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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呵呵,杭离,何必不承认呢?你幕后的人,只怕手眼也通天吧。说起来倒是我这做哥哥的不称职了,居然不知道从未出过岭南的三弟何事与京城的世家搭上了线。只怕父王也是不知道的吧,不然,”杭震声音一狠,“年前就该让三弟进京的才是!”
“二哥!你我······”
“杭离!”杭震声音压住杭离下面的话,“你找了座好靠山,我无话可说。只是你记得,京城的水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是福是祸你自己揣摩,莫不知轻重地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到最后,别怪——我狠心······”
杭震扶着岭南老王爷走远,杭离蹙眉,心里一口气起起伏伏。
“公子,”魏小五瞧瞧踮着脚凑到杭离身边,低声道,“我查了,这两日京城的流言传的太快了些······公子?”
“我知道了。”
杭离的眉毛慢慢舒缓开,声音暗沉的好像没有星月的黑夜,吩咐道:“这些天准备好银两,吩咐孙禄安排一下,后天随我乔装,去趟四角巷。”
明楚历1008年,九月十三。
当京城里柳老太傅孙子占田杀人的案子闹到沸沸扬扬的时候,杜嫣正背着沉重的背篓,扶着铁索走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上,低头能看见惊心的深渊云雾和夺目的琉璃光彩。
监工们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所以拿着鞭子的监工们只是站在吊桥两端,吆喝着指挥着缓缓流动的队伍。
杜嫣眼光一闪,脚步一错,与前面的大刀拉近半个身位。
“杜微?”大刀察觉杜嫣靠近,微微回头询问道。
“大哥,你走好,我给你说点事儿。”杜嫣头也不抬,嘴唇微微一动,轻声道。
呼啸的山风从耳旁刮过,声音呼喇地被吹开,再没第三个人听得清二人的对话。
“你说。”
“我说了,二哥可得注意脚下,踩稳了。”
“好。”
“咱们是来重建重霄宫的,第一次重霄宫将要建好的时候,却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大哥知道吧?”
“走江湖的时候隐约听说过。”
“嗯。那次火不是意外,是人为。”
“什······”
“小心!走稳!”大刀猛然回头,身子不稳地一晃,杜嫣急忙伸手扶住,“大哥小心,慢慢走。”
大刀惊觉身上出了一层汗,偏头问道:“你听谁说的?”
“这个不重要。”杜嫣放开手,慢慢走着,接着道,“有人贪了建宫的银两,以致无法交工。因而最后策划了这场失火案,将证物毁的干净。”
“所以,”杜嫣低头平静地道,“朝廷的贪官们中饱私囊,置八万苦役性命不顾,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只把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吏推出来做了替罪羊。朝堂之上官官相护,审刑院大理寺和刑部查了大半年不过是个意外失火的结果,如今这些贪官仍自逍遥法外、纸醉金迷,可怜咱们要在此拼着性命重建重霄宫······大哥,”杜嫣一顿,抬头问道,“你心底,有什么想法?”
大刀一时没有说话,杜嫣透过薄薄的雾气清晰地看见他脸色阴沉,嘴唇紧紧地抿着。
杜嫣嘴角一勾,轻轻一笑,道:“大哥不必多言,我明白了。我想,咱们有办法出去了。”
吊桥颤巍巍地惊心地上下起伏,一个计划在杜嫣心底悄然成型。
只是,只有一半的把握,她心道,如果能再周详一些,那么成功的几率会增加两成。
七成,杜嫣微微握了握拳头,掌心里起了一层黏糊糊的薄汗。
如果在楼,有了七成把握,她会毫不犹豫地去施行。但是现在,杜嫣心底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也许吧,在楼,她知道她身后有妈妈,有鄢霁,有那个深不可测的家族依靠。疏漏,鄢霁会给她指出,帮她完善;失误,鄢霁会替她弥补,清理痕迹。七成把握,于她来说,已经算是必胜的定局了。所以她可以抛去所有的后顾之忧,一心一意地执行任务。
可是如今她只有自己了,她的身后是自己和十万苦役的性命,不由得她不谨慎、不小心。只有她自己,如果十万苦役因她发动,那么她必须为所有苦役负责。
她之前还常常在心底抱怨鄢霁,只在她跟前动动嘴皮子,她就要费尽心思手腕执行任务。现在轮到她自己动嘴皮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动嘴皮子的责任,也不是这么好担当的。
杜嫣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只见天高云淡,有飞鸟从峡谷上空滑翔而过,在颤颤巍巍的吊桥上投下几片面盆大小一掠而过的浅淡影子。
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也许是杜嫣的霉运终于倒到了头。九月十三日的晚上,当他们带着一身疲惫被赶进营舍里时,一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让她的把握,一下子提高了两成。
“吱吱吱,叽叽,吱吱唧唧!”
“大猴子!”
小猴子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抱住蹲在床铺上扯着床单的金毛猕猴,几缕从房顶漏下的净白月光照在大猴子的身上,正映的大猴子蟠桃形的脸上红的像熟了的山楂。
“大猴子!我想死你了!你怎么找来了?”小猴子揉着大猴子毛茸茸的脑袋,声音似乎要哭出来似的。
“吱吱唧,唧唧吱吱!”大猴子窝在小猴子怀里,手舞足蹈。
吕卫一惊,呼道:“你说我媳妇儿也来了!”
“吱吱唧唧!”
“马老三、马丫头和哑小姐都在山下?”
“吱吱唧唧······”
大猴子吱吱唧唧地比划着,小猴子翻译着,杜嫣听懂了。
那天在大驿店里分开后,马老三等人被拉到官府里备案核查身份。当然,不过是走了个过场。三人蒙混过关,出来后一路打听着,几经辗转终于到了琉璃山下。琉璃山下有禁卫军把守,三人自是上不来,便派大猴子上山寻找众人——满山遍野的全是上蹿下跳,您管得着么?
六人一猴交流的欢快,杜嫣心思突然一动,问道:“小猴子,大猴子是你什么时候捡到的?”
小猴子略微想了一下,答道:“有好多年了吧,早先遇上大哥之前,大猴子就跟着我了。是不是,大猴子?”
“吱吱,唧唧。”
杜嫣眼神微眯,“那么,大猴子,能和山里的野猴子交流吧?”
“应该可以吧,我捡到它的时候它都快成年了。受了伤,卡在了石头缝儿里,我就把它拉出来了,”小猴子替大猴子抓着身上的虱子,抬头问道,“杜微,你问这干什么?”
杜嫣眼睛一眨,笑道:“因为呀,我知道咱们怎么逃出去了。只是,不知道你们敢不敢。”
二斧啐骂一声,粗声道:“这时候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杜微,只要你能说出个办法,老子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得给大家杀出条道儿来!”
杜嫣眼光一闪,轻松道:“豁出命来倒是不必,我保证,咱们六个,”杜嫣眼神认真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声音里透着坚定,作出承诺,“一个也不会少!”而且,杜嫣在心底补充道,还有十万苦役,务必将损失减到最小。
“什么办法?”
问话的竟然是一旁躺下的人。不知何时,旁边的人竟围在了杜嫣等人身边,疏朗的月光下,消瘦黝黑的面庞上眼神或是浑浊或是明亮,杜嫣却在其中读懂了一种同样的情感——
求生。
杜嫣喉咙一动,心底有些酸涩。心里的计划正要脱口而出,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温和却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世上,你真正能相信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到了口边的话被杜嫣咽了下去,她笑笑,露出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其实啊,是我昨晚上做了个梦!”
“什么梦?”周围的人围得更紧了一些。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杜嫣表情更加故弄玄虚了。
“什么?”
“重霄宫?”
“琉璃山?”
杜嫣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道:“一千年前,宁元帝大战柳幼王的地方呀!”
“那又怎么了?”
“其实,”杜嫣眼睛神秘地一扫,压低了声音,“我昨晚梦见元帝跟平朔公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显灵了呀,说要把咱们都放了!”
“切!”有人嗤笑一声,“想逃出去想疯了吧!”
“哎!我说的是真的!”杜嫣脸色一正,严肃辩驳道。
“我看你也没什么主意!”
“就是,牛皮吹的大!”
“唉!”
“整天这么个牲口一样地干活,倒不如往峡谷底下一跳了干净!”
“嘿!我是说真的······”
······
“睡吧睡吧。”大刀也拍拍杜嫣,“别想了。”
杜嫣嘴角一扬,她分明看见,大刀对着她眨了眨眼。
但是杜嫣嘴角还没放下来,脑袋上就挨了二斧蒲扇似的一巴掌,听见他粗声道:“让你五天想主意,就做了个这鸟梦出来?罢了,眼下的情景,就是天皇老子也想不出办法,你又算个啥!想不出来也没人怪你。老子就是看不惯你那一股娘娘腔似的做派,跟那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小白脸儿似的!”
杜嫣揉揉脑袋,听着前半截还淡定,最后一句身子一斜差点扑在大猴子身上。呃,娘娘腔······小白脸儿······杜嫣暗自苦笑一声,很想说,二哥,您见过京城里的那几位出了名儿的么?
小猴子与大猴子又是抵足而眠,杜嫣正躺在小猴子旁边。
周围的人鼾声渐起,小猴子忽然听见耳边响起道很小很弱的声音:“小猴子,告诉大猴子,替我托哑小姐他们带一身白色长裙,一身黑色便装,三丈白纱或者白绸,一根结实的绳索。”
小猴子猛然一惊,眼睛一睁对上杜嫣明亮幽深的眸子,一缕月光映进眼瞳,好像一对明珠。
小猴子咕嘟咽了一口唾沫,小心探究道:“杜微,你要这些干嘛?”
杜嫣微笑,眸光似乎一下子变得深邃起来,轻声解释道:“凭着咱们七个,肯定冲不出去的。除非能发动十万民夫。记得,让大猴子这些时日多和山里的猴子相处,也许,大猴子会帮咱们大忙······”
若说明楚千年的历史上,最早利用民间舆论、散播流言,以达到一定政治军事目的的鼻祖是谁,或许已难以考证。然而第一位将舆论的战斗力发挥到极致的人,正史上却有明确的记载——景裕皇后,平朔妘氏第二十三代小姐,妘湘晴。
自兴业时代的数次舆论大战之后,历代的弄权者们便从中窥见了玄妙之处。翻云时代的妘绮更是深隐幕后,一双素手暗中翻卷起一场场舆论大战,掀起一股股浪潮造势。将舆论战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而如今,杜嫣无疑也看中了这种成本低、传播快、效率高的手段。当舆论战与心理战结合,当半真半假的流言鹊起,当十万苦役深觉再无活路,当心中的愤懑与不满被完全点燃,当一切压抑着的怒火反心爆发,那么,她的机会,便来了。
九月十六起,一则流言渐渐在民工中悄然传播开来:
据说,第一次修建重霄宫,朝廷官员大量侵吞工程银款。所有纯金器具全部用黄铜贴金;从各地运来的所有紫檀、黄梨、黑檀、鸡翅等名贵木材全部被替换为琉璃山上的松杨桦等普通树种,而那些名贵木材,统统转手卖入黑市;更有那克扣苦役米粮,八万人,吃的全部都是霉米······最终重霄宫建的不成样子,贪官们无法向朝廷交差,买通禁卫军军官,焚宫灭口。
如今,琉璃山第一主峰上,游荡的全是八万民夫的冤魂······
流言不胫而走,在民工中传播地飞快,两日后又衍生了多个版本。
其中甚至有人提起了那古老的传说:琉璃山上的琉璃晶都是受了宁元帝点化的琉璃仙的子孙,当今皇帝大肆用琉璃晶建宫,触怒了琉璃仙,被琉璃仙上奏给天庭,惹了元帝与冰月夫人大怒,派下炎神雪神解救琉璃晶。所以,第一次修建重霄宫受到了炎神的惩罚;第二次,就会被雪神处置了。更有个据说之前是给人解卦拆字的半仙儿用蓍草卜了一卦,预报出了雪神下凡的准确时间——今年十二月初八,琉璃山会有一场大雪,像烧了八天不灭的大火一样,连下八天八夜,直把琉璃山封成一座冰山······
活不了了!
老天跟朝廷都不给人活路啊!
······
好吧,杜嫣必须得承认,群众的八卦能力与想象力是巨大的。
也许是苦役们的生活太过艰难无趣,她不过是与大刀等人趁着一切能与其他苦役闲话的时候起了个头,稍加引导了一下,四起的流言便以一种燎原之势迅速袭过琉璃山琉璃山数万苦役心头,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五日以后,监造的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