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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修却未动怒,只是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取了她手上、头上所有的配饰,连着腰带和鞋底等一些容易藏东西的地方都飞快的检查了一遍,确定她身上再无藏私才作罢。
这一番动作下来,虽然他的行动极快,但是林子外头已经有一行灰袍人闻讯而至。
“你事先就知道我会走这条路出城?”彭修的心口一缩,不可好意思的冷笑出声。
“也不全是!”明乐道,坦然对上他的视线,“东侧城门有爵儿和尉迟瑶的重兵守卫,你不会往枪口上撞。而南城门是进出大兴帝都的主城门,历来都被限制的很严,你也肯定是要避开的。剩下的两条路,无非就是北门和西门,以我手上的人手,要在这两处布防,绰绰有余。如何,是你现在就束手就擒,还是我们继续斗下去?”
彭修这一次因为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不方便大张旗鼓,他带在身边的人手有限,而明乐不然,她和宋灏的所有人马都光明正大的驻留此地,在人手上就充足了很多。
彭修看着她眼中冷厉而陌生的光彩,眼底也隐隐有了几分戾气浮动。
不过这个时候,却容不得他多想。
眼见着对面的人迎了上来,他就是当机立断的冷喝一声:“挡住他们!”
密卫门顺势而上,再次和明乐召集来的援兵交上手。
彭修却不在此处观战等待结果,而是拽着明乐一闪身,换了个方向又闪进林子里。
大兴这里因为气候的关系,树木十分的繁茂,明乐的方向感虽然一直自认为很强,但是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下来,也是头晕眼花。
因为知道明乐在这个方向上设置了障碍,唯恐着前面还有伏兵,彭修立刻就改了线路,直接弃了提前选好的离京路线,取道一处十分崎岖隐秘的山路前行。
明乐身上的东西被他搜罗干净,这会儿也不再试图反抗。
只是她的脚程明显比不得彭修,拖延了不少的时间,两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前面再过一处谷地就能穿出山坳,彭修的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他猛地刹住步子,回头,看着明乐狼狈邋遢却不失镇定冷静的面孔,沉声道:“你还有后招?”
如果不是这样,这一路上走下来,她不可能会这样顺从。
明乐也不怕他知道,闻言却是不答反问,“难道你没有?”
彭修一愣,盯着她的同时目光突然就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这个女人,竟然可以算计到这样滴水不漏的地步,着实叫人叹为观止。
她到底是做了多少手准备?一路下来,他的人已经被拦截了两拨下来。
他身边可用的,总共也不过百余人手,两次下来,已经折进去了一半,哪怕那些人不死,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摆脱梁旭那些人的阻挠追上来。
他的力量,在逐渐的被分化!
思及此处,彭修一直成竹在胸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你——”他的神色瞬间就变得恼怒而戒备,还不待要说什么的时候,对面的谷地外头就又有十几名蓝袍人身形矫健的急速奔了过来。
“主子!”为首的一人对他拱手一礼,脸色却是显而易见的凝重。
“有埋伏?”彭修暗暗提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冷声问道。
“前面发现了一支队伍的痕迹,当是隶属于大兴朝廷的军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出现在这里。”那人道,“属下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又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并没敢凑近了窥测他们的虚实。”
彭修的面色一寒,已经下意识的扭头看向明乐。
明乐的唇角微微上翘,是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用问彭修已经知道——
这件事,必定是和她有关。
这里地处大兴,哪怕宋灏掌握着大邺一国的军政大权,除了随行的钦差仪仗还有易明爵带来的三千轻甲兵,她也不可能贸然调派军队到这里来。
无缘无故的往大兴京城附近屯兵,那完全就是找死。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支队伍必须要出自大兴——
她竟然能有手段调动了大兴的军队为她所用?
彭修心里一个机灵,随即了然。
“是荣王?”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明乐看着他,神色坦荡,却是不置可否,这时候才扭头朝着山谷出口的方向扬声道,“庄先生,靖海王的大驾到了,您是不是该出来略尽地主之谊了?”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山谷中缕缕回荡,明明是极其悦耳的天籁,可是落在彭修那些密卫的耳朵里,却恍若魔音诅咒,每个人俱是心神一紧,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兵刃严密戒备。
马蹄声和混杂的脚步声急速逼近,声音震荡了两侧的山壁,分外的清晰和沉重。
“主子,有埋伏,怎么办?我们原路返回吗?”那密卫道,语气焦灼。
彭修的视线从明乐脸上移开,却是仰头朝天朗朗的一笑,而紧跟着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又重新恢复冷然,若不是旁侧的人都听的真切看的真切,几乎都要怀疑方才的笑声并不是他发出来的,而他的神色从未变过。
“不必了。”彭修道,说着已经率先抬脚往山谷外面走去。
这一局,千般算计,到了这里已露败象,后退已经是没有用了。
他脚下步子稳健,却是丝毫也不被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影响。
明乐看着他的背影,愣神了一瞬,然后就被身边的密卫推了一把。
她甩甩头,冷然一笑,也跟着快步出谷。
一行人刚刚从谷地里头走出去,迎面已经可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大队人马身着银色战甲映在日头之下闪着刺眼的光芒步调沉稳的压近。
彭修面无表情的看着,此刻反而释然。
他负手立在山谷的出口处,等着庄随远等人走近,同时声音冷静的缓缓开口道:“这应该才是你布置下来的最后一道保护屏吧?”
“是啊,这才是我布下的最后一道保护屏障。”明乐莞尔,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她往前走了一步,与彭修并肩而立,也是负手看着远处直线压近的队伍缓缓而笑:“二十万大军,以京城为中心向外扩展二十里,全线封锁,密不透风,不管你选哪一条路,都会遭遇他们的围堵拦截。现在信号已经发出去了,在你的人全部伏诛之前,压在这条封锁线上的军队会源源不断的朝这里压近。我知道你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不可小觑,可是归根结底,你又能有多少人?几十还是上百?”
不仅如此,这一路上,他的力量还被几次三番的消弱分化,实力上已经大打折扣了。
彭修听着,脸上表情却无一丝一毫的波动,不过就是冷笑一声作罢。
庄随远策马而来,一张脸上的表情很冷淡,遥遥道:“靖海王,久仰!”
“庄先生,辛苦了!”彭修冷冷的回。
之后两人之间便再没了后话。
明乐侧目朝彭修看过去,神色凛然:“如何?现在是杀了我,我们同归于尽,还是你自己了断,省了我们彼此的麻烦?”
其实,为着浩心,她一直都想手刃这个人的,只是么——
彭修的个性她很清楚,真要闹到最后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也是万不会叫自己称心如意的。
彭修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大的波动,这会儿闻言才扭头看过来,道:“荣王的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的,他把持军权多年,能说服他为了这么一丁点小事就大动干戈的,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其中原因?这天下可没有白供给你吃下去的饭。”
他的语气很冷,但又似乎是带了那么一丁点儿调侃的味道,听在耳朵里十分别扭。
明乐的心头微微一跳,对面庄随远已经开口说道:“是人就要张嘴吃饭,这不过就是我家王爷和摄政王妃之间的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罢了。王妃的大手笔,百万银钱入库,足够这支队伍一年的嚼用,更何况还能赚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明乐手中八方和四海的敛财速度,彭修一直都有所耳闻,却还是低估了她的手段和魄力。
动辄就是百万两银子,而对纪千赫而言,却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罢了。
诚如庄随远所言,这还是个赚人情的买卖,他似乎拒绝了才会叫人觉得奇怪。
本来也只不过是彼此之间顺水推舟的一场交易罢了,明乐一直都没有多想,可是这会让听了彭修和庄随远的对话,心里却是突然莫名绷紧了一根弦。
彭修敏锐的注意到她眼底一扫而过的狐疑情绪,就再度开口,自嘲的冷冷说道:“说什么人情,说什么交易,说到底,在荣王殿下面前,你跟我都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的分量罢了。”
彭修说着,就兀自讽刺的笑了一声,他的视线移给庄随远,话却还是依然对着明乐说的:“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一次,哪怕是你不求到他的跟前,甚至于一分银子都不出,他也会替你出手,拦下我的去路。因为,从头到尾,最不可能放你离开大兴的人,就是他——大兴一朝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摄政王荣王殿下!”
许是他的神情语气太过逼真的缘故,明乐听着这一番无稽之谈,心跳却是没来由的紧凑了几分。
明乐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对面的庄随远已经开口道,“王妃,属下是奉命而来,王爷交代,此事全凭您的吩咐。您看这里的事您要如何处置?是要属下替您解决了,还是等着后面您自己的人上来,亲自动手?”
明乐看了彭修一眼,她心里莫名起了几分烦乱的心思,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彭修这是故意要乱她的心智,压下情绪,便是举步走向庄随远的一方。
彭修没有拦着,只是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从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离去,似乎她每走一步,他的心里就更苦涩几分,可是——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出手阻拦。
他若是真要动手,哪怕他今天逃不脱,她也一定要陪葬。
可是——
他没有!
庄随远等人本来也都做好了他会动手的准备,哪怕是明乐也都随时防备。
甚至于连彭修的自己人也都严阵以待的等着他下命令,可是——
直至最后他也只是默许,一声不吭。
这么费尽心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哪怕是注定了要败在此处,他会这么一声不吭的接受,还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走到庄随远的战马之前,明乐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远处,她重新回头,迎上对面彭修的视线道:“我不为难你,但同样不可能放过你,其中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还是那句话,要么你自己了断,要么——我叫人动手!”
语气决绝而冷漠,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彭修看着他,脸上始终是那种一成不变的冷硬表情,闻言,他的视线突然飘过人群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看的所有人都一阵的莫名其妙。
“这个时候——”半晌,他开口,似是感喟又似是讽刺,“宋灏他人应该已经在海上了吧?”
“你知道?”明乐不可置信的脱口问道,同时心中更是不觉的剧烈一震,再也难以把脸上镇定如斯的表情多维持一分一毫。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如果连这么点事情都看不通透,我现在也没命站在这里了。”彭修道,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仿佛所谈的就是和他自己全然无关的小事一样。
这一刻,不仅是明乐,就连庄随远乃至于彭修他自己的那些密卫都大为意外,惊诧之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乐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笑不出来,只是防备至深的瞪着对面的彭修。
彭修他知道宋灏去了海域?也知道宋灏顺水推舟的从了萧以薇的那个局,金蝉脱壳的最终目的是去海域断他的后路?
可如果他真能料到这一点,又为什么不赶回去阻止?还要留在这里,做这些无所谓的事情?
建功立业去做那人人仰望的人上人,这个男人的野心从来就没有断过,这一点明乐十分确定。
这一趟海域之行,宋灏势在必得,是做了最全面的安排和准备的,一旦事成,断掉的就是彭修所有的退路和后路,从此以后他就真的从云端跌入泥沼,什么也不是了。
面对这样未知的前景,他居然还有这份心思在这里拼尽全力来和自己斗智斗勇?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是他彭子楚的作风。
明乐的心里一下子慌了,脸上闪过明显不安的情绪,几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