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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有点荒唐,他们无冤无仇啊!
可是明乐却坦然的面对她,她就是索命的冤魂,天经地义。
她一直都记得自己兄长易明凡的死状,那么俊朗洒脱的一个人,死的却是那般凄惨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连模样都辨不出来。
那天晚上也正是因为她无意间看见萧澄带人在易明凡的马鞍上做手脚,那些人便丧心病狂的将她拖到草丛中,用石头砸了她的头,他们想要杀她灭口,可偏偏她命大,天明又缓过一口气来,却也正是伏在那堆乱草之中再次无意间目睹了兄长的坠马而亡的那一幕,最终导致精神崩溃,做了别人眼中整整五年的傻子。
而且若不是哥哥的死对母亲的打击太大,母亲也不会早早的去。
再若不是失去母亲的庇护,她做易明澜时也不会落得那样死后尸骨无存的下场。
还有浩心,还有她死在襁褓里的儿子浩心……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直接毁于萧澄之手,即使他是受人之托,那他今日也是死有余辜。
而他的家人,不过流放而已——
相较于她失去的那些亲人,这根本就算不得惩罚?
她既然出手,就是一击必杀,不留余地,每一步都算计在内。
易明菲的性子文静,擅文墨,女红也做的好,李氏是拿她做名门淑媛来培养的。
她平时不太出门走动,除了自家姐妹,也就和几门京中贵亲家的小姐们有来往,而在她熟悉的人当中——
今日在座的也唯有萧澄的嫡女萧以薇因为精通刺绣的手艺,而常年喜欢带着荷包在身边招摇显摆。
那会儿易明菲借了萧以薇的荷包回来,明面上看明乐根本不曾沾过,而事实上以她混迹赌场这么久的练就出来的本事,想要在人前动这点手脚并非难事。
而易明菲这样身份和性格的人,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随意出入宫中或是霁月轩中亲朋好友,说她陷害——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孝宗看着癫狂的萧以薇,早已耐心告罄,趁她发愣,便是挥挥手,示意把人带了下去。
这里收拾妥当了,正好之前让人去给纪红纱请的太医也到了。
林皇后吩咐他留在偏殿给明乐处理了伤口,其他人则是先行回到正殿。
寿宴到了这会儿已经吃的索然无味,正殿的人大气不敢出,死一般的沉默。
挨了片刻,宋泽便是微微一笑,戏谑着开口对林皇后道,“皇嫂,之前不是说有从安成公主那扇坠子里取出的东西要瞧吗?”
他这话说的轻佻而暧昧,表面听上去全是为了调剂眼下殿中低迷的气氛的。
纪浩渊却是不以为然的皱了眉——
事关纪红纱和宋灏两人,能过去便放过去了,这个惠王偏要旧事重提,明显是别有居心。
而纪红纱闻言,却是露出喜色。
宋泽还扇子给她的时候说是要帮她,这人还真是守信!
“是啊,你不说本宫都还忘了!”林皇后勉强笑笑。
今晚她也受了惊吓,这事儿又关乎宋灏和大兴公主,她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扭头先去看孝宗。
孝宗兴致不高的嗯了一声,她这才从袖子里掏出那纸团展开。
纪红纱做好了羞怯的表情垂眸下去,宋泽不动声色垂眸饮茶,来掩饰眼底一闪而逝的寒芒。
钱久游手里的东西是他派人抢的不假,也是他吩咐人把钱久游的视线引到这边来,可是这个东西会从萧以薇身上被搜出来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也没关系,萧澄现在对他的作用,除了那块还不曾交出来的虎威大营调配令牌,那人已经没什么用了。
今天既然已经出手,他断不能无功而返。
换而言之,损失一个萧澄不算什么,把宋灏扳倒才是硬道理。
横竖那扇坠里的秘密连纪红纱这个本主都不知道,他更从未想过宋灏可能知道内情。
而且因为萧澄,孝宗的火气已经被撩拨到了极致,此时再有宋灏翻一层浪出来,想必会死的更快。
一殿的人各怀鬼胎,林皇后打开那张纸之后却是咦了一声,满面的狐疑,“这——这——这好像是张药方嘛!”
药方?
纪红纱一惊,猛地抬头。
怎么不是他寄情宋灏的那首诗?
宋泽眉心一跳,手中茶杯顿时四分五裂,溅了他自己的一身的茶水。
怎么不是他放进去的东西?
纪红纱一脸的不可置信,疾步走过去,将那张纸抢过来一看——
的确是一张字迹眉飞色舞,不太好辨认的像是药方的东西。
孝宗和林皇后面面相觑,刚好柳太医给明乐处理完伤口,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后殿出来。
“柳太医,你来的正好,本宫这里有样东西你给看看,是不是个药方子?”林皇后心有疑惑,就顺手招呼了柳太医过来。
“是,娘娘!”柳太医接过那方子看了看,之前的寿宴他没有参加,并不知道这方子的由来,看了之后便是面露喜色,急忙给林皇后拜了一拜,“恭喜娘娘,恭喜皇上啊!”
众人一头雾水,这纪红纱的东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林皇后不解道。
“这是张安胎固本的方子啊!”柳太医喜形于色,全然没有注意到满殿铁青的脸孔,“却不知道又是哪位娘娘得了喜讯?皇上大喜,娘娘大喜啊!”
宋灏一直镇定自若的坐着,这会儿闻言,眉心终于不受控制的跳了跳——
安胎的方子?那个丫头怎么会随身带着安胎的方子?
他却不知,那方子只是当日长安窃了易明清的药方回来,一日明乐闲着无聊,无意间折了塞进荷包之后就忘了取出来。
也算是歪打正着。
大兴的安成公主,先是倒贴大邺殷王被拒,后又随身宝贝似的秘密藏着安胎的药方?
内里真相百转千回,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发挥想象力去了。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纪红纱尖锐一嚷,却被纪浩渊一把拽住,于她耳边怒声道,“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
这一次他终于不复温柔娴雅的君子风度,眉宇之中甚至有隐约的戾气迸出。
纪红纱也是头次见自己的兄长露出这种神情,当即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一句。
场面僵持不下,所有人都尴尬的时候,纪浩渊翩然起身从柳太医手里接过那方子瞧了瞧,礼貌的请教道:“太医看了正好,请问,这张方子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柳太医道,还是没有弄清楚目前的状况。
“那便谢过了!”纪浩渊一笑,把那药方折好塞进了袖子里,随即对孝宗和林皇后拜了拜,“是我一位得力随从的妻子前两日刚断出有孕,我让红纱帮着寻了个方子,昨天她还跟我说找不见了,却原来是放在了这里。”
他笑的自在从容,没有半分欲盖弥彰的心虚感,倒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而至于其他人到底怎么看——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以堂堂大兴使臣的身份于万人之前说了这样的话,所有听着的人都必须于大庭广众之下给这么消化了。
而当然,至于之后大家回家关起门来要怎么说,就谁也管不了了。
“原来只是个误会!”林皇后笑的讪讪的出面打圆场。
双方寒暄了两句,宴会又再继续。
之后纪红纱一直愤愤的黑着脸,再没有多吭一个字。
一场盛宴几经波折终于还是提前接近尾声,事后孝宗留了宋泽下来议事,其他人都在这一夜之内饱受折磨,逃也似的直奔宫门而去。
明乐等人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好不容易挤出了宫门,却因为人太多,一时找不到自家马车,只能站在宫门外等着人群散开些再走。
易明菲受了惊吓,一直被李氏攥着手护在怀里。
易明珊怕被冲散了,则被周妈妈抱着。
明乐随在旁边,突然觉得身后有人拽了拽她的袖子,回头,却见宋灏带着柳扬也刚从宫里出来。
宋灏行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没停,明乐只听见他的声音入耳,“借你的马车一用。”
他自己进宫应当是骑马的,这会儿怎么突然要用车?
对于他这种人,明乐本来是不愿意多打交道的,但是想来,他这人应当也不是愿意随便和人打交道的,这么找上她必定是真的有事。
怎么说这晚能够顺利扳倒萧澄,宋灏算是帮了她的大忙。
明乐略一思忖,便是回头对李氏道,“婶娘,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披风落在宫里,我去取来,这里人多,一会儿要是出来看不见你们,你们也不用找我了,给我留辆马车就行,晚点我自己回去。”
“你一个人回去行吗?”李氏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不免担心,“要不我让周妈妈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找个宫人引路就好,周妈妈还得帮你照看珊儿!”明乐道,说着抬手捏了捏易明珊的脸颊,“一会儿我要是出来晚了,三婶帮我跟爵儿说一声。”
李氏犹豫了一下,想想周妈妈的身份,出入宫门也不合适,于是只能作罢,点头道,“那你自己小心着点,快去快回,我们就在这里,一会儿出来,看见了就来找我们。”
“好,那我先去了三婶儿!”明乐颔首,转身钻进人群往宫门的方向挤去,等到李氏目光一经移开,她就马上另换了个方向挤到人流的最外围。
似乎是料准了她会从这个方向走,路旁的树荫底下,宋灏和柳扬等在那里。
“什么事?”明乐走过去,眼下天色正黑,她也不怕人看见。
“有点累了,想借你的马车偷个闲!”宋灏笑笑,不在人前的时候他对她似乎并不吝啬自己的笑容。
尽管那笑容邪气四射,让明乐并不觉得怎么受用。
他说这话,明显是敷衍。
不过明乐也懒得计较,抬脚就走,“走吧,我的马车在前面。”
宋灏没说什么,三个人也不往大路上挤,就在树下的暗影里一路走过去。
易明峰和明爵等人进宫也都是骑马的,易家今天来了两辆马车,来时是明乐和易明菲一辆,李氏带着易明珊并周妈妈坐的另一辆。
明乐走过去,长安陪着两个车夫一起等在那里——
因为她是晚上出门,长安便不放心的跟着。
“小姐!”远远的在人群中看见她来,长安急忙从车辕上跳下来。
“嗯!”明乐笑笑,走过去跟两个车夫打了招呼,“我跟三婶他们挤散了,现在困的很,你们留一辆车在这里等着,让长安驾车带我先走一步吧。”
“是,九小姐!”毕竟天色已晚,车夫们不觉有异,只就点头称是。
因为大家赶在同一时辰出宫,沿路的马车很多,也走不快。
长安照明乐的吩咐,沿着路边走,往前不远等着的宋灏就跳了上来,柳扬和长安一起在外面驾车。
宋灏上了车却又恢复了他平常那种冷淡疏离的模样,也没再跟明乐打招呼,仿佛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累得很”,上车就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不动,明乐也不语,横竖他们之间也没什么话可说。
马车一路慢悠悠的走,过了两个岔路口,各家的车辆慢慢分散,速度才逐渐快了些。
宋灏一直靠在那里一动未动,明乐不经意的一抬眸,骤然捕捉到他眉心似是有一丝红影飞快闪过,待到细看时却又没了踪影。
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再见宋灏这般病恹恹的模样,突然心下一沉,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头两个时辰他为她挡去的那股红烟。
当时问他,他说没事,但事实似乎并不是那样的。
“你中毒了?”明乐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探他的额头。
宋灏斜倚在榻上,明乐本以为他睡了,但在她探手过去的一瞬,他还是机敏的偏头一让。
一个错手,她的手掌错开,刚好压上他的脸颊。
触手微润的质感蹭着她掌心扫过,明乐心跳一滞,下一刻却见宋灏偏过去的耳后掠起一层极不正常的薄红。
明乐怔了怔,擎着掌心半天没动。
宋灏闭眼,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半晌之后忽而轻声叹道,“你的马车今晚要借我,等到下一个路口你下车,我让柳扬送你回去。”
如果只是中毒,并不耽误她把他送回殷王府再行离开。
他上了车就刻意的避开和她的一切接触,甚至闭上眼不与她照面,现在又这么迫不及待的赶她下车——
明乐拧眉看着他耳后那片不正常的红晕逐渐蔓延,似是还有一点染在了肤色如玉的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