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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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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过头,望见河面上荡漾而起的,只是一圈小小的澜纹。
  “愣着作甚么?还不趁乱快走!”贺兰柬狠推了怔在当地的石勒一把。石勒清醒过来,望着舟上剩下的侍女们无辜而怯懦的眼神,叹了口气,飞快点了她们的穴道,令她们昏睡在地。
  夜下落雨仍不止,石勒心中不忍,吩咐诸鲜卑武士:“将她们抱进舱中去。”自己走到船舷旁,亲自掌帆,迅速掉转舟头,朝北行去。
  董据自然不肯轻易放他们离去,但面前的河面上满是浮在水里找寻裴萦的士兵,想要就此追上却是不可能,后退了二十丈,再要掉头时,却见令狐淳的战船已挡在自己的舟前,不禁怒道:“你想放了这群余孽不成?”
  “是你想争功吧?”令狐淳冷冷淡淡道,“据我所知,延奕已在对岸布下重重防线,你我只管坐观其成便可。再者,那条船上还有几十位裴氏家人,以你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个性,非得再次毁舟不可,如今裴萦郡主已然落水,裴氏家人若再有什么闪失,我自问不能面对丞相。董将军在我面前尽管出言嘲讽,他日到了洛都,当着太后和丞相的面,你可能理直气壮地说,是为了追杀独孤余孽,这才射杀郡主?”
  “你!”董据气急败坏,但想起裴行一贯面清目冷的容色,心中便没来由地一个激灵,未再多说,恨恨转身入了舱中。
  令狐淳回头望着远去的船只,不知为何,竟是暗暗松了口气。
  身后忽地“哗”然一响,令狐淳转眸,但见不远处水潮两分,风浪中有灰色人影抱着绯衣少女飘然而起,落在令狐淳身畔的甲板上。
  “箭上有毒,去问董据拿解药,另备火炉、纱布,立即送入舱中!”灰衣老者目不斜视,匆匆越过令狐淳。
  令狐淳犹在震惊方才老者一身惊世骇俗的轻功,望着他清瘦的背影,一时反应不过来。
  “还不快去!”老者回头,冰冷的双目不怒自威,“再迟片刻,郡主性命难保!”
  “是。”令狐淳忙回身命人搭建两船之间的木板,准备疗伤的金针、纱布,暖身的火炉、姜汤等等。一时忙乱,待他终于有空瞥顾天际,这才发觉,东方一道曙光之下,济河上萧瑟一夜的风雨已逐渐微弱起来。
  拂晓,漫河风浪,孤舟一叶。
  石勒隔空远眺,水天一色,百里方圆不见任何追兵,略安了心神,令身旁的鲜卑武士看着方向,自己转入舱中稍歇了片刻。
  宇文恪双腿失血过多,此刻还是昏迷未醒。石勒望着他膝盖以下的空荡,不免一阵揪心的难受。又见那处包裹的纱布虽然厚重,但此时仍有猩红的液体不断渗出,因而很不放心,问独孤尚:“恪老如何了?”
  一夜之间,十四岁的少年眉宇间再不复一丝稚嫩之气,目光淡淡瞥过宇文恪的面庞,道:“他左腿本就中了毒,如今被及时锯断,毒液散尽,未曾威胁到心脉,倒是救了他的性命。至于右腿……”
  他不再多说,石勒叹息道:“那便算是他害了萦郡主的代价吧。”
  独孤尚不语,石勒看了看他,又轻声道:“少主,其实方才恪老推裴萦郡主也不是有意的,是为了救少主,而且,我看得出来,他也运力为郡主挡了挡那箭射来的力道……”
  “我明白。”独孤尚语气倦怠,揉了揉额角道,“我并未怪他。只是我们这次欠下的恩情,怕是难以偿还了……”
  石勒沉默,去旁边喝了口茶,脑中又想起一事,沉吟道:“还有一事要请少主决断。”
  “什么?”
  石勒将老者的留言说过,问道:“依少主看,此话可信不可信?”
  独孤尚轻轻皱着眉,一时不能决断。贺兰柬半躺半靠在软榻上,本在闭目养神,此刻闻言清醒,想了想,道:“去首阳山吧。那里确实有个芦苇塘,因泊舟的地方通往一处幽深狭窄的山道,瘴气弥漫,草木阴森,民间流传有妖鬼出没,因此十分荒芜,素来无人行走,想来也是如此,朝廷才疏于防守。”
  石勒道:“你去过那地方?”
  贺兰柬懒懒翻个身:“没有,书上看到的。”他睁开眼,伸手取过榻侧的琵琶,指尖抚摸琴弦,在满舱逐渐沉重的寂静下,铮铮拨弦。曲音初时凄冷,他沉浸在心事中,想到那缕不知沉没在何处水底的佳人魂魄,愈发伤感心痛,闭起湿润的双眸,长叹一口气,手指勾弦,顿时转为铿锵之音。
  他嘴里唱道:
  “彤阙闭。菰蒲重。
  山光凝暮。江影涵秋。
  冰弦愁玉柱。弹怨瘦东风。
  飞鹰惊寒入云岫。下长空乱满京都。
  西风行云。初阳远潮。流水如空。”
  歌声中,舱外雨声渐渐止了。天方霁色,一道晨光越出阴霾,穿透窗棂投在舱中。独孤尚眼前的光影在慢慢明晰,他握着宋玉笛,静静摩挲笛尾处细致的蔷薇花纹,想起母亲最后留下的话,“快则十日,迟则一月,我们在云中会合。”
  云中会合――
  他苦涩一笑。北朝诸将倾巢出动,显然是父亲的罪名已成铁案难翻。父母那边,怕只是凶多吉少。他筋疲力尽地,闭上眼眸。初阳出云,舱中光亮愈盛,却愈显得他心中那丝期翼之光的微弱,于此刻的漂浮下,更似有阴寒的云雾笼罩心头。他艰难地挣扎,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望着那抹光亮,正一丝一丝地,缓缓归于沦灭……
作者有话要说:  
  此篇其实是少年商之的番外,但不是曾经说的会随书出版的5w字的篇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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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还是忙,除了工作,就是复习两个蛮重要的考试,所以更新速度上,大家见谅。
  有人提醒我已经三周没有更文了,但正文部分暂时还没有任何进展,此番外是给嘻嘻同学毕业的礼物,先借来完成一下任务:)
  至于番外的下半部分,目前还没有完成……
  上一章(55章)需要重写,先锁了,过几天贴上全章。

  ☆、篇外.胡骑长歌

  
  首阳山芦苇塘浅滩狭隘,官船庞大,并不能泊岸,于是众人弃船淌水至陆地。时逢夏末,芦苇生得极旺盛茂密,众人一路贴着山壁北上,行踪隐秘,难以辩察。途间穿越山岭时,确有瘴气弥漫的涧道,但除了几条毒蛇出没外,却不曾遇到一个追兵。
  午后申时,众人才跋涉出了首阳山脉。光亮穿过山峰射在眼前,微有晕红血魄的瑰丽,众人抬首,这才见西天斜阳,已是落日时分。
  首阳山地处蒲州郊野,高原跌宕,丛林荫深。因官道上此时必已是防守森严,为免遇上延奕的追兵,众人只择偏僻处行走。
  在郊野徒步走了两日两夜,鲜有休憩的时刻,即便是不得不停下为贺兰柬和宇文恪换药,亦里外三层让人轮流防哨。如此小心翼翼下,一路安过,直到七月初六深夜,独孤尚站在安邑城外山岭上,望着远处在浓墨夜色下的城墙,却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
  石勒背负着宇文恪,满头大汗地回头:“少主,为何停下?”
  独孤尚掉回目光,望着一众人星月下疲倦至极的面容,淡淡道:“你们在此地歇一夜罢。” 
  “什么?”石勒怔住。
  贺兰柬伏在另一鲜卑武士的背上,闻言亦是吃惊,转过头,看着独孤尚漆黑的眼眸在清亮的月色下竟是愈发地晦深莫辩,心念微动,试探道:“少主可是想去安邑城中的云阁,探听一下洛都和江左的形势。”见独孤尚沉默着不出声,便知自己猜测无误,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少主,安邑城乃并州南北通衢之地,怕是……”
  “不得不去。”独孤尚打断他,声音冷硬,“探得父母消息为其一。其二,柬叔认为,我们这般在荒郊野岭徒步的走法,何时才能到云中?”
  贺兰柬无言以对,半晌,才轻声道:“少主所言甚是,这样的走法确实是不妥……不过少主的安危紧系全族命脉,却不能孤身犯险。”他言词利落,并不给独孤尚出声反对的机会,迅速将目光转到石勒身上,低声道,“我如今行走不便,恪老尚未清醒,眼下只得麻烦石族老了。”
  石勒自然义不容辞,颔首道:“好。”转身找了处草木茂密的地方,将宇文恪轻轻放下。再走到独孤尚面前,见少年的目光仍透着几分倔犟执拗,忍不住暗自叹息,撩起衣袂肃容跪地:“少主,确如贺兰所说,如今主公身处危境,你若再有万一,鲜卑一族将能依靠谁?石勒腆为族老之首,今日不得不逾越谏一句:今后少主但凡有任何决定,还请念在鲜卑全族的兴败,三思而行。”
  独孤尚抿紧了唇,眸色渐渐暗沉,似陷入了无止尽的深潭中,连脸色亦愈发苍冷。“我知道了,”他缓慢启唇,寒凉的气息仿佛自万古冰石中渗透出来,“族老请起。” 
  石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又微微一笑,浑然还是往常的温煦:“少主放心,明早之前我必然回来。”言罢飞身掠出,山道上树木疯长,正笼出浓郁的阴荫,罩着他矫捷的身影,顷刻不见。
  “少主也坐下歇会罢。”贺兰柬望着少年僵直的背影,轻声叹息道。
  即便是筋疲力尽,独孤尚坐在树荫下,抬头望着星空残月,最初并无睡意。山上微风习习,早没有夏日的炎热,草木香气传入鼻中,隐约夹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檀香味,独孤尚刚生出警觉,却无奈倦意带着神思恍惚,竟让眼皮不断下耷,连回头看一眼的力气也没有。一霎睡意朦胧,梦境渐生,依稀觉得似有人在身旁轻抚着他的发,手掌宽厚,动作温暖,正如父亲幼时摩挲着他的脑袋,夸他“龙璋凤姿”时情不自禁流露出爱怜和骄傲的感觉。
  “父亲……”他喃喃出声。
  他生来孤僻清冷,有别寻常少年在父母膝下的巧言承欢,似乎自小就明白生为鲜卑少主所承担的使命,文事武事无一不佼然出众。除此之外,便一心沉醉于乐曲。虽兴趣在此,却也从不耽误平时课业的进展。又因他年幼在塞北长大,见惯了浩瀚黄沙、广博天宇、无垠苍原,性情比中原贵族子弟是全然不同,少了骄矜轻狂,多了沉稳刚毅,虽年纪尚少,却早早便有独当一面的镇定风度。于是独孤玄度待他,亦不是寻常父子之间的严厉,教导之外两人恰如兄弟朋友,交流所感,切磋乐技,父子相处时间虽不长,关系却尤为亲厚深刻。
  在独孤尚开始记事起,云中城里里外外,但凡鲜卑族人见到他,无一不提及主公的英勇仁义。于是他自孩童时起就知道,自己的父亲,年未弱冠就已是草原传闻的英雄,南征北战,斩荆披靡,如同整个鲜卑的天神,庇佑着鲜卑一族的荣膺。在他心中,也从来都认为,父亲便是昆仑神的化身,奇丽雄伟,顶天立地,无所不能。
  然而终有一日他到了中原洛都,见到了令他眼花缭乱的繁华奢靡,亦见到了一众衣冠楚楚背后,那些无所不在的争斗和阴谋。透心的寒意自心底腾升,他本能想要逃避,却被鲜卑少主的身份紧紧束缚了脚步。
  每逢宫宴上,裴太后深藏警惕的目光,姚融从无善意的笑容,裴行一贯的冷眼相看,令他又开始知道,自己今后的路,便与性本温润的父亲是一般的无奈――他的一生,注定风雨满途,而他,却无可避退,只得让自己血液中的斗志慢慢燃烧……
  因为他的背后,数十万人在仰望。
  独孤尚睡得并不安稳,身体辗转,额角冒汗,脸孔冰凉。
  “阿弥陀佛,善哉……”温热的手指抹去他满额汗珠。他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人在叹息。檀香味不断传来,浅浅淡淡,令他的睡意愈发深沉。
  “睡吧。”那人在他耳畔轻轻吐声,语如禅音入心,平和悲悯,似能超度一切忧愁焦虑。
  独孤尚安稳下来,冰冷的手被那人握在掌心,慢慢地,沉沉睡去,一时再无可梦。直到山脚下一阵烈马嘶鸣声入耳,独孤尚惊醒过来,睁开眼,却被当头烈日照得一阵昏眩。
  “少主?”宇文恪不知何时已醒过来,正与贺兰柬紧张地看着他。
  独孤尚忙坐起身,望着天色,惊疑道:“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五个时辰了。”贺兰柬目光有些难言的复杂,勉强笑了笑,“看来少主这一路真的是累坏了。不过好在石勒已带了马匹和马车来,今后路上可以轻松一些了。”
  “石勒人呢?”
  “山下等着呢。”
  “下山罢。”独孤尚背起宇文恪,率先飞身下山。待到马车前,才见跟随石勒而来的,还有云阁在安邑的主事。
  石勒接过宇文恪,将他抱入马车中。那主事见过独孤尚,不等他询问,便道:“昨夜石族老来找在下时,江左那边正传来密函。小王爷请看。”将密函递给独孤尚,主事站在一旁,补充说道,“至于洛都的形势,那边的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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