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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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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是想去,可惜腿脚不便,身份也不便。”夭绍很是遗憾道。
  栏杆旁煮着的茶汤正沸腾作响,夭绍放下书卷,挪着轮椅行到廊下,盛出茶汤,递了一盏给丑奴:“这茶能清气去瘀,多喝一些,对你的伤有好处的。”
  “谢谢姐姐。”丑奴接过,眼睛盯着夭绍,目光有些飘忽,显然是心不在焉想着什么。
  夭绍想起她离家南逃的颠簸,以为她心里苦楚,柔声道:“澜辰说你父亲长孙伦超曾是我阿公的弟子,想必当初和我父亲也是情同兄弟,过几日我们就回东朝,你与我回谢府,阿公和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丑奴抿着唇靠向茶盏,轻轻饮了一口茶汤,低声道:“澜辰哥哥说……他会照顾好我。”
  夭绍闻言怔了怔,随即微笑道:“都一样。”
  .
  长夜漫漫,此刻才过戌时。夭绍抬起头,今晚的夜空明朗清澈,难得不见一丝纱云,冷月微圆,星光隐隐,倒映入阁下清池,碧波荡漾,银光浮闪。本是难得的良宵美景,可惜――
  利箭破风而至,杀气凛冽。
  丑奴正想着心事,忽觉眼前紫袖飞扬,柔清的掌风猛然将她卷入室中,脚下未曾站稳,倒入急步赶来的迟空怀中,惊愣之际,只听廊下突起长鞭哗然扫空的烈响,两人探头一看,才见迎面射来的数支长箭皆被鞭风所振,力道骤减,悉数落在地上。
  丑奴垂目,冷月下,那些箭镞铀黑的利刃阴森怵目,让她不禁一个激灵,手脚发凉。
  “是阿姐来了……”她喃喃道。
  “迟空,保护好丑奴。”夭绍低声嘱咐,阖闭门扇,随即掌拍轮椅的扶手,借力起身,凭栏而站,一道袖箭倏地飞出衣袂,嘭然一声,在夜空中绽放出明紫色的火焰。
  “今夜烟火这么多,你以为他有双火眼金睛,能从宫里赶回来救你?”柔冷的笑声遥遥而至,赤色的鸢鸟临空搏击,傲然落在清池对岸的高楼檐角,竹林旁的高墙外悄然飘入几十条黑衣身影,弯刀在手,箭囊在背,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锋芒湛人。
  夭绍凝目,望着赤鸟身旁,那一袭在夜风下烈烈飞扬的谧蓝长裙,微笑道:“长靖公主远到是客,明月当照,清风在旁,何不下楼一叙?每一次见面都是这样的刀剑无情,不觉得无趣?”
  “我无空与你多言,”长靖举起长剑,指向室中,“我只要带阿奴儿离开,明嘉郡主若就此放行,我绝不会伤及无辜,也绝不会在此地多留一刻。”
  “不行,”夭绍含笑摇头,“澜辰说要照顾好她。”
  宝蓝色的丝绡遮住了长靖的面容,光洁的额下,长眉飞扬,双眸寒彻,显然再无耐心。挥了手臂正待发令,却见阁楼下剑光飞闪,留守采衣楼的偃真领着百名云阁剑士,早已将清池四周团团围住,于楼下仰头看着夭绍,高声问道:“郡主可无恙?”
  “无恙,”夭绍神清气闲道,“长靖公主做客云阁,我们不可无礼。”
  “郡主以为,区区几把长剑便能拦得住我们柔然武士,便能吓退我长靖?”长靖冷声一笑,扣指唇间吹出尖利的长啸,停歇身旁的赤鸢勃然展翅,迅疾俯冲,直扑云阁剑士。
  与人斗尚有经验,与鸟斗却是生平首次,云阁剑阵一时大乱,黑衣武士趁机攻入,厮杀声由此弥漫,激散了远方传来的鼓瑟钟鸣。
  长靖临风而下,长剑倏然脱鞘,寒利的剑锋直指夭绍。
  夭绍腿脚难行,只单手扶着栏杆,紫玉鞭挥出的劲道不过平日的一半,勉强抵挡住长靖的剑风。正想着就此拖延时间便好,谁料在长靖身后,还如影随形跟着一身飘逸的白衣,淡如轻烟,直飘阁楼。
  由此人的轻功便可知他身手的不凡,夭绍蹙眉,心绪一霎有些不稳,紫玉鞭被长靖的剑锋卷起,险些脱手而去。
  “小夭,别怕。”熟悉的微笑声中,那白影掠到夭绍身边将她扶住,暖玉箫的光华凌空夺飞,瞬间封住长靖的剑气。
  夭绍望着身旁那人俊朗的眉目、含笑的唇角,清风吹动楼下池波闪烁,将天地摇晃出朦胧的幻影。她盯着他,有些不敢置信:“伊哥哥?”
  .
  楼阁上的几人在刹那陷入奇异的怔静,楼下池畔却依旧是刀光剑影、血色飞溅,月华被争锋对阵的煞气惊得粉碎,银色的流光颤栗洒上清波,水间迭起暗潮,碧沉沉的池色正悄无声息地湮没无数汩汩暗红。
  夜色不知在何时更深了几分,长靖望着沈伊,终于一振衣袖利落撤剑,眸中蓦然而起几分柔媚入骨的笑意,然而语出齿缝,却是忿然嗜骨地:“沈伊,南下北朝前,你答应过小舅舅什么?”
  沈伊不语,只是低眸瞅着夭绍的双腿,扶着她的手指微微紧了几分。
  “你答应了师父什么?”一刻的沉默后,夭绍亦道。
  四道目光齐齐射在身上,沈伊却依然是不急不慢地调整面上的笑容,双目澄清映月,蕴着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注视着长靖,情真意切地言道:“对不起。”
  长靖和夭绍俱是一怔,微风吹过,廊下纱灯轻晃,覆在长靖面庞上的蓝纱飘拂而落,如玉的容色在月光下冷冷淡淡毫无表情,对着沈伊,长剑再度提起。
  “叛徒!”音如玄冰,其间寒意再难消融。
  沈伊一脸的无可奈何,叹气:“何以见得我背叛了你?我只答应小叔叔护你在北朝平安带回长孙静,却未曾答应他要与你一起打打杀杀地,再者说……你如今要伤的人,是小夭啊。”
  “原来如此,”长靖轻声冷笑,横眸扫过夭绍的面庞,分不清是什么眼神,“我今日定要带阿奴儿走,你若不想我伤她,那就看好了她。”
  眼见蓝裙一转便要夺窗入室,夭绍当即挣脱开沈伊手指的钳固,紫玉光泽清澈浮飞,鞭声的清脆划破夜下清风,劲道惊人,令长靖不得不退后三步。
  “沈伊!”长靖恨得怒喝,“你说话究竟还算不算话?”
  夭绍飘身而起,倚着窗棂站稳,笑盈盈道:“公主想必不知,从小到大伊哥哥都看不住我,你方才的要求,却是为难他了。”
  长靖脸色清寒,一言不发,剑气如秋水震荡,刺夺夭绍全身的命脉大穴。
  沈伊欲再度闪身过来,夭绍却引着长靖的剑光游离三尺,笑道:“伊哥哥不必帮手,免得又有人说你言而无信。”沈伊见她对敌之际仍能笑谈自如,略略放心,执了白玉箫,含笑观战。
  夭绍鞭法再精妙绝伦,然而终究是被双腿牵累,对手数招,鞭势便已渐渐凝重,长靖的剑锋却仿佛此刻才焕发出嗜血的生机,身影更是灵活似幽魅飞逸,远望去,但觉一缕蓝烟紧紧环逼着清澈紫云,直入死角。沈伊拍打玉箫的节奏不由微顿,笑意慢慢敛收,正待欺身上前,电光火石间,却见夭绍身影倏地落出一个破绽,让长靖直攻向左,紫玉鞭清影如风,瞬时抽出沈伊腰间的软剑。剑入素手,鸣声铮然,自右侧抡起数道雪芒,杀气惊湛星辉,迅疾抵住长靖反攻回来的剑势。
  沈伊夸张地倒吸凉气,抚掌而叹:“了不得,身手又精进了几分。”
  夭绍微微一笑,任由长靖如何想着法子攻陷城池,她由此凭着一鞭一剑,固守一隅,沉着应对之际,洒脱自如,全无方才的慌乱局促。
  此时缓过气来,夭绍以眼角余光顾盼左右,正瞥到迟空领着丑奴逃往竹林,偃风领着十余名剑士断后环护,看似已脱险境――提心吊胆到现在,夭绍才稍稍松了一分心神。谁料不经意回眸,却触及长靖微扬的红唇,那双肃寒的眸间已悄然而起一丝奇异的亮光,分明是难以掩藏的得逞笑意。夭绍心中暗自一突,脑中念光闪动,额角蓦地轻起冷汗。
  长靖自然发现她不定的心念,于是愈发从容,只管将长剑绵绵不绝攻来,缠住夭绍的身躯,轻笑道:“想要回去救?晚了!”
  在打斗中凋散无数翎羽的赤鸢此刻夺出池畔的战圈,仰首对月,长声呼啸。竹林里顿时飘出凄冷似幽魂的黑衣身影,看不清他手上持着什么武器,但见竹林间树荫婆娑一片,血雾飞扬,遮掩清光。十几名剑士几乎是顷刻间毙命,唯有偃风勉强抵挡这那黑衣人的快攻,但双方实力的悬殊显而易见,两招之后,偃风便被黑衣人的掌风避退三丈,按着胸口,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夭绍看得心中骇然,焦灼之间看了眼沈伊。沈伊望到她的目光,想也不想飘身跃下。
  长靖喝道:“什么盛德日新的江左名士?连小小的承诺也弃而不守,全无道义可信!”
  “你刚知道?”沈伊放声大笑,“对不住,公主便当此次信错人了罢!”
  说话之间,白衣如同离箭之弦,玉箫流光宛若银月出云,拨散竹林间浮动的阴影,遽然对上黑衣人的袭卷偃风胸口的掌风。
  砰然闷声,各退数步。黑衣人并不恋战,身后早有藏伏的几名暗士替他绊住沈伊,他飘然转身,直追迟空和丑奴逃奔的方向。丑奴大伤初愈,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无力虚软的脚踩着道上一颗石子,轻易摔倒倒地。迟空着急回身,刚拉住她的手,身后那道黑影已如乌云压顶,落在自己身前。
  “赫伦?”丑奴瞪大双眼,“你也来追杀我?”
  赫伦在她面前躬身:“郡主,老奴不是来追杀你,只是来带你回柔然。”
  “我不回去,”丑奴站到迟空身后,坚定地,“父亲说了,要我留在澜辰哥哥身边。”
  赫伦抬起脸,月光下的面容道不尽地苍老慈祥,微笑道:“若是长公主要郡主回柔然呢?”
  “母亲……”丑奴喃喃着,捏紧拳头,迟疑了一刻,随即摇头道,“不可能,父亲说,如果我回去,就会害了他和母亲的性命。”
  赫伦望着她,不再劝说,黑袖飘起直罩迟空的头颅,迟空本能避闪,赫伦手掌一翻,顺势提起丑奴的衣领。竹林尽头便是围墙,赫伦提着手足乱挥的丑奴,正待翻墙而出,一道长鞭自身后掠来,卷住丑奴的腰肢,重重一挣,赫伦防备不及,手指更被一股狠力震得发痛,不得不松开了手指。
  丑奴后倒,跌入一人柔软的怀抱,灵动的馨香扑入口鼻,是这几日她熟悉的味道。
  “谢姐姐……”丑奴茫然转身,一望之下,大惊失色。
  夭绍自阁楼上飞身而下,只顾夺回丑奴,自然无瑕顾及身后紧追不舍的长靖。飘行空中犹有紫玉鞭可借力,一旦抱着丑奴落回地面,却是连转身也艰难。长靖的剑锋擦身而过,夭绍闪身不及,脚下一拐,身影拖滞,裙裾破碎的裂帛声清晰传来,紫色绫纱顿时被涌出的殷红染湿。
  长靖似是未曾想如此容易伤到她,显然一怔,夭绍咬牙忍痛,单臂抱着丑奴,趁机以长剑抵住地面,脚跟划过沙石,急速后退。然而她再快也快不过赫伦的掌风,浓烈的阴冷袭面而至,夭绍无力可挡,耳畔只听沈伊盛怒之下的暴喝:“你敢伤了她!”纵是心焦如焚,他此刻被数名高手纠缠在十丈之外,根本分不出多余的手脚能够救人。
  夭绍心思如电,将丑奴撂到迟空身旁,手掌用力将剑尖插地三寸,运劲一振,紫裙就势摇升半空,堪堪避开赫伦的一掌。赫伦掌风虽未及她的身体,却击中了软剑,剑身震荡脱手,夭绍失了凭借,身子无力下垂。赫伦左袖猛出尖利铁钩,右掌掌风更是澎湃待发,夭绍心生绝望,只道无路可退,千钧一发之际,竹林长风猛地咆哮而起,仿佛出自地域的森寒杀气狠狠卷至,青袍一扬一展间,夭绍缓缓落地。
  天地间顿时有飞叶轻沙迷眼,赫伦只觉双眸一黑,根本不曾看清来人的动作,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掌已轻轻扼上自己的咽喉,迎面而来的寒气宛若游蛇流窜入四肢骨骸,那样的痛楚,能直直侵入人的脑髓。
  脚步后退,不断后退,直到避退至墙角,冰凉的温度贴上背部,与体内的寒流相激,让他脑中有了片刻的清醒,竭力睁大眼睛,望着身前的夺命修罗,有些迷惘――月光下乘风而至的,却竟是如此淡逸如仙的青衣男子。
  “你敢伤了她?”他声音极低,只落入彼此的耳中,此话和方才沈伊的暴喝并无而致,然而话语中夹杂的柔静叹息却似乎透着无限悲悯,蕴入一双冷如冰湖的眼眸,望定他,不动声色地、决绝地、慢慢地将五指收拢。
  “你要杀他?”长靖忽然开口,话中毫无温度,“他可是你们师父的师父。”
  “公主言笑,我早就没有师父了。”郗彦扬了扬唇,笑意沉宛怅然,指骨一动,干脆利落地将赫伦的呼吸扼杀于胸膛。
  庄园里对斗的诸人皆惊异于眼前的一幕,愣然停下攻势,看着那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心中俱有毛骨悚然之感,这一刻,在他们的眼中,那袭飘动绝尘的青衣,恍如死神降临世间。
  沈伊奔来扶起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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