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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离想着,忽然一停,抬头看见面前一家酒楼青旗飘扬。杭离心头一动,脚步一转便进了酒楼。
明楚历1008年,九月二十二。
田老大状告柳老太傅小孙子侵占民田、欧人死命之案在经过十天的调查取证之后,终于正式开堂审理。
由于此案太过轰动,依照兴业时代与翻云时代的先例,审刑院、大理寺、刑部决定于宣化广场举行公审。所有京城的百姓,都可临场见证案件的审理,以示公平公正。
阳光依旧灿烂,整个汉白玉铺垫的巨大广场反射着耀眼的金光。
主审官是来自审刑院的一位从三品的官员,江申仲。陪审的两位官员分别来自大理寺与刑部,杭离作为刑部参审的一员,也默默地站在一旁。
黑压压的人群围了一层又一层,纵然挤得人人额头冒汗,也没人愿意离开,反而更用力地往前挤。
由于宣化广场在宫城之前,因而百丈内并无二层及二层以上的楼阁。有聪明的人居然在一旁搭了个临时的台子,此时的台子上,也是人头攒动······
江大人三十出头,四方脸,一脸老成严肃。一身官服一层层穿得一件不落一丝不苟,硕大毒辣的太阳下,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拿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审理过程进行的很顺利,除了柳老太傅小孙子抵死不认罪之外,人证,物证俱全。
柳少爷说双方签过契书,在官府里备过案。只是柳少爷说的那位经办的书吏几个月前就辞了差事,四处游学去了。官府里的那份备案,对不起,没找到。而柳少爷手里的地契,据他自己说,是在一次与田老大儿子争执的过程中,他出示了地契,却被田老大的儿子撕得粉碎······
所以柳少爷对自己的辩护,全部无效。
田老大和他婆娘、儿媳妇三个在广场上哭天喊地地求官老爷做主,请各位乡里乡亲见证·····
民怨很沸腾,虽然三位审理官员身侧立着写着“肃静”的牌子,还是挡不住人群里嘁嘁喳喳乱乱哄哄的各种嘈杂声音。
柳府五十多年声誉就此,彻底跌得粉碎。
众人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江大人也与另外两位低声讨论着。
“白大人,您看此案应当如何判处?”
“依下官之见,若说是故意杀人却也不妥当······”
“民愤难平呀。”
“难办,判轻了难息众怒,判重了老太傅那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不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江兄可知道什么消息?”
“不知道。”
······
三位大人商议半天,终于各自理理官服,坐回原位。
“咳,”江大人危襟正坐,清清嗓子,抬手拍了一下惊堂木,肃声道,“案犯······”
“江大人!”
一直站在一群打酱油的刑部官员身后的杭离突然出声,大步卖出,不卑不亢地站在央中,身姿挺拔的像个军人,声音也铿锵有力,“江大人,此案尚有疑点,如何能如此草草结案?”
“大胆!”江大人脸色一沉,喝道,“你是何······”
他话还没说完,袖子就被来自刑部的同僚一扯。刑部的官员在他耳边耳语几句,笑呵呵地转向杭离,和蔼地问道:“是杭离呀,不知有何高见?”
第二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4…5…22 17:57:08 本章字数:18639
杭离把手一拱,站得笔直,沉声道,“启禀大人,依下官愚见,此案疑点甚多。悫鹉琻晓下官明察暗访多日,终于不负有心人,找到几位当日见证之人,还请大人让下官将他们带上堂来问话。”
杭离话落,人群中立即响起纷纷议论之声。
“这······”刑部陪审官悄悄抹了一把汗,要不怎么说这差事不好办呢,岭南的王子也搀和进来了。哪里是一件抢地杀人的案子,分明是几方大佬要借着此事博弈的节奏啊。
刑部的官员干笑一声,转头看向主审官,笑道:“江大人,您看呢?”
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哪个世家集团都得罪不起。这事儿,还是推给南派大族江家出身的主审官身上吧。
江申仲暗中剜他一眼,心道,好你个滑头的老小子,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我。你是寒门不敢出头,我江家腰杆子就硬了?自南派三皇子夺嫡失败,朝廷就成了北派的天下,别说是江家,就是方家也都夹着尾巴做人,更不必说被排挤回老家的苏家了。岭南虽说是南派,却几乎自成一国,根基远非他们这些世家可比。哪个也不是他开罪的起的,弄不好卷进去了,说不定还会拖累全族······
江申仲沉吟一声,眼神又悄悄扫向大理寺来的白大人。白大人好像没发现,淡定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一本正经地嘟囔一句:
“这天,真热。”
呵呵,白大人暗想,我就是来陪审的,主事的是你江申仲,岭南王子是你刑部的人,跟我没关系。他白家一个攀着何家新起的小家族,不掺搅你们的官司。嗯,不掺搅不掺搅。
“大人!”杭离又上前一步,低沉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威严,似乎压得喧嚣的人群也一静,“大人,青天白日之下,您就不怕误判了冤案么?”
好大的一顶帽子!江申仲心下苦笑,平白被卷进你们的浑水里,我才是真的冤!罢了,事到如今,随便你们折腾吧。
“咳,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江申仲低头轻咳一声,正正脸色,惊堂木大力一拍,肃声道,“传人证上堂!”
“是。”杭离应道,接着扬声唤道,“小五,带证人!”
“是!”
人群外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魏小五腰挎弯刀,手上掂着一个有些驼背的黑脸瘦子挤过人群,“公子,人证带到!”
杭离微微颔首,魏小五退到杭离身后。
“你是何人?”杭离负手站在那证人身前,面容沉肃。一身气势好像大山巍峨,甚至盖过了三位主审的官员。
“回大人,草民是两年前,北郊田老大家的客户,草民······”
······
这一场问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除了那个客户,还先后有一位当时为死者治疗的郎中,两个目睹过死者寻事的路人,甚至有一个那书吏家门前卖糖葫芦的小贩。
众人的证词基本应证了柳少爷所言,郎中证实了死者腰部所伤是意外所致;路人证明了田老大家的确多次寻衅;那客户则承认田老大确实将田地出让。
而最耐人寻味的是那糖葫芦小贩的证词。据小贩说,那书吏的小女儿喜欢吃他家的糖葫芦,后来他跟那书吏也熟了。几个月前,书吏带着他姑娘买糖葫芦的时候说了,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资助他四处游学,只要他一年内不要回京。再往深里问,书吏却连连摇头,闭口不答······
······
堂上危襟正坐的三位大人纷纷在心底抹了一把汗,岭南王子啊,您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没个眼色不知道京城的水深浅呢,还是诚心想把我们这些老骨头全拖下水?有必要把事情挑的这么明白么?您就不能先等我们结案了,再向皇上上一道奏疏,再谈一谈书吏的问题么?您这分明是要把党争权斗挑明白的节奏啊!
这事儿是我们能掺和的么!
江大人凌厉的眼光朝刑部陪审官一扫:你属下惹出来的幺蛾子,你自己收拾!
刑部陪审眼角一耷,无奈的眼神飘回去:江大人,他名义上是我属下,可也是岭南王子啊。他给我面子叫我声大人,不高兴了摆摆皇亲王族的架子就能压死我咧!
白大人同情的眼神淡淡地送去:知道是尊大佛还不供着,放他满大街溜达,不是自找麻烦么!
刑部陪审委屈得差点儿泪奔:我哪知道他掺搅这件事儿来了呀,本来以为他就跟那些承荫封来挂名儿的子弟们一样呢!本来么,想在官场里混一番名头的人,怎么会来六部这样有名无实的地方!
白大人的眼神一下子意味深长了起来:你说,他是不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江大人严厉的眼神截断两位陪审的交流:二位,甭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咱先打发了这个祖宗,把自己摘干净再说吧!
······
刑部陪审干咳一下,正色对江大人道:“大人,依下官之见,此事果然疑点甚多。事关重大,不如暂且将人犯收监,再调查一番,隔日再审如何?”
隔日再审,到时候是公审还是密审,还是先密审再公审,就给挑事儿的大佬们定夺吧。
江大人沉吟一声,点头道:“有道理。”
说着江申仲执起漆黑的惊堂木,“此案······”
“大人!”江大人的话再次被没眼色的岭南王子打断,没眼色的岭南王子眉头轻皱,声音微沉,“天色尚早,此案轰动京城,为何不在宣化广场、众目睽睽之下审个明白?如此遮遮掩掩,为何!”
“还是说!”杭离声音一提,盖过江申仲未出口的话,洪亮清朗的声音令乌压压围着几层的人群听的清楚,好像洪水决堤前那巨大的一声暴响狠狠砸进人心头,“还是说,此案背后的内幕,不便百姓知晓?”
杭离眼光深沉凌厉,似乎直射心底。江大人到了嘴边的应对官话被狠狠一噎。好小子,这样心照不宣的话你也敢在上万百姓的面前喊出来,还真以为京城是你岭南啊!
人群中哗地一声,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议论之声,好似决堤的洪水汹涌席卷而过。出过妘湘晴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当权皇后,明楚的言论一向开放。哪怕经过了千禧党禁的打压,也依旧磨灭不掉百姓们对朝廷宫闱秘事的探究与八卦心思······
江大人脸色有些黑,杭离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身后是乌压压的人群。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拉长,金色的阳光打在杭离挺直修长的身上,衣袂轻轻被微风卷起,好像是矗立着的一座伟大雕像。
“我们要真相!”人群中,不知从哪里响起一声疾呼,接着纷纷有人响应:
“对!我们要真相!”
“柳老太傅清廉耿直,乡亲们,咱们不能冤枉了老太傅的孙子!”
“对!”
“要真相!”
“我们要真相!······”
······
不论男女老少,无数人挥着拳头呐喊,齐齐挥舞的拳头好像遮天的墨云,滔天的愤怒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把宣化广场淹没。
一瞬间舆论的风向倒了个头,好嘛,现在想起来柳老太傅清廉耿直了。
三位主审脸色都有些难看,再看不出杭离是诚心地拿此事做文章,就白在官场上混这么些年了。
三位三位主审对视一眼,江申仲用力敲敲惊堂木,“肃静肃静!”
然而群众的怒火不是这样容易平息的,几处百姓吵嚷着、推搡着,甚至几乎要突破差役们拉起来的防线。
“都肃静!”眼看事态即将失控,江申仲脸色铁青,刷得一下站起来,大喊。
杭离静静地看着三位审理官员着急地呼喊官吏平息事态,抬起右手轻轻一翻,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乡亲们!大家冷静,杭大人肯定还大家一个真相!”
“这位大人是好官,咱们得相信他!”
······
随着杭离的手势,奇迹出现了。
人群中又爆发出了几道高呼,虽然声音隐约有点儿耳熟;推挤的最厉害的几处百姓也不推挤了,反而转身劝说后面的百姓冷静······
群众们爆发的情绪似乎一下子降了下来,事态也得到了控制,只是三位大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相必三位大人皆乃清廉刚正之辈,”杭离不以为意,上前一步,正色朗声严厉质问道:
“如何能任真凶逍遥法外!”
“如何能让柳老太傅这样耿直之臣、社稷肱骨,受辱蒙冤、晚节不保!”
“如何能上瞒皇上、下欺黎民,包庇真凶!”
“如何能不给真正受屈的人一个公道!”
“如何······”
“好了——”江申仲拿白棉帕子抹了一下额头,太阳西偏,天气却更热了,浑身上下热汗一阵、冷汗一阵,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如何不能秉公办理,还百姓一个真相!”
杭离不理,声音一扬,丝毫没有停顿,继续道,“还请大人彻查此案,否则若激起民愤,又当如何!”
杭离说完抬头直视江申仲,幽深锐利的眼神毫不避讳地传达出一个事实:如果今日不能让我揪出来幕后主使,民愤是肯定会激起来的,民变肯定是会闹起来的。
江申仲,宣化广场上闹出民变,你担待得起么!
杭离目光坚定,修长笔挺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