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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漠然的缘故,着实准备再怎么充分,易明菲还是有些把持不住,突然就有些急了,神色也略微慌乱起来。
明乐见她走神,就微微提了口气,重新开口:“我知道你有事找我,七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回头到了三婶那里再不见你跟我的人,只怕又是一笔糊涂账,需要有的解释了。”
“我——”易明菲用力的咬了下下唇,应该也是在心里提前演练了无数遍,所以虽然略有迟疑,但是在开口的时候这个素来温柔内敛的女孩儿也十分的果断和坚决。
“今天这里的事不是我母亲做的。”易明菲道,神情紧绷,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紧凑而利落,“下午的时候我看到她去找你,后来她一回雅竹轩,我就让周妈妈把迷药搀在她的茶汤里头哄她喝下去了,雅竹轩上上下下都可以作证,自打入夜以后,她就一直昏睡不起,也没有见过任何人,三嫂这里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
因为是头一次做这样事,所以即使下手的对象是她自己的母亲,而她也只是出于一番好意,易明菲说着还是忍不住的紧张,手心冒汗,说话间又是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明乐的眼睛查看她的反应,仿佛生怕自己的话不够说服力,让她相信一样。
明乐看着她脸上异样矛盾而急切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平静无波的心境里突然就添了几分怅惘的情绪。
“我一直都以为你不懂这些。”明乐无声的笑笑,语气半真不假。
易明菲脸上的表情一滞,然后便是垂眸下去苦涩一笑,绞着手里的帕子低声道:“自小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长大,我什么事情没有见过。我不出手,不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而只是自欺欺人的回避,因为我不想害人。”
因为不想害人,所以她宁肯一直懵懂着,装作对这一切的人情世故阴谋算计都不知情。
又有谁会在乎,这个女孩儿,在这样单纯而卑微的生活着的同时,内心里到底承受了什么。
明乐知道,如果当年她也能如易明菲这样固执的“单纯”下去,也许现在的生活不会过的很如意,但至少也不会刀光剑影的经历这么多。
可人与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她不能放下亲人的仇恨,所以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出手,去博得她需要的一切。
想着这些年来的际遇,明乐不觉的微微失神。
易明菲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看向她,恳切道:“不管之前我母亲找你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今天晚上的事确实和她没有关系,你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明乐回过神来,往旁边诺开两步,淡然笑道,“这些话你应该对祖母去说的不是吗?为什么先来告诉我?”
“我——”易明菲脱口说道,紧跟着却是欲言又止,目光闪躲的垂下头去。
“呵——”明乐似乎是料准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突然就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字字清晰道:“因为你跟祖母一样,都对我此次回府的目的有所怀疑。也是,我和易明峰那些人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不把这个后患铲除?而你母亲曾经的罪过我,你怕我会顺水推舟把这件事栽到她的头上,让她来给我做替罪羊,所以你只能先下手为强,替她证明她的清白。”
“我只是想要替母亲开罪而已。”易明菲紧紧的皱着眉头,每一个字都很认真。
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就只能看到明乐的小半个侧脸,那少女看上去那般冷漠决绝而不近人情,可是——
“我知道,今天晚上的事也和你无关。”深吸一口气,易明菲说道,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是为了叫人相信她的诚意,而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和力气,“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回来,但是我也知道,即使你和三哥哥他们再怎么势不两立,你也是不会对三嫂的孩子出手的。”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到了一个四面楚歌的境地,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你。
曾经一度,她遍尝人世冷暖,而重新回到这方天空下,却又仿佛得了天之眷顾——
她有了明爵,有了宋灏,现在,还有一个明明在看到她满手血腥的样子之后还恳切执着的对她说相信的易明菲。
心里突如其来的暖了一下,明乐重新侧目看了易明菲一眼,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你只说对了一半,虽然的确不是我下的手,但——那也的确是我此次回府的唯一目的。”
易明菲闻言,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一瞬。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似乎脸色也跟着苍白了几分。
明乐重新举步回到她的面前,莞尔一笑道:“不过就冲着你刚才的那句相信,你说吧,趁着现在我还在易府,只要你的要求不是太过分,我会尽力。”
许是她答应的太过爽快,易明菲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嗯?”明乐见她失神,就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明菲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鼓足了勇气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分家吧!”
这一回却是轮到明乐愣住。
易明菲说完,又好像是怕她会拒绝一般,急忙又再补充道:“我在这府里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是枉然,乐儿,我知道你可以,你帮帮我,想办法让祖母答应分家吧。”
易明菲说着,就一扯裙摆,噗通一声跪在了明乐的脚边,拉着她的手继续道:“这些年,就是为了侯府的这个爵位,母亲她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父亲和六哥都劝过她许多次,可是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我想过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一条路。只有把我们这一房从侯府的族谱里分出去,这样才能彻底断了母亲的念想。”
她说的急切,因为情绪波动太大的缘故,一张小脸都被涨的通红。
明乐的手被她拽着,看着她眼中热忱而急切的表情,心里突然就有那么一丁点儿五味陈杂的感觉。
“你真的想好了吗?”敛了笑容,明乐弯身去拉了她起身,“其实不管三婶儿现在在祖母那里是怎么的不讨喜,但是现在她都没的选,这个爵位一定会是六哥的,只要六哥承袭了武安侯的爵位,那么你也会水涨船高,成为武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再不是附属之下的三房嫡女。而一旦把你们三房从侯府这一支的族谱上分出去,即使三叔经商有道腰缠万贯,脱离了侯府的羽翼庇护,你就是个一名不文的商人之女。你是知道,在大邺,虽然没有官民不婚这样的明确的法律条文,但在习俗上还是将就门当户对。一旦促成此事,你日后在婚姻上的前程也就要大打折扣。”
易明菲今年已经十五,眼瞅着就要及笄,婚事可以说是已经刻不容缓。
明乐自己虽然不信奉门当户对这些,但易明菲作为一个深宅大户养出来的闺秀,一直以来都把日后的婚姻看做女子这一生唯一的出路。
所以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叫人震惊。
“我说这样的话,你或许会觉得我是口是心非,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已经看开了。”易明菲苦涩一笑,抬头迎上她的视线,眼睛里却是带了几分轻微的笑意的,她拉着明乐的手,她说:“要这些虚名做什么?咱们这座侯府,不管是嫁进来的,还是生在这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看着光鲜,可是勾心斗角争名逐利之下还剩下什么?二伯母?我母亲?乃至于看上去风光无限的大姐姐,哪一个是真的过的舒心惬意的了?日后就算我凭借这侯府的背景嫁进了豪门大户,保不准也要过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与其这样,倒不如做个寻常的百姓女子,父亲疼我,即使没有了武安侯府的荫庇,也不会舍得我受委屈,会为我寻一个能够举案齐眉,让我过安稳日子的好夫婿的。”
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却是给人极大的震撼。
明乐回望着眼前这少女温和的眉眼,一时间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又涩涩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乐儿,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是有些强人所难,可是现在也唯有你能帮我了。”易明菲拉着她的手,进一步说道,“现在只有你去对祖母施压才能促成此事,你就再帮我一次吧。”
易明菲说着,就又要屈膝跪下,却被明乐横手一拦,稳稳的拉住。
要武安侯府分家么?这件事牵扯的各方利益太多,并不容易。
一则易明峰那一房没了指望,而明爵也肯定不会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如果依照易明菲的意思,把三房也撇出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
向孝宗陈情,取缔了武安侯府的爵位。
而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要毁了武安侯府祖祖辈辈辛苦百年打下来的这份基业。
老夫人会誓死反对不说,就连明乐自己——
她恨的只是萧氏和易明峰那些人,如果因为这样而毁掉整个易家的百年荣光,只就对她死去是祖父和父亲,只怕都咽不下这一口气。
“九妹妹!”易明菲见她久久不语,就有些急了。
“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明乐却是抬手打断她的话,神色凝重,停顿片刻才才又问道:“这件事,六哥是什么意思?也和你是同样的看法吗?”
易明威曾经帮过她的忙,她也承诺了会让他承袭武安侯府的爵位。
虽然对易明菲也是有言在先,答应了会尽力成全他,但对易明威那边——
她同样不能出尔反尔。
“我与六哥商量过了,是他答应了我才来找你的。”易明菲说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充,“对了,六哥还嘱咐给你带句话,他说他这一生无求,所要的只就最后一线余地而已。”
易明菲显然是对这话有着自己的理解,说出来的时候语意轻快而满足。
她和易明威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彼此兄妹感情深厚,较之易明峰和易明真那些亲兄妹都更要好上许多。
所以提起这个哥哥,易明菲的脸上也满满的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而对于这就话,明乐却是记忆犹新——
就在一月之前,南疆的山中,在面对易明峰的质问时,易明威也只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时候他对易明峰那样说,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场面上的敷衍,而此时再由易明菲的口中转述给她,就是另一番的意味了。
也许不是没有野心,只是在那个男子心中更懂得得失和取舍罢了,也间或是和易明菲一样,都想要给自己乃至于亲人们留有最后的一线余地。
这座武安侯府眼下就剩下一座空架子,保不准什么时候房梁塌下来,就会把里头栖身的人尽数埋葬。
明乐心里权衡着,一时半刻没有马上回答,正在迟疑间,就见易明爵快步从花园的方向过来。
“先别说了。祖母他们从雅竹轩回来了。”易明爵说道,上前快速的握了一下明乐的手背,道:“走,先进去!”
说完又拍了下易明菲的肩膀,露出一个笑容。
这少年的笑容干净,浅浅的酒窝现出来,给人一种晴朗而美好的感觉。
易明菲回她一个笑容,三个人就先行一步重新折回了身后的兰亭阁。
不多时老夫人就带着众人风风火火的杀了回来。
“祖母!”易明菲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起身去迎。
“孽障!”老夫人横眉怒吼的冷喝一声,劈头啐了一口:“还不给我跪下!”
她身上怒气很盛,易明菲被吓的不轻,忙不迭屈膝跪了下去。
老夫人径自越过她身边又到里面的主位上落座,坐下了还是第一眼就狠狠的瞪了坐在右下首的明乐。
明乐只就视而不见,垂眸品茶。
“把那个奴才给我带进来。”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又是气恼的很,无从发作之余,只就一抬手对院子里喝道。
两个婆子应声,立刻就把被强行拽来的周妈妈推倒在地。
周妈妈身子抖的跟筛子似的,跪在易明菲的旁边不住发抖。
易明菲的脸色白了一白,老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发难,怒骂道:“这奴才说是受了你的指使,一碗汤药灌晕了你母亲,你说,是不是?”
易明菲咬着下唇,虽然也不是头次见老夫人发货,但是针对她的却是头一次,脸色苍白的点头道:“是——”
“你——”老夫人是着实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最乖顺听话的孙女也会做出这种事,一口恶气提上来,直冲的脑袋发晕。
黄妈妈急忙过去给她抚胸口顺气。
老夫人狠狠的喘了两口气,脸色却没什么人色,死死的盯着易明菲,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说,为什么这么做?你们这一个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