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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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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了。”声音低低,只传入了她的耳中。
  夭绍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他临行的告辞之言,忍不住抬目追寻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口,却是无法唤出声音。
  “郡主,”茜虞轻轻握住她的手,含笑道,“进去吧。”
  夭绍只得收回目光,随她走入轩阁里。
  裴媛君坐在凤榻上,正入神地望着鼎炉间飘起的轻烟。
  “太后,明嘉郡主来了。”茜虞上前唤道。
  “是么?”裴媛君看了看夭绍,眉目中有些慵懒,“丫头明日何时出发?”
  夭绍回道:“明早巳时。”
  “时间过得真快,”裴媛君招过夭绍揽于身旁,笑着道,“哀家第一次见你时倒似发生在昨日,一晃眼,你便就要走了。”
  夭绍笑了笑,将捧在臂弯里的八卷竹简放在书案上,对裴媛君道:“临别无所赠,这是夭绍为太后写下的曲谱,还有《东山攸记》的注解。”
  “你写的?”裴媛君有些意外,翻开一阅,展颜道,“这么多曲子?极好,以后闲暇时哀家倒不愁没事做了。”她沉思片刻,望着夭绍柔美乖巧的容颜,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不怪你……”
  “什么?”夭绍微怔。
  裴媛君笑了笑,自发髻上取下一根白玉簪,插入夭绍的发间:“礼尚往来,你莫要嫌弃,这是哀家戴了快二十年的玉簪。”
  “二十年?”夭绍抚摸着发簪,忙欲摘下,“那必是太后心爱之物,夭绍不敢……”
  “别动,”裴媛君按住她的手,目色幽幽道,“正配呢。”
  日过正午,商之策骑赶到北陵营,递出圣谕。
  伐柯本是北陵营的将领,趁主帅离开之际悄悄递上一卷名单给商之:“这些都是鲜卑旧部,未免他人起疑,我没有全选,但选出的四百人名单都是精悍之士,且忠心无二。”
  商之颔首,携过名单对照军册,勾出八百骑兵,巡视后,卷尘离去。
  行至洛河畔,商之勒马,吩咐伐柯道:“我回王府一趟,离歌和无忧已寻了五艘大船在济河边上等着,你带着人先去与他们汇合。”
  “是。”
  眼看着伐柯领着诸人向北飞驰,商之独自南返洛都,回到慕容王府,内庭暖阁里,果然见慕容虔正魂不守舍地抚着一柄青锋剑。
  骤然有茶香扑入鼻中,慕容虔抬头,却见商之未戴面具,跪坐在他案前。
  “义父想什么?”
  慕容虔不答,眉宇间疲惫无限,轻道:“你怎么还未出城?”
  “待会去采衣楼叫过沈伊就走,”商之打量他的神色,问道,“义父方才在宫中可是见过少卿了?”
  慕容虔愣了愣,随即摇头叹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商之道:“你问了他华伯父的事?”
  慕容虔苦涩一笑:“他根本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商之道:“即便你开口问了,他也不一定会告诉你。他的顾虑何其多,连姑父他们也不能完全叩开他的心门。”他沉吟片刻,又道:“之前我在荆州时曾无意听到殷桓提过谋士华夫子之名,如今想来,才有些明白那想必就是华伯父。”
  慕容虔精神一振,忙道:“何以见得?”
  “我那时在荆州军营除了帮东朝对抗南蜀,因当年之事也自然格外留意殷桓的举动。华夫子曾有位名叫迟空的小徒弟来营中找殷桓,此子谈吐不凡,语出惊人,让人十分讶异。他离开营帐后,我也是不经意发现他和萧少卿在一处山涧密谈,神情间竟是极为熟敛――”
  商之微微一顿,接着道:“后来在白马寺里,萧少卿和子野动手时故意露出慕容氏武功,我当时还不明其意,如今想来,却是明白七八分了,其实他并无意掩饰他和华伯父的关系。”
  “这么说,大哥在荆州?”慕容虔猛地起身,激动道。
  商之点头:“不过义父不必急于相认,我想华伯父如今留在殷桓身边,必是另有图谋。我们不可打草惊蛇。而这个,怕就是萧少卿不肯与义父吐露真相的另一层深意。”
  慕容虔怔立片刻,仰头长叹道:“我明白了。就怕殷桓狼子野心,大哥一人……”
  “义父何必这般担心?”商之笑了笑,“你想想,当年华伯父能从那样的牢狱逃出生天,这样的心智算谋世上有几人能及?何况东朝还有萧璋,他应该会照应着。”
  经此一番话的开解,慕容虔才微微释怀,颔首道:“也是。”
  商之这才起身告辞:“既如此,那孩儿走了。”
  “北上一切小心,若有所变,即刻来信。”慕容虔按着他的肩嘱咐道。
  日色渐晚,暮霞褪尽,广袤的空中慢慢迭起谧沉的乌云。商之和沈伊赶到济河边上时,涛起浪急,风声震耳。
  离歌和祁连下舟迎上二人,收了木板,命人扬帆启程。
  沈伊紧裹狐裘立于舟头,望着天色道:“今日冷得不寻常,似乎要下雪了。”
  “是啊。”商之随口应道,再遥看了一眼洛都的方向。
  高阙楼台早已掩在乌云之中,朦胧不可辨。
  “今日一去,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沈伊对着寒风放声一笑。
  商之在他的话下不免想起今日在宫中见到的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心口轻轻一痛,忍不住思念起来。只是如今的形势却不容他将思念无尽蔓延,振了衣袍转身入舱,燃了灯烛,低头查阅北方传来的谍报。
  正如沈伊所料,半夜时分,柳絮般的雪花果然飘飘飞降洛都。
  到了翌日清晨,满眼望去已尽是素色无垠的寒凉。地上积雪更是深厚,轻轻踏上去,咯吱声中履陷深雪。饶是如此,宫城通往明庆门的御道上却一早便有内侍扫着积雪,清理出一条清澈宽广的石路来。
  巳时,东朝送嫁使臣于宫门外辞别北帝和诸臣,数百旌旗连绵成绚丽的霞云,在浩茫洁白的天地间迤逦远去。
  司马豫在宫门处目送了片刻,心中想起一事,忙转身返回紫辰宫。
  紫辰宫高阁之顶,凤袍飘带,明妤正踮足遥遥眺望。
  “明妤。”司马豫缓步走上阁顶,自身后将她环入怀中。
  凉似冰的湿润落于他的手背,他微微一愣,不由叹了口气,抬手抚摸上明妤的脸颊,轻轻道:“以后……”
  言只能至此,以后如何?
  这般的身份,这般的地位,如何能随心所欲。
  给个念想,若不能达成,岂非也是残忍?
  坐于龙榻、俯瞰众生的自己,原来是如此无力。一缕悲哀沉入心底,他收紧了胳膊,密密缠住那纤柔的腰肢。
  直到那片绚烂的霞云渐渐沉入天际,明妤方动了动僵直的身子,缓缓转身,伏上司马豫的胸口,柔声一笑:“以后。”
  车马在风雪下缓缓前行,行了一日,不过才离开洛都三十里地。
  夜晚于洛河水畔的一处山脚下安营扎寨,风雪渐小,熊熊篝火燃起在冰天雪地里,微微驱散了些似轻易便可窜流肺腑的寒气。
  大帐中,夭绍坐于案边疾笔写下两份书信,系好锦带,递给一旁的萧少卿:“劳烦你带回邺都交给婆婆和阿公。”
  萧少卿伸手接过,纳入袖中,并无言语。
  “你说什么?”刚入帐的舜华闻言却是吃了一惊,责道,“你难道不与我们一起回去?你要留在北朝要做什么?”
  夭绍坐到暖炉旁,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双腿,又将手轻轻贴在铜壁上,炉火的红光映红了她的面庞,也更衬得那目光的坚定执着。
  她静静地道:“姑姑,我得回采衣楼。” 
  “是为了阿彦?”舜华明白过来后,却是没了阻拦的理由。
  一时帐中诸人静默无声,只闻萧少卿执壶倒着酒汁的哗然。
  夭绍扶着书案站了起来,拿过挂在一旁屏风上的紫貂裘穿上身,系了帷帽,又在腰间缠好紫玉鞭,取过早已收拾好的包裹便要出帐。
  “你现在就要走么?”舜华皱眉,将她拉住,“你的腿如何受得了今夜的风雪湿寒?”
  “我裹了熠红绫,”夭绍笑了笑,看向萧少卿,“马儿呢?”
  “不用骑马,”萧少卿慢慢饮着酒,双眸望着横在地上微微震动的长剑,淡然一笑,“有人来接你了。”
  “小王爷,云公子在营外求见。”片刻后,魏让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
  夭绍讶然,摘了帷帽,问萧少卿:“你怎么知道的?”
  萧少卿摸了摸地上的长剑,笑道:“这是行军打战必备之能。”他起身刚要出帐,谁知魏让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还有……云族主夫妇也来了。”
  萧少卿轻轻皱眉,伫立当地。
  舜华叹了口气,掀帘走了出去。
  帐中,夭绍望了萧少卿片刻,低声道:“我能请你办件事么?”
  “你说。”
  “因我当年之过,阿彦身中雪魂之毒,多年不曾得解药。他虽从不说,但我也曾身中这毒,自知其中的辛苦和煎熬,”夭绍紧握着手指,神色间有些不安,“据我所知,宫中有雪魂花的药丸,那药或不能彻底解了阿彦体内的毒,但也可免一时的忧患。我……”
  萧少卿看了她一眼,打断道:“我去偷药。”
  夭绍惊讶地望着他,萧少卿微微笑道:“不必这样感动,我自不全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他。”
  夭绍笑着点头:“我明白。”
  帐外脚步声响起,夭绍撩开帘帐,寒风夹着细雪扑面而来,她忍不住一个寒噤。篝火映亮了黑夜,雪地间正有青衣飘然行来。
  “澜辰。”她笑意嫣然,扬起眉梢。
  郗彦望着她,亦是轻轻微笑。
  魏让作揖道:“云公子,请进吧。”
  夭绍转目四周,却不见云濛夫妇,问道:“云伯父他们呢?”
  “沈夫人已带了云氏夫妇去了其他营帐,”魏让答道,又看了一眼萧少卿,“云族主说这次将与我们同行回东朝。”
  萧少卿吃了一惊:“同行?”
  魏让面色古怪,摇了摇头,不待萧少卿再开口,迅速退下。
  郗彦步入帐篷,与萧少卿对视一眼,倒似从未有过分别和失忆之类的隔阂,两人极有默契地走至书案边相对而坐。
  “我知道你今夜必会有事来问我,”萧少卿手指轻抚着酒盏,似笑非笑,“只是未想你竟把二老撺掇了与我同行。”
  郗彦笑而不语,接过夭绍递来的热酒包入掌心。
  “云伯父他们要南下想必不是阿彦的意思吧。”夭绍不以为然道,取过纸笔,放到郗彦面前。
  郗彦放下酒盏,落笔道:“确不是我的意思。以姨父的倔犟,世人谁能左右得了他?他南下邺都自有要事,姨母念你孤身上路,不放心。”
  “孤身?”萧少卿一噎,好不容易将含在口中的酒咽了下去,咳嗽道,“送亲随行有几千人马。”
  郗彦微微一笑,烛火下的容颜刹那似冰雪消融。一时流袖如云,笔下锋芒一转,却已移开话题:“那日送到湘东王府的密函你看过没?”
  “果然是你,”萧少卿忽别有深意地瞥过夭绍,略一颔首,“看过,怎么?”
  见他们说起正事,夭绍挪了身子,悄悄靠去暖炉边。
  案上,郗彦写道:“你可曾想过殷桓与柔然购买精铁一事绝非一日一夕能成,殷桓和柔然人的干系也绝非买主和卖主如此简单?”
  萧少卿笑道:“确实如此。”
  “不仅是殷桓和柔然之间的关系,且也关联北朝。”
  “你说得没错,自柔然运送精铁至东朝,途中必要经过北朝。不过要获得畅行北朝的一路通关文堞却不是人人能做到的,北朝中能有这样权力的人并不多,”萧少卿思道,“不是裴氏,便是姚氏。”
  “不会是裴行,”郗彦行书道,“从柔然运送精铁经过北朝无非两道路,一是自北方幽、并、翼三州南下,二是从西北凉、梁二州南下。幽、并、翼三州为慕容伯父和苻景略控制,柔然人绝无可能自此运送精铁,那么从这条路南下入东朝的裴氏三州也不会有什么举措。若是经过凉、梁二州到东朝荆州,非但路途近,而且皆是姚融控制下的州域。”
  萧少卿至此已体会到郗彦的来意,道:“常孟被杀后,殷桓已经收敛许多。难不成如今又有精铁南下?”
  郗彦颔首,落字道:“北疆前几日有密报,自柔然有大队人马运送精铁南下,但一入北朝便失了踪迹。虽如此,但只要那精铁是经过凉、梁二州入东朝荆州的话,只有武关和丹水两条路。”
  “我明白,”萧少卿自书案上抽出一卷锦帛,摊开,指着地图上的武关和丹水道,“不过要自江州西去拦截的话,并不方便。”
  他沉吟一会:“怕只能指望子瑜叔父了。”
  郗彦想了想,又快速落下一行字:“至于拖延殷桓接应人马的那方面,你应该是有办法。”
  萧少卿望着他,自那清淡的眉目间察觉出一丝不可明说的深意来。他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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