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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宿怀闭上了眼,薄唇微张,开口依旧是波澜不惊不含丝毫情感的冰凉语气:“这是你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
报仇的机会。
“次拉”一声响,一把通体乌黑浑/圆无锋的匕首便出了鞘。
爆炸伊始就被习言风带到这里的洛樱还来不及羞怒,便被水池旁曾经风姿无双的那人一身的狼狈惊呆了,印象中一向孤寂冷傲的一个人,怎会落到这等凄惨境地?
这样子,宿公子他……是否已经回复了理智?还有,他的手臂……
一时间怔仲在那里,听到宿怀淡淡的言语才惊醒过来的洛樱骇了一跳,忙转过头,紧张地看向习言风。刚才在一片漆黑中看不见,洛樱这一回头,正对上了男子通红的双眼。
心里一颤,只一眼,对方深沉的悲痛就直接敲进了自己心中。
习言风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突,浑身都在轻轻/颤抖,自己却毫无所觉,只是狠狠盯着眼前被自己剑尖所指却自闭目不动的仇人,张了几次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是那么的干涩刺耳:“睁开眼睛……藏剑,你把眼睛给我睁开!”
“这把匕首,破魔,还记得吗?十年前,南宫家上下七十三口满门惨遭毒手,就只是——只是因为怀璧其罪,拥有这把传言仅仅有可能破除织云阁楼云飞护体神功的匕首!”
见对方还是不言不语闭目倚坐,一副不打算理会自己的样子,习言风咬了牙,身体绷得紧紧,端着匕首的手臂却颤抖得更加厉害,放佛下一秒就要掉落在地:“织云阁阁主楼云飞,长老三王,右使幻刀,还有你,时年仅有十来岁的藏剑!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心狠手辣宛若修罗!我,永远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是你们,是你,害了我的父母,夺走我的亲人!”
猛地仰头止住叫嚣着要往外奔逃的泪水,十年前的那个雪夜,自己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一幕幕的悲伤铺面而来,一下子全堵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暗骂自己的软弱,习言风深吸一口气,握拳的左手关节咯吱作响,压抑半晌,却还是止不住自己的愤怒: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本是我不共戴天的血海仇人,然而最后,单独进到废旧柴房的你却瞒过他人,放过了那个藏在后面密室的小孩子——”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杀人,又为何,偏偏放过我——”
“你的理由,告诉我!”
南宫……真是不想再听到的名字。
“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心狠手辣宛若修罗!”是了,那会儿自己就已经舍却人性,化身为鬼了么?活下来,然后报仇……真的是不甘还是极力否认的懦弱?贪生怕死罢了。自己这半生,为了这么个自欺欺人,甚至一度被遗忘的理由,沾了多少血,做了多少孽,又岂是罪大恶极四字可以定论?
或是此次受伤太重大限将至,或是此处灵气充足唤醒自己沉睡的良/知,这一刻,宿怀心底长叹一口气。原来一开始就做错的选择,已经注定了万劫不复……
为什么救你?只不过,是看到了早些时候的自己罢了。同样仇恨不甘的眼神,同样难掩的恐惧愤恨,是不想有人重蹈自己的覆辙?不,也许只是一时慌乱一时害怕逃走而已,毕竟,自己那时候真的还只是十来岁的孩子,毕竟,那是自己第一次出任务,血毒发作而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要如何,不害怕……
“忘了。”
听到我的理由又怎样,南宫家的孩子,听到了,你难道会放弃灭门血仇,放我一条生路么?明明不久前追踪我时还一副还恨我入骨,恨不能扒皮拆筋,挫骨扬灰的模样……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难不成,是……洛樱?
洛樱……微张了眼睛,望向女孩所在的位置,真的好想,再看一眼那双澄澈的眼睛。事到如今,宿怀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羡慕,多贪恋这份澄净……之前的离开毒誓,都只是因为惧怕太过渴望——那么温暖的所在,哪里是自己这样黑暗中的生物所能触及的,那样的胆小懦弱,怕自己最终抵制不住诱/惑,飞蛾扑火……
可是,任凭自己再怎么努力,眼前也只是血红,连隐隐约约的影像都看不清了。呆呆楞了一会儿,宿怀突然哑然一笑,原来,已经晚了么。自己这样的人,果然连这样小小的愿望都不配拥有。
“告诉我,你的名字。”没有再将酸涩的眼睛闭上,宿怀转向习言风,开口问道。
“南宫砚。”习言风怔了一下,事情越来越脱出自己的预料,却是下意识报上了自己的本名。然后傻愣愣地看着从来没有任何表情的玉/面修罗突然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颜,淡淡吐出的话语却充满了惊心动魄的魅惑:“好,南宫砚,是个男人,就往前走,用你的破魔,杀了我。”
纵然许多年过后,洛樱也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刻,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男子脸上释怀的笑颜,看似淡然却又悲伤,那样的寂寥,卑微却又骄傲。周围氤氲的水气更是给人一种错觉,放佛这人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下一刻就要从人间消失。
“不——”
自己究竟喊没喊出来,洛樱其实并不是很清楚。或许那声音已是变了调的凄厉,或许是喃喃不敢置信的低语,亦或者只是堵在喉咙自己的错觉。
匕首刺入那人的胸膛时,洛樱脑中就只剩下一片空白,心里却有什么东西碎掉一般,疼得厉害。
“对,不起……”那人最后,好像,留下了这么三个字。
“不,不要,不要说什么对不起,不要!”
如果有什么字眼,洛樱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那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对不起”,简简单单三个字,明明是请求原谅的话语,却让现在的洛樱离奇愤怒起来。
对不起,每个人都爱说这三个字——在伤害过后。
如果最后非要以一句“对不起”收场,为何不能想办法在后悔之前就制止悲剧?
“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太多的无奈。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简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泪水了。”
“别这么看着我,你刚刚把你的心事都吼出来了。真没想到——”习言风,也就是南宫砚自嘲地苦笑一声,没想到宿怀在这女孩心里已经占了这么重的份量。更没有想到的是,女孩那撕心裂肺的一声泣喊,竟成功地阻止了自己那一剑。
当真……可笑!南宫砚!
没有把话说完,径自转身除去外套扔给还含/着泪水愣住的洛樱,南宫砚却没有再回头:
“这一剑,我刺得并不深。只是,破魔是神兵,伤人即流血不止。能否活下来,要看他的造化了,你……在下去找出口,”顿了一顿,南宫砚突然又回复了一贯的不羁语气,“洛姑娘,这是你第二次吼人了,想来也是仅有的两次罢。呵,这么想,在下还是满荣幸的,对吧?”
有些人有些事,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望着男人决绝的背影,洛樱的泪水无声滑下。
对不起。原来,到最后,只能说这三个字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刺骨的寒意便顺着四肢百骸使劲儿地往身体里面钻。心脏隐隐地抽痛,一如那时候见到至亲之人一个个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感觉。如此刻骨铭心,如此痛彻心扉。咸/咸的液体,是眼角不小心滑落的液体,还是唇边咬碎的血滴,在水里扩散开来,更化作刺骨的痛。
晃了晃脑袋,想排出脑子里头的这些伤感。不知道这水道到底有多深,有没有岔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集中精力找到出口。但是——三当家突然想拿把锤头把自己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长了些什么——
自己就这么放过宿怀么?在最后的关头,因为一个女人?南宫砚,你真当自己是风流纨绔的花花公子么!
对方是自己的仇人啊,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仇人啊!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十年来苟且偷生,隐忍计划,到头来,到头来——
冤冤相报何时了;每个人都不是天生喜好杀人,他也许也有自己的无奈和苦衷,毕竟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孩子。那时候,他杀人的模样跟不久前很像,大概也是服了什么迷惑心神的□□之类的吧……
啧,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体谅这么良善了,才跟那蠢女人呆了多久,就被人传染上老好人的毛病了么?
怎么可能!
南宫家小四公子,原本是个远近闻名让人头大的纨绔少爷;金刀寨习三当家,更是世人皆知无人敢惹的笑面老虎。
又或者,只是因为,那人,是她在乎的人;怕杀了他,她会难过,再度崩溃……
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
南宫砚,枉你自命潇洒,看看你现在,还真是,有够难看的。
正想着,三当家突然觉得周围的水好像暖了起来,不似原来那般冰凉。正暗自松了口气,往前游了几下,南宫砚身子猛地一颤,一口气差点没憋住,生平第一次有骂娘的冲动:
辣块妈妈不开花!要么冻死人,要么烫死人!这他妈什么折腾人的鬼地方!
且不说南宫砚在水里苦苦挣扎饱受折磨。这边洛樱却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宿怀胸口的匕首触目惊心,洛樱却不敢擅自去拔。虽然习言风,南宫砚说这伤不致命,可是光流血也是会死人的!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宿公子面色惨白,呼吸微弱,却诡异得发着高烧!
拿起南宫砚脱下的外套小心披在宿怀身上,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烫人的温度。搭在额头的湿手帕不过盏茶功夫就彻底干透,洛樱只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沾湿手帕和替宿怀擦拭额头的动作。
一遍一遍地替宿怀拭着额头,洛樱的心里又痛又怜,怎么都不是滋味。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那天起,就是一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样子,长得又那般美丽,当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这样的人,只适合隔得远远地看着,天生让人羡艳爱慕的,自己一个小小的村野丫头,几时想过会与他如此接近?
只是高处不胜寒,洛樱看着宿怀苍白瘦削的面庞,这人,一定也很寂寞吧。
叹了口气。听南宫砚的话,好像是宿公子参与了南宫家的灭门血案。十年前,还只是一个十来岁小孩子啊,这人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又是什么,让他把死当成一种解脱,笑得那般开怀释然?
美丽却让人悲伤不已。
这就是老人们常讲的,命运弄人么?
命运……
洛樱黯淡了一对眸子,命运弄人,自己又几曾想过,一个平凡的农家女,会跟大夫,宿公子,南宫这样的武林中人结识,又怎会想到,一枚小小的银刀,会让全村人惹上杀身之祸……
自己,大夫,宿公子,南宫,每个人都被迫无奈地做着或做过这样那样自己并不愿意做的事情。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想着想着,又该重新浸/湿手帕了。手再度碰上宿怀额头的刹那,洛樱却差点跳将起来,宿公子他——
眨眼的功夫,额头就突然冰得吓人!
“大夫……你到底在哪里……”手帕惊愕间掉到了地上,洛樱真正慌乱起来,喃喃自语变作仓皇急切的呼喊,“大夫!大夫!习公子!南宫公子!有没有人——大夫,你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洛樱四处寻了一番,除了漆黑一片的入口处,也就只有方才南宫砚跳下的水池有可能连通外界。却同样的冰冷袭骨,自己根本不能带宿公子打这样的地方离开。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小丫头,不用着急想办法救藏剑了,事到如今,他——死定了!”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落樱大惊,回过头,竟是之前已经逃走的幻刀。
狰狞的表情,刺耳的狞笑,缺了一条胳膊的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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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樱现在脑子里一片乱麻,来不及思考这个魔头为何会去而复返,身体先一步行动起来,上前几步,张臂挡在宿怀身前。
幻刀不悦地眯起眼睛,过不一会儿却蓦地桀桀怪笑起来:“小丫头,你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呢,脸上也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确定——”幻刀下意识地想要摩挲自己多出来的小指骨,却猛地一阵剧痛袭来。僵立在原地,意识到有一条手臂已经永远不再属于自己,幻刀随即换上一脸阴霾,本就失血过多的一张脸惨白若鬼,声音陡然拔高,阴恻恻地咬牙说道,“你要挡在藏剑面前,替,他,受,死?”
洛樱下意识抽了一口气,被幻刀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狠狠盯着,腿都有些发软起来。然而女孩还是咬紧了唇,一言不发,挺直了不动身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