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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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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弟听说阿姐将色楞格河开采矿石的文书已批给云阁了?”沈少孤不无忧虑,“那里可是柔然的龙脉。”
  “龙脉?世人以为而已,”女帝在烛火下徐然一笑,注视着对面墙上的柔然地图,双目明亮,“不说那是一条假龙脉,便是真的,放在那里敬着守着,可以为柔然带来成千上万的财富么?柔然世代居在东北一隅,孤塞不通,商旅罕至,纵是我们有令兵强军威的精铁,也还是在贫穷的家国之下无法伸展。云阁掌控中原财脉,却素来和鲜卑交好,朕其实等他们踏境柔然、商旅来往很久,如今既有机会,朕自然不可放弃。”
  “阿姐既想得这般明白,臣弟唯有支持。”
  关于色楞格河,沈少孤心中那点隐秘的不安根本无法在此刻说与她知晓,遂撩袍起身,走到似乎仍在专注磨墨的夭绍身边,俯身在她耳边笑道:“送师父出宫,如何?”
  夭绍自小记忆力过人,方才他们的柔然话她虽听不懂,却一直凝神记了下来,此刻正在心中默默背诵,却被沈少孤突然而起的汉话吓了一跳,记在脑中的那些奇怪发音顿时失了大半,手中墨汁更是溅出几缕,污了身上的彩衣。
  她抬头瞪着沈少孤,沈少孤抱起双臂,绕有兴致地欣赏她的怒色。
  女帝不知其中原委,这一日下来她已疲惫至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夭绍道:“你便送他一程,不必回来伺候了,自去休息罢。”
  夭绍领命,行了一礼,随沈少孤退出偏殿。
  出了殿门,沈少孤有意放慢脚步,夭绍无声无息走在一侧,夜风吹拂拽地彩裙,曼妙飞扬间,衬得那抹纤细的影子仿佛是在凌空飘行。直到这时,她似乎才从那张巧笑嫣然的面具下释放出来,这样漫不经心的敷衍神色,一丝也藏不住她心底里的忧虑忡忡。
  行到僻静处,沈少孤轻声道:“你不是该有话问我么?”
  “是。”夭绍一转目光,那明净眼瞳间的冰冷竟让沈少孤觉得自己心中在刹那升起一股无所遁形的恐慌。
  夭绍道:“女帝寝殿里供奉了一朵红莲般的花朵,那是不是雪魂花?”
  “算是,”沈少孤道,“不过雪魂花从来都是并蒂而生,一朵为白,一朵为红,红白一起,才是真正的雪魂花。一旦失去任何一支,另外一朵都不能独自存活。早年那牧人偶然得了两双,其余三朵都……用完了,如今只剩下阿姐寝殿里这一朵,却也是在九年前就已精华丧尽。阿姐将它放在匠人造的密封水晶里,才保持了花色的长久鲜艳。”
  夭绍停住脚步:“如此说来,当年有意害我母亲的,是她?”
  此言一出,沈少孤在前方亦停了下来,背对她站了半晌,才转身道:“我若说不是,你信不信?”
  他眼中诚意分明,夭绍却摇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
  沈少孤叹了口气:“要是阿姐想害你母亲,当年又怎会把解药给我?别胡思乱想了。”看着她疲倦落寂的面庞,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不必送了,回去早些休息,为师明日再入宫看你。”言罢收手转身,金袍于雪地间飘然离去。
  夭绍站在原地想了想,却未回寝宫,彩衣夺过黑夜,袅袅云烟惊如翩鸿,飞过秀海碧波时恰若浮光掠影,在白塔四周侍卫最放松的一刻无声潜入。
  “华伯父,我又来了。”夭绍轻笑,随手点了靠在门边瞌睡的小侍从睡穴,轻车熟路燃了灯烛。
  慕容华亦是一笑:“无论中原还是云阁的事都很急,我也猜想你等不到明日,今夜就会来。况且,”他抚摸着手上的宋玉笛,“你不该这么不小心,把尚儿送给你如此贵重的礼物遗忘在这里。”
  夭绍提过茶壶想给他倒茶,谁知壶中已空,便在旁悠然煮茶,笑道:“若是明日来,怕还是和女帝一起,说不了什么。”
  慕容华放下玉笛,询问:“你要说什么?”
  夭绍道:“阿彦和伊哥哥目前都在柔然王城,华伯父若想离开此间囹圄,眼下正是时候。”
  “离开吗?”慕容华喃喃道,“让我再想想。”
  “好,”夭绍料想这其中的恩怨定然难解,也不勉强,只又笑道,“夭绍今日听了几句奇怪的话,华伯父见多识广,劳你一解。”
  “但言无妨。”
  夭绍认真回忆着方才女帝和沈少孤的谈话,因记得不完整,未免贪多出错,索性弃去那些模糊的,凝思一刻,择了脑中印象深刻的几个发音念了一遍。
  “姚融……出兵……凉州……云中……朝贺……拖延……色楞格河……龙脉……”
  慕容华在她断断续续的音节之后迅速说出对应的汉文,想了想,道:“这大概是两件事。凉州兵动和色楞格河毫无关系。”
  “是,”没想到自己记住的东西是这般的乱七八糟,夭绍不禁脸颊一烧,尴尬道,“方才我们回去后,正逢融王来禀事,我在一旁听了,就记得这么多。”
  “如此……”慕容华不辨她羞惭的神色,在案上敲着手指,琢磨道,“鲜卑胜了匈奴后,尚儿的身份必然已大白天下。姚融断不会任鲜卑如此复兴,一定会趁机发难。兵动凉州,是他迟早会走的一步,以此才能胁迫北帝如九年前般再次与鲜卑为敌。柔然和姚融素来暗通曲款,大概他们方才商量的就是这件事。依我猜测,想来是姚融要求柔然出兵助他一臂之力,不过柔然如今形势也艰难,女帝需要等到长靖朝贺之礼后,才能放心出兵。那句拖延,该是对姚融的回复之话。”
  夭绍在一旁听了,惊讶不已:“华伯父凭这几个字就能猜出这么多?” 话一出口,猛然想起他之前北朝丞相和首辅的身份,暗骂自己糊涂失言。
  慕容华却不知她的心事,笑了笑:“女帝的心思,当前的局势,其实不想也可知。”他说这话时,清俊的容颜间一派淡然,指点江山,成竹在胸,却丝毫不见骄狂和浮躁。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淡薄,夭绍对他模糊的熟悉到此刻才愈发清晰――残身之下竟是如此的心志和智慧,风姿奇如天人――不由让她想起了阿彦,心中对慕容华敬重的同时,悄悄添上几分亲切。
  “还有别的事么?”慕容华见她许久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夭绍沉吟一番才道:“我需要出趟宫,本想请长孙大人帮忙,却不知到哪里去找他。”
  “是想去见阿彦么?”慕容华心中了然,从怀中取了一枚玉牌给她,笑道,“不必去找孙超。子时之后,出右银台门,持这张令牌,会有人领你进出自由。”
  此时茶已煮好,夭绍给他倒了一杯茶汤,收了玉牌,谢过告辞。
  慕容华拿宋玉笛敲击掌心,唤道:“莫又忘了你的笛子。”
  夭绍脚下一顿,回身将笛子接过,默默执在手中。
  “宋玉笛可不是能随意置放的闲物,”慕容华神色慎重,语气也格外冷肃,“我虽不知道尚儿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信物给你,但宋玉笛素乃鲜卑族中隐密的权令之一。旁人可能不知,可诸族老见到宋玉笛都会如见主公的尊敬礼拜。尚儿既将它给了你,你便要妥善珍藏。”
  鲜卑权令?夭绍闻言心神发颤,唇间苦涩,突然间开始分不清自己对那个人还存着的那丝念想到此时究竟是为恨还是为悲。出神之际,指下力道一松,险些失手将玉笛落地。
  呆立良久后,她才垂了垂头,轻声道:“谢华伯父教诲,夭绍知道了。”
  慕容华叹了口气:“去吧。”
  .
  元月二十九日,萧少卿的密信由白鸽急飞千里送至柔然王城时,已过子时。那一刻的夜空乌云密布,柔然王城静谧如深渊下的冰潭,风声凛冽,寒霜凝冰,却不见一丝浪起。
  采衣楼后内庭书房里此时依旧亮着烛光,钟晔在外望了一眼,知晓郗彦还未安寝,转身去找了些糕点,一路上神思有些恍惚,忍不住又念起白天自江左传来的那卷案宗,心中一会是心灰意冷,一会又是愤怒悲伤。
  韩瑞……
  他在心中念叨起这个名字,深深叹息。
  “钟老!”冰冷刻板的声音陡然耳边响起,毫无生气的幽冷气息夹风扑面,惊得钟晔眉毛乱颤,回过头,才发觉云阁主事笔直站在道侧,正定定地看着他,怀中还不伦不类抱着一只冻得奄奄一息的白鸽。
  钟晔勉强压下心中余悸,却克制不住话中的恼怒:“鬼一样的站在这里,什么事?”
  主事垂头,恭恭敬敬递上一根青细的竹管:“钟老,安邑来信。”
  “安邑?”偃真四周巡逻一圈,闻言闪了过来,“莫不是尚公子的消息?”
  “大概吧,”钟晔心不在焉道,“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与偃真对视一眼,不禁俱想起今日江左密报里韩瑞的事,一时又是默然。
  两人各揣着重重心事到了书房前,上了台阶,钟晔忽觉眼角有彩衣翩跹飞动,惊喜之下抬头,果见夭绍斜靠在栏杆上,正对两人微笑。
  “郡……”钟晔如逢救星,刚张口,夭绍便将细白的指尖竖在唇边,嘘声眨眼,笑出狡黠之色。又上前接过钟晔手里的食盒,提步便要进书房。
  偃真眼明手快,忙将她拉到一旁,塞给她一个竹管:“是安邑密信,请郡主一并带给少主。”又压低声音道,“少主今日心情可能不佳,还请郡主从旁劝解一二。”
  夭绍讶异:“出了何事?”
  偃真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在元月之初,江、豫两州屯守在汉阳江北的大军被殷桓骁勇精悍的水师逼退至江夏,此战况云阁三日内便飞报郗彦知晓。当时的急函中只言江豫二州虽败阵而退,将士伤亡却并不严重,又提及江州前线战马吃紧、粮草短缺、殷桓更借此战吞并了江豫二州大量船只辎重等等诸况。郗彦随即便传信与云濛商议,暗中命各地云阁筹措周转战马粮草诸事。至于韩瑞假借投降、暗中置毒引发了祸源,致使瘟疫横行,江州铁骑营几千战马旦夕而亡的事因被萧少卿严命压下,细作未曾探得其中事发突然的微妙,郗彦也无从知晓。直到元月十八日,自荆州军驻扎于乌林的帅营里竟陡然传出一条惊人喜讯:贺阳侯帐下的司马韩瑞立了奇功,贺阳侯异常开怀,传命于二月二龙抬头的喜日,将在军中操办其独女与韩瑞的婚事。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荆州军所有营寨。云阁密遣荆州步兵营的细作掂量此消息,心中觉得怪异,当夜又发现原先为云阁收传密函的一处酒肆被人焚毁,这才紧张,借机混入帅营探得密实口风,忙将此间详情连夜报至邺都云阁。云濛收到密信后,思虑再三,只觉再隐瞒下去必然坏事,便将萧少卿先前告知的战马一事如实写出,与细作送来的密报一并传至漠北。
  钟晔收到密报后是痛心与盛怒并存,郗彦看完后只淡淡搁置一边,似乎毫不动容的镇静。只是越是这样的云淡风清,却越叫钟晔与偃真心中难安,是以两人忐忑了整个晚上,直到此时亦是无限忧虑。
  夭绍听罢,蹙眉怔思一刻,才轻声道:“我明白了,交给我。二位劳累一日,先去休息吧。”言罢,径自转身,轻轻推开房门。
  书房里灯烛明燃,书案上卷帛堆积,这几日中原局势动荡,谍报自各方源源而至,郗彦几乎整日都在忙着查阅密函、复信各地主事,此刻听到有人入室的脚步声,当是如先前一般送密报进来,于是只管埋头疾书,不曾理会。那人跪坐一旁,毫无动静,等了半晌似乎开始不耐烦,竟大胆到将一碟碟糕点自作主张地推到案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说,还将周遭的密函扰得一团乱。郗彦这才一怒抬头,岂料却望见烛火之间的盈然笑颜,不禁一呆。
  “少主,”夭绍一本正经递上竹管,“安邑来信。”
  郗彦叹了口气,不得不伸手将竹管接过来。密封其间的薄丝绡上字迹细小紧密,勾画间峥嵘嶙峋,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骄傲潇洒。萧少卿叙事冷静沉着,将商之的用心和北朝的政局说得一清二楚。见他们谋划缜密、步步为营,手中又持有必胜的筹码,郗彦自是没有了牵挂,阅罢后便将丝绡送向烛火,刹那燃烬。
  “是好事?”夭绍笑嘻嘻,料想北朝的事已无大碍,松了口气,这才将糕点捧到郗彦面前,“钟叔说你未用晚膳,不饿么?吃点罢。”
  郗彦不动,看着她的目光分外严厉。
  夭绍脸皮却厚,依旧笑容灿烂:“你别担心,是华伯父指引我出宫的。”
  郗彦闻言神色一缓,夭绍对着他连连点头,扬眉间自是得意:“你猜得不错,我与他见面了,自然也知道他被囚禁在何处。不过――”她笑容中微微添了分无奈,摇头道,“阿彦,你想想,我今夜都是靠他的安排才能出宫的,依他在柔然王宫的力量和部署,若要离开也不会很困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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