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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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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陀?”夭绍乍闻佛经之名,不由一怔,而后抿唇笑了笑,“多谢告知。”转过身,举步离开。
  因她没有甲衣着身,身量清瘦,又兼眉目秀美异常,一路上巡逻将士频频望过来。夭绍神色从容,只将那张令牌系在腰间显眼处,并排坠着一枚云阁金玉令,途间所遇将军皆是北府旧部,自认得那金玉令是云阁至尊至贵的令箭,非云濛父子不能有,都不禁有些讶异,看着她走过眼前,竟也不敢冒然阻拦。
  沿途除哨兵循例查问外,其余无什么大事。只是至烧灶处士兵们却不让她入内,请求半日,方以一袋子的金铢换了几味食料,捡了一个小锅,去极远处人迹鲜至的溪边洗干净,兑了清水,再抱回来,蹲在篝火边,细心烧好一锅汤。揭锅盖时,香气四溢,夭绍试了一口,味道鲜美,竟是大超往日水准,不觉很是欣喜。
  而后捧着锅回到谢粲营中,盛好汤放入食盒,让人唤来沐狄:“去把这个送到中军帅帐。”
  “什么?”沐狄盯着食盒,奇怪,“吃的么?元帅不缺吃的。”
  夭绍声色不动,淡淡道:“是药,他正缺这个。”把食盒交给沐狄,叮嘱,“路上小心,不要弄洒了。”
  “知道。”沐狄咧嘴一笑,提着食盒出帐。
  夭绍这才坐定歇口气,倒了杯温水,静静饮着。一时谢粲返回帐中,笑道:“阿姐,你的帐篷已弄好了,我带你去瞧瞧?”话毕,嗅嗅鼻子,目光发亮,“什么这般香?”
  “我做了汤,”夭绍指着案上的碗,“已凉了,快来喝了吧。”
  谢粲忙上前捧起,看看碗中汤汁,再看看夭绍,不敢置信:“阿姐何时竟也会做汤?”虽问了却也不等夭绍回答,嘴靠近碗边,一点一点慢慢饮尽。
  “好喝。”他舔舔唇角,放下碗,意犹未尽。
  夭绍微笑看着他:“既是好喝,那以后阿姐便日日为你做。”
  谢粲抬起头,望了望夭绍,有些恍惚。自江夏城外重逢起,至此刻他才感受到她的一丝温柔,一时想起方才路上她的严词厉色,又念起往日她待自己的关怀周到,心中诸感夹杂,不禁暗叹数声,轻道:“阿姐,待何时有空,与我说说北上的诸事吧?”
  夭绍稍稍一怔,望着他半晌,淡淡一笑:“好。”
  是夜夭绍歇于新扎的帐篷,谢粲恐士兵送来的木榻夭绍睡不舒服,将自己随军而备的楠木软榻送来给夭绍,垫上细貂裘毛,配以锦被。夭绍皱眉道:“都拿来给我,你怎么睡?”
  谢粲笑道:“我是男子,没那样娇贵。”又想营中诸事纷杂,西山中伐木之声又是极大,怕她难以睡安稳,转身抱来许多书册,放在榻边,摸着脑袋讪讪道:“都是兵书,阿姐不要嫌枯燥,睡不着时,可以看看。”
  夭绍抚摸书卷,感慨道:“不过半年,你也懂得照顾人了。”抬头对他笑了笑,“你明日还有诸多军务,快回帐早些歇息罢。”
  “是。”谢粲环顾四周摆设,见无遗漏,这才与夭绍暂别,自回营帐。
  忙至此刻,时已近丑时。夭绍连日赶路也是疲累,歇了灯,躺下刚阖上双目,便觉困意滚滚而至,一梦睡去,极是深沉。却不知是否日间思念太过,梦中恍惚有一缕微凉微苦的药香飘然而至,那人靠近身旁,气息如兰,令她忐忑起伏的心就此落定红尘,再不起任何波澜。她在梦中也想微笑,只觉手被他慢慢握于掌中,肌肤温暖,再非往日骇人的冰寒。
  “阿彦。”她喃喃,下意识便要收紧手指,可他的手却忽地一挣,再度离她而去,梦里只见那袭青衣如同烟云挥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惊而醒,唤道:“阿彦!” 坐起身,四顾无人,帐中空空寂寂,独她一人惊喘着,满头冷汗。
  为何又是这样的梦?
  她抱住锦被,缩在榻中角落,望着满目黑暗,心中既觉无助,又觉苦痛,茫然之下,一时只欲放声而哭。似自九年前祸事开始,她便噩梦连连,无论他是死是活,每一夜都纠缠在她的梦魇里,多是悲痛,鲜有温馨。而在梦外,命运仍残忍摆布着二人,叫他无时无刻不活于死神的阴影下,叫她心惊胆战日日夜夜地愧疚抱憾,即便二人相伴,他只当他已是人间的鬼,她又念念不忘他的寒毒,彼此之间生死相隔、歉疚障目,他和她又何曾真正开心过?
  上苍的捉弄,当真要一生一世不罢不休么?
  念及此处,夭绍只觉一阵虚脱,慢慢靠上身后软褥,竭力让自己平静。待神思终于安稳下来,这才听闻耳边隐隐传来水浪喧动的江潮之声。夜间长风鼓吹,不似寻常水涨潮起,却似棹楫竞争的动静。夭绍心念一动,忙披衣下榻,正要燃起火烛,却闻帐外一声怒马嘶鸣,有将军声如洪钟,唤道:“前将军何在?”
  “褚绥将军稍候。”却是沐狄的声音。
  那将军放声道:“元帅有命,前线将有战事,谢将军快请出帐接军令!”
  夭绍闻言面容一紧,掀帘走出帐外,抬头一望,见谢粲已披着大氅快步而出,眸中惺忪仍在,神情却甚为恭肃,揖手于来将马前道:“末将在,不知元帅有何军令?”
  褚绥手持金令,面容铁黑,道:“谢将军速自前锋营点五千射手,即刻至中军营前,随元帅前线督战!”
  “是!”谢粲接过令箭,正要询问何来战事,天际却兀起一阵战鼓急奏,隆隆然翻滚而至。本是天将拂晓的时候,东方刚露出一道白光,然双方鼓声一起,雷鸣般震响水域之上,惊动百里潮浪,水汛怒涨,江天森冷无垠,顷刻将微露的晨曦吞入弥漫的阴翳间。
  天色复又一片黑茫茫,军中篝火却大起,红烟燎腾。陆寨沉睡的将士直到这时才被惊醒,军中顷刻哗然。诸人虽惊,却不至于生乱,着甲衣提兵器,各自出营集结。褚绥军命传罢,即刻掉马离营,谢粲招来麾下副将,嘱咐几句,便转身朝夭绍帐篷走来。
  见夭绍披衣站在帐前,他怔了一下,上前道:“阿姐,我要去水上迎敌,你在帐中等我,军营重地,万不可随意乱走。”说罢,心中还是不放心,想了想,自袖中取出一枚玉令给她,“这是我的令牌,若有变故,取此令通融。”
  “我知道了,”夭绍接过玉令,“你快去罢。战场刀剑无情,千万小心!”
  “知道!”谢粲眨眼一笑,自转身回营换行装。片刻再出营,少年将军明光铠甲、紫色大氅,肩负三尺狼牙剑,跃身高坐黑骊之上,领着两名副将,快马驰出。夭绍亦已回帐重新穿戴好,跟着众人将他们送出营寨。寨外空地上五千射手已列队完毕,为急速赶至水寨,俱乘骏骑,火光下铁衣生寒,阵势之威武夺人,令初至战场的夭绍顿觉凛然。
  她踮足望向中军行辕,只见那边已等候着十几骑。当前一人白甲黑袍,夭绍凝目而望,看清头盔下那张清俊沉静的面庞,心弦一颤,胸口不由微微发酸。
  “小心。”她于心中轻声道。
  那人却似有所听闻,转眸看向这边,目光飞速瞥过她的面庞,毫无波澜,毫无停留,便又静静望着前方。待闻谢粲誓师罢,他便提起缰绳,当先纵马而去。
  夭绍看着大军离去,不自觉追随着飞扬的烟尘走了几步。身后有人悄悄拉扯她的衣袖,转过头,才见是沐狄,对她笑道:“郡主,回营罢,像这样的战事三天两头都有,我家小侯爷是常胜将军,郡主不必担心。”
  “是么?”夭绍微微笑了笑,然而这却是她生平首次与传说中炼狱般的战场近在咫尺,想到即将扬起的烽烟间会有她此生至亲至爱的人在搏命争斗,便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于原地望向江中,只见荆州军分四路而至,迅楫急流,飞棹乱响,纵横于怒江江面,无数火光蜿蜒而动,宛如巨大的蟒蛇,金鳞闪闪,血口正开,杀气勃然而至。
  夭绍见得此景,一口气更是吊在心头,又觉平地难览全局,正要寻个高处观望战事,脚步刚移,袍裾却又被什么牵绊住。想到沐狄绝无这般胡闹的可能,夭绍皱眉,回首一看,脚边竟是白羽翩翩,一白鹤伸颈修长,对着她不住唳鸣,声音轻悠绵长,似是欢喜至极。
  “鹤老?”夭绍惊喜,弯下腰,双臂展开。
  白鹤的确丰姿不比往日,摇摇晃晃,扑入她的怀中。“这般沉?”夭绍吃力抱住它,唇边笑意深深。
  “为老不尊,还这样撒娇!”一旁忽有人笑叱道。夭绍转头,只见中军行辕里走出一白衣男子,面目清雅,笑意温和,走过来捏住白鹤的双翼,将它丢回地上,嘴里道:“小夭不要太过宠了鹤老,它可从不知适可而止,日后只将你缠死烦死。”
  “姐夫。”夭绍微笑,于他面前俯身一礼。
  “不必多礼,”阮靳扶住她的双臂,打量她的面容,“多年不见,你确是长大了。”
  夭绍轻笑不语,看一眼地上忿忿难平啄着阮靳布靴的白鹤,弯腰摸了摸它的头:“乖。”而后站直身,忍不住又望向远处江边,脸上忧色难掩。
  阮靳心知肚明,淡淡一笑:“放心不下战事?我知道一处登高望远的好地方。”
  夭绍闻言忙转眸看他,阮靳转身道:“随我来。”夭绍快步跟上,白鹤展翅慢慢飞于她身边,不住贴着她的衣袂厮磨几下,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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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绕过中军行辕,阮靳领着夭绍攀上最近的一座山峰。至山腰壁岩,方瞧见茂密树木间哨台高立,巡逻士兵望见阮靳,俱恭称:“军师。”让出一条道,任两人一鹤登上哨台。
  一至台上,夭绍便扶住栏杆,向西南而望,果觉视野开阔,非但可观全局,更可放眼双方战舰对阵的数十里战线外,江河浩漫难有边际,两岸一道道水门森严而筑,近万艘战舰屯寨水中,楼船林立,宛如一座座水上城郭,只是其间刀锋雪白、炮台暗黑,却是让人望而心骇。
  彼时天色也终于有些明朗,夭绍遥见郗彦一行已至江边,弃马登船,几十条战舰穿过水寨内郭,随着外水域即将迎战的数百战舰迎浪而上,横档中流,分为三路,绕成弯刀一般的阵势,而那道锋利冰寒的刀口,正对着趋舟急进的荆州军,蓄势待发。
  江中陈列无数战舰,阵势变幻又是匪夷所思,夭绍眼花缭乱中,至此已不知那艘战船上站着郗彦和谢粲,不免心中焦虑,双手紧握栏杆,倾身探望。
  阮靳微微笑道:“莫要这般紧张。”雪袖一扬,指着江中道,“七郎领着五千射手,要首当其冲杀透荆州军的锋线,该是在最前方的那条船上。阿彦为帅,局中策应,当中那艘悬挂着黑底金纹帅旗的船便是。”
  夭绍点点头,目光注视着那相隔不远的两条战舰,不敢分心丝毫。而此刻耳边却隐约传来炮石齐发、万箭穿风的声响,随即呐喊厮杀声湮没轰隆战鼓,听得夭绍一阵心惊肉跳,只是眼前战火还未起,这杀伐之声却又从何而来?
  “看来少卿那边也有战事。”阮靳皱眉,望向下游,看着那边冲天而起的火焰染红的云层,恰如血魄般瑰丽的朝霞冉冉东升。他神情一紧,低声自言:“火势竟这样猛?”心中一动,俯首正要唤高台下的哨兵,却见山底一士兵飞奔而至,在台下道:“军师,夏口传来战报,殷桓亲率水师三万攻袭江州军水寨。”
  “知道了,”阮靳言词镇定,“再去探。”
  “殷桓亲率水师?”夭绍却是闻言一惊,忍不住掉开目光朝东边看了一眼。然只这一瞬的功夫,江中一声鸣镝锐响,数万利箭离弦的嗡鸣震荡强压风浪声,直撞人心。
  夭绍忙转过头,只见荆州军战船已入赤水津水域五十里内,北府水兵应势而动,弯刀之阵如脱鞘而出的迅猛,前锋营射手万弩齐张,箭密如蝗,掩护东西二路水军杀入荆州军两翼。如此双方战船相距已近,千艘战舰垛口处炮台同出,飞石如雨,没顶而至,一时立在甲板上最外层的士兵应声坠入江中者不计其数,本该日出后风浪渐平的江面暗色滚动,浮尸破橹顺流而下,鲜血浸溢漫江,熊熊战火直透水深处,将一片丹青水域渐染成浓墨般的深邃。
  夭绍乍见这般血淋淋杀戮满目的景象,周身血液凝结,胸口闷堵,眼前更是阵阵发黑,这才知高估了自己承受的底线,扶在栏杆上的手霎那冷如冰石。
  “夭绍?”阮靳见她面色青白得异常,身子更是瑟瑟发抖,心知不妥,道,“莫看了,回营歇会罢。”
  “不。”夭绍轻轻摇头,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睁大眼睛,视线仍牢牢注视着谢粲与郗彦所在战船于风浪间的一进一退。
  .
  此一战自卯时战至未时,双方胶着不下。夭绍虽不懂行军布阵,但看战线已自赤水津水域慢慢逼入江心,便知战前的危机至此已近消弭。只是她站在山上,距江心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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