,阴霾的天空压上厚重的云层,偶尔能看见几道闪电劈天破地地闪下。
“你不知道?”伏旭有点哭笑不得。
“你知道原因?”
伏旭有点无言,叹了口气才道:“那时的师兄桀骜不驯,从没将师兄弟们看在眼里,也难怪你想不透。”
“我得罪过他?”朔夜猜想着,却不以为然。
同门里,他只和伏旭交好,这也不过是因为有一次他受了伤,伏旭无酬医治他罢了。
“应该是说你得罪了师姐崔莺儿。”
“莺儿?”莺儿是师父的独生女,也是一名咒术师。“我跟莺儿之间并没有任何干系。”
“就是没有任何干系才糟。”伏旭叹了口气,拿起茶浅啜着。“大师兄喜欢莺儿师姐,可是莺儿师姐的眼里只有你,后来……你爱上范姜伶,莺儿师姐心碎而死。”
“那关我什么事?”朔夜掀唇笑得讥讽。“难不成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那每个喜欢我的女人我都全盘接收?”
“那是莺儿师姐自己想不开,所以在她死后,师父也跟着仙逝了,但也有另一种说法是……”伏旭顿了下,定定地看着他。“大师兄因为师父始终不肯让莺儿师姐嫁给他,于是在她死后,杀了师父,解散了师门。”
朔夜微扬起眉。“反正,大师兄是把莺儿的死算在我头上了?”
“应该是吧,如果师父真的是他杀的,那么他会想报复你,也不是不可能。”
“孬种,要报仇尽是找我身旁的人。”他恼着,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急问:“那么,你想他会待在哪里?”
伏旭听了,忍不住又笑了。
“你笑什么?”朔夜攒紧浓眉。
“我说你啊……明明在师门待了二十几年,却连其他师兄弟的习性都不知道,真是非常自我。”见他的脸色不佳,伏旭咳了声,赶忙收起笑意,正色道:“大师兄最擅长的是隐神咒,你说,要上哪去找他?”
朔夜一顿,乏力地倒往椅背,再度看向外头的天色。
师门修焕,师父会依照每个弟子的资质而调整学习的咒术。一般来说,资质越高,学的种类越多,但一定有一项最上手的,好比他自己最擅长的是易神咒,顾名思义,是和求咒者达成协议,从对方身上取出某物换取起咒。
而伏旭最擅长的是以咒为引,让药效可以急速发挥。
至于隐神术,不管有形无形之物皆可封印隐藏。
所以大师兄若想藏住自己,任谁也找不到,一如他解不开拾幸身上的石化咒,也嗅不出在她身上的伶儿魂魄。
第7章(2)
“那么,我只能被动地等他来找我?”
“如果他有意愿找你的话,打一开始他就会现身,而不是躲在某处。”
朔夜闻言,不再开口。
他气恼,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当年待在正咒门他怨天尤人,看任何人都不顺眼,索性把自己封闭起来不与人接触,想不到就连这样也能惹出事端。
这也就罢了,既然是恨他,为何又不针对他,偏要对他最在意的人下手?二十年前杀了伶儿还不够,二十年后还要再杀拾幸一回?
浑帐东西!
“怎么了?脸色这么凝重?”
听到卜拾幸轻柔的声调,朔夜调回视线时,已将恼怒敛卸,换上慵懒笑意。
“你到厨房忙些什么?忙这么久。”
“我去向厨房大娘学一样好东西。”卜拾幸端着食盘走近。
“什么好东西?”
“你瞧。”她像献宝似的将食盘往桌面一搁。
朔夜一瞧,怔了下,随即勾起煦暖的笑。
那是一道菜,一道他曾经很喜欢尝的菜,一道她曾经允诺有一天学会之后,会摆在他面前的菜。
他笑了,眼眶却发热着。
“怎样,这道油淋三鲜很像样吧?”卜拾幸邀功地道。
朔夜看着她。“你……想起以往的事了?”
“没想起,但我就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道菜。”存在她脑海里的,与其说是记忆,倒不如说她的魂魄刻印着他些许的嗜好。“尝尝吧,伏旭也一起。”
伏旭静默不语,看着朔夜毫不迟疑地拿起筷子,夹了菜入口。
“味道如何?”
“好吃,火候刚好,三鲜极为甜美酥脆,这淋油味浓而不腻,极好。”他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这道油淋三鲜真的在他舌尖化为如此好滋味。
“那多吃点。”
“有什么问题。”
“师兄……”伏旭见他一筷子接一筷子,不禁出声制止。
“怎么了?伏旭为什么不吃?这三鲜可是刚捞上岸,很鲜美的,半点腥味都没有。”见他欲言又止,她偏着螓首道:“还是你们有事要聊,我待在这里不方便?”
“没的事。”朔夜看向师弟。“伏旭,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顺便去世涛那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伏旭只能应了声好。
然而,离去之前,还是不住地回头。看这状况,卜拾幸根本不知道师兄吃不下东西,而且越近月圆,硬是要吃东西,对他更是苦难……可既然师兄没打算提起,他更没理由说。
叹了口气,他缓步离去。
待伏旭走后,卜拾幸就站在朔夜身旁,看着他大快朵颐,没一会便将一盘油淋三鲜给扫空,不由得笑眯了眼。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要讨赏?”将筷子一搁,他抬眼笑睇着她。
“抱。”伸出双臂,她软声撒娇。
朔夜一愣,垂睫低笑,轻柔将她抱入怀里,就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把脸枕在他的颈窝。
“怎么今儿个撒起娇了?”他笑问,万般怜惜地摸着她的发。
“因为我觉得你心情不好。”
“是吗?”
“就像外头的天气。”
朔夜微扬起眉,看着外头,天空乍现银白色的闪电,没一会爆开惊雷声,雨势随即如万马奔腾,横扫千军般落下。
“我倒觉得今天的天气真好。”他淡淡道。
那闪电就像他心底闷燃的怒火,他渴望找到出口,狠狠地宣泄,就像那震天价响的雷得以彻底解放。
卜拾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瞧过热辣的日头、疾行的闪电,感受过狂放的风和震耳欲聋的雷声,就是没瞧见皎月和星子……”她没看过天黑,总是活在太阳底下,听起来像是颇美好,但这人生总觉得遗憾了些。
“你想看吗?”
“当然。”
朔夜想了下,抱着她起身。
“你要做什么?”她看着他问。
“让你瞧瞧黑夜。”
“黑夜?”朔夜抱着她下楼,进入他的寝房里,将她搁坐在床上,再关紧了门窗。
“这就是黑夜?和寻常时候相较,自然是晦暗许多,但终究还是有着淡淡光线,不致让她看不见他。
黑夜,不就是要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吗?
朔夜一弹指,瞬间半点光线皆无,像是黑暗乍临。
“啊,怎么会这样?”她不解的问。
“我把光全都锁在外头。”这只是个简单的结界罢了。
“可是没有星子和皎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