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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龙劫-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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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只听见模糊咕哝的殷若瞳以为她就要说起江湖趣事。期待地瞅着她。
  “休息吧,别忘了明儿一早还要向皇上请安。”她淡淡提醒。
  殷若瞳点点头,只得依了。
  第三章
  我活在梦中?
  抑或,梦活在我的人生当中?
  否则,为何总是不断重复同样的梦境——
  富丽的皇宫象征无比至上的权势,栉比鳞次的房舍、繁华的景象是太平盛世最佳的明证。
  但,随即的一把火,狂猛之势耸天燎烧!
  燎烧皇城、燎烧房舍、燎烧繁华荣景……燎烧再燎烧……
  纵火之人何在?
  他梦见,火炬握在他手中——
  他,正是那点火人、燎火之源。
  大火燎烧不断,皇城、房舍,转眼间化成灰烬,崩塌成一片焦土。
  他转身欲走,却在塌陷的焦土中看见一抹茕茕独立的身影,教他顿住转身之势和将迈出的脚步。
  眯眼细看,他看不见那人的容貌,然那抹身影,既纤细又娇弱,显然是名女子无误。
  但,是谁呢?他看不见。
  她,到底是谁?
  欲走近,突然一阵天摇地动,一只手彷佛从天而降将他拉离,投向另一道不知的天数轮回——
  “凤骁阳,有人过门拜帖。”
  闭合的眼睑微掀,逐渐看清惊他回神的人。“培玠?”
  “有人登门拜帖。”邢培玠淡淡说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凤骁阳接过拜帖,眸光一闪。
  “快请。”
  就在他坐正待客登堂之际,一名男子随着邢培玠走入花厅。
  “大哥。”他起身,笑意迎人。
  “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凤怀将颔首入座,相迎的目光淡漠,显然并非真心问候这同父异母的二弟。
  “应是我登门拜访,怎劳大哥亲临。”刚到北都城不过五日,没想到大哥消息得来如此神速。
  “你打算何时见我,嗯?”听出他客套话语下隐含的真意,狭长的黑眸轻扬。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到北都城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大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四郡除了每年轮次入京面圣述职外,不会无事派人进北都城,你来,很难没有目的。”他百般思忖,认为事情没有这么单纯。“你图什么?”
  “大哥果然聪明。”他问得直接,凤骁阳也无意隐瞒。“我来,是因为爹写信要我下山助你。”
  “助我?”他会助他?呵,天底下最大的玩笑话莫过于此。“你助我?”
  “大哥,你之所以久居北都城,不会没有原因。”
  凤怀将默然不语。他当然知道原因,也因此,对眼前人所抱持的情感更是复杂。
  “当今皇上怕四郡谋反,故要四郡派世子入京,表面上说是要借重世子才能为国效力,实则挟世子为人质,让四郡不敢妄动——”瞧见兄弟黯黑的脸色,凤骁阳直接说出目的:“我来,是要代替大哥成为人质,毕竟,郡王之位终究是大哥的,而我,就只有这点用处而已。”
  “你甘心代我成为人质?”
  “不甘心又如何?”笑挂上唇,却是一丝温情也无,冰冷得教人心惊。
  凤怀将亦非池中物,应对的神色同样沈冷。“你的确不甘心,但不忍忤逆爹的意思。”他的心思,他不会不懂。“呵,面对弑母仇人之子,你怎么能甘心相助?”
  他娘死于妻妾间的斗争——也算是间接死在他娘手中——他会甘心李代桃僵,让自己落入人质的处境?
  “我不甘心,但为大局着想,不得不下山。”阴邪染上眉眼,凤骁阳的笑在瞬间变得危险。“一再提醒我这事,只会让自己陷于危险境地,大哥。”
  “我不走。”他留下,自有留的原因,时机未到,尚不能走。
  “如果是想谋反,我劝你早日收手为妙。”
  看向二弟的表情在平静中露出破绽。
  “北武郡王并非谋事的好对象。”
  “相互为用,毋需交心。”既然事已泄漏,他也没有遮掩的必要。“我和他各有所图,如此而已。”
  “权势当真如此诱人?”远离世俗太久,他无法明白得权夺势有何好处。
  即使,这天下、这天恩王朝的命运,有一端系在他手上,他仍不懂。
  “不在权势,而是王朝已颓。一路上,你一定也看见卖妻卖子、杀烧抢夺的人间炼狱。”
  “那又如何?”他无动于衷。
  “天恩王朝败亡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加速其脚步,免得天下百姓无端多受折磨,谁做皇帝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皇帝能不能爱民如子。”凤怀将脸色沉肃。
  “北武郡王就适合成为天下主?”
  “这我自会衡量。”
  “大哥体恤天下苍生的壮志令骁阳佩服。”
  “你却无动于衷。”言语间有丝责怪之意。
  “难道——大哥要我帮忙?”
  “我要你离开北都城,少碍我的事。”
  “呵呵呵……”轻佻的笑声逸出口,凤骁阳一边笑一边摇头。“父命难违,恕骁阳不能依从。”
  “不要拿爹来当挡箭牌。”
  “天恩王朝命数未断,当今太子也非庸碌之人。别忘了,当今太子是我朝第一战神,连北武郡王都对他忌惮三分。”
  “战神之名不过夸口,实则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才会被——”注意到自己语气过分激动,凤怀将顿住,平复心绪后才又开口:“无论如何,百姓是无辜的,天恩王朝命数断不断,是由百姓决定,而非虚假的命数星象。”
  “骁阳不才,尚通算学,大哥你说命数星象虚假,但有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已答允爹一定要让你回西绍,大哥,难道你要违背爹的意思?”
  “凤骁阳!别忘了当世凤显就是你。”为什么是他?凤怀将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他并不在乎天下苍生,为何却偏偏是能左右朝代更迭的凤显?
  潜龙凤显,前者兴邦,后者换代——然而,如今凤显已现,却无改朝换代的迹象。
  “顺天而行总比逆天好。”凤骁阳笑得云淡风轻。“天恩王朝尚有十来年国祚,现在并非凤显现世的时刻。”
  “你还要天下苍生受重税刁难、朝廷迫害十多年?”
  “这是天命。”与他无关。凤骁阳说得无情。
  “我本以为凤显现世意谓苍生有救,看来是我错了。”
  “我不过孤身一人,何以撑天?”凤骁阳起身,郑重向兄长打躬作揖。“请大哥念及爹思儿之深,近日内带爹的奏折面圣,返回西绍,否则——就别怪骁阳斗胆,自行进殿面圣。”
  “你——”
  “琣玠,送客。”俊美无俦的脸挂着彷佛不关己事的笑,气煞兄长。
  “不必!”凤怀将拂袖,含怒离去。
  “你是当世凤显?”初听这消息的邢琣玠皱着眉头质问。
  凤显现世?为什么江湖上不曾传过这消息?
  “怎么?你也对凤显有特别的希冀?”语带嘲讽,凤骁阳神色依旧未变。
  “任谁都知天恩王朝已走入末途,犹如残阳西照。”
  “是没错,但它仍有十数年的国运。”
  “你可以让它提早了结,拯救苍生脱离水火灾厄。”
  “那与我无关。”面露阴沉,凤骁阳回眸,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天下苍生,就算天下百姓曝尸荒野、挨饿受冻,都与我无关。”
  “但民间传说凤显出,朝代更迭——你的现世不就意谓着朝代更迭?”
  唉,跟这死脑筋的人怎么也说不通哪。
  凤骁阳摇摇头,转身离开花厅前不忘交代:“如果你敢将这消息外泄,休怪我无情。”
  原来是他刻意隐瞒。邢琣玠终于明白为何凤显现世的消息无人知晓。
  “但是为什么你要——”
  “我来得太早,你明白么?”
  来得太早?
  邢培借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他还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就像师父说的,他太早降生在世上,牵动太多的诡谲变化,反而让原本清明的命数全乱了盘。
  而这一切,只因娘亲不忍趁他还是腹中胎儿时杀了他。
  生下他,也让娘亲被卷入妻妾内斗中,最后香消玉陨。
  她本不该有如此下场,却因为他——
  然而,拨乱的命盘终究已属事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拨乱反正,让它回到既有的天理命数,哪怕他正是能推动江山易辙的凤显。
  只要不让世人知道,他这凤显不必真显于世。
  只要能让天恩王朝再撑个十来年,走完它既定的国运,那么,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也因此,他才会答应下山代替凤怀将,成为西绍郡送到皇帝身边的人质。
  只是——没想到他那久未见面的大哥竟然知道他凤显的身分。
  往腰间暗袋一探,凤骁阳拿出一块红艳似火、形体彷佛凤凰展翅的玉佩,叹口气。
  这块玉,何其沉重啊!
  他凤骁阳什么天命都不想背负,苍生疾苦也不想理会,他只想隐居山林,和师父一样离群索居。
  偏偏,他必须下山入世,必须拨乱反正。
  思绪百转千回之际,远远一丝细声移转他心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出了北都城,来到钟宁山。
  凝神细听,是女子吟唱之声,如出谷黄莺,似乳燕低回。
  草际呜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这是……
  脚步不自觉循声而去。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乐音引人之深由此可见一斑,顷刻间,凤骁阳忘了天命压在肩上的沉重,只想找出这声音的主人,想见见能唱出这等绝妙乐音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循声走,不消一刻钟,弯转数回,穿过一条狭窄的羊肠径,到了出口,眼前豁然开朗,群山缭绕的山谷中,处处非草即花、非花即树,绿意掺和万紫千红,景色幽然可人,一面镜湖倚山坐落于谷内,宛如天上人间。
  是他误入桃花源?还是意外来到人间仙境?一时间,凤骁阳为眼前美景所震,呆站在羊肠径口许久。
  直到悠扬笛声响起,拉回远游心神,他才注意到一抹身影面对湖畔倚坐石上。
  方才柔滑似春阳水暖的嗓音想必也来自此人。他猜忖,走上前去。
  “姑娘——”
  “赫!”纤秀的身影如惊弓之鸟忽地站起,一时间不及站稳,整个人往湖面倾去。“啊——”
  “姑娘!”他伸手,只差一寸。
  “啊——”
  哗啦啦——
  夏阳下,湖面涟漪荡荡,波光邻邻,水花——
  四散。
  一小簇火光在山谷中升起,火光四周摊散着衣物,一袭银白月牙袍挂在垂下的树枝上充当帘子,隔开衣不蔽体、模样狼狈的一男一女。
  “公子……我的衣裳……干了么?”屏障后,探问的声音一如凤骁阳先前所听见那般婉转美妙。
  “快了。”裸着上身的凤骁阳边翻动衣裳边说。
  “那个……我……多谢公子搭救。”这是第二次了。
  “是我害你落水,算不上搭救。”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受惊吓,他措手不及才让她——“噗哧!呵呵……哈哈哈……”方才她落水的狼狈样实在有趣极了。
  “你、你笑什么?”声音里透着困窘,似乎已明白衣袍那头的男子在笑什么。
  “你知道的不是?”他反问,听出她询问里暗藏的通透。
  “我……我不常这样!”她红透了脸,辩驳道。
  “没有人会常常跌进湖里。”呵呵……她的辩解着实无力得有趣。
  屏障那头没了声音。
  他想听她的声音。“这是第二次了,姑娘。”
  “咦?”他还记得她?
  “初次相见也是在钟宁山,不过是在崖边,你可记得?”上回,他没看见她容貌;这次,他惊艳于她的容貌。
  难怪她必须以面纱遮住脸,以她的天人姿色,一出门必招惹轻薄。
  那头的无声,让凤骁阳又开口:“你可记得?”
  一会儿,声音才迟疑地传了过来。“……嗯。”
  她记得,或者该说怎么也忘不掉。
  忘不掉那双眼里藏匿的阴邪,也挥不去盘桓脑海数日后,惊觉除了阴邪外还藏在他眼中的孤寂。
  “而这回是在湖畔。”
  “嗯……”
  “下回呢?你想会是在哪里?”
  “呃……”
  “还是不说话么?”一抹失落涌上心头,却说不出是为了什么。他知道这姑娘怕他,他原是不该在乎的,却无法不在乎。
  她的玲珑眼看透他的真面目,所以怕他。“你怕我么?”
  “咦?”
  “我真那么可怕,让你怕得说不出话?”
  话里的孤寂如此明显,阴沉的另一面往往意味着不被了解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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