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肌肤,郗彦身体一挣,略略侧身避开。
夭绍的手滞在半空,良久,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缓缓将手臂收回。又撑着胳膊坐起身,想要下榻,不料双腿如灌冰铅,沉重,僵硬,丝毫挪动不得,顿时大惊失色,瞪着身旁的人:“阿彦?!”
郗彦轻垂眼眸,脸色雪白得几乎透明,此刻任珠帘光色摇闪,却再无法将他的面庞映出先前的红润。他收好针囊,淡然一笑:“夭绍,我方才接到了东朝的密报,南蜀与殷桓私连,江州战事紧急,不得不尽快南下。”
夭绍起伏的心绪终于自腿上的禁锢转移,此时不须细想,已然明白其中原委,盯着郗彦看了好一会,还是抑不住惊怒,冷笑道:“所以,你要舍了我独自南下?”不敢置信,不得不信。
郗彦沉吟了片刻,抬起双目,望入她努力掩饰着慌急的眼眸,慢慢道:“你腿上的剑伤虽然不深,但因先前的旧患本就未好,如今再添新伤,未免沉疴难养。我此行南下须日夜不断赶路,纵马疾驰,等不得你乘马车。”
“腿伤!腿伤!”夭绍懊恼难当,“你能再找个好一点的借口么!”
郗彦注视着她,半晌,微微而笑:“这里,洛都,有你舍不得的人。”
目光相对,毫不避忌,他竟说得如此坦然。
夭绍的面庞瞬间褪去了所有的颜色,浑身冷颤――是什么逼得他如此无情,冰凉的剑刃所指,竟要这般利落地直戳她的心口?曾经在那里留下的伤痕刚刚结疤,薄纱罩着,朦朦胧胧,心肝灵慧的两人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避免碰触,等着它痊愈,等着它淡却,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要这样迫不及待地、狠心地再度撕裂,让她猝不及防、无路可逃。
“我不是……”语出唇齿,虚弱颤微,话已不成音。
不是什么?她倏地有些茫然。
殊不知烛火却照清了她眸中的情绪,从未有过的羞惭,从未有过的黯淡。
怔忡中,只听他如释重负般轻声叹了口气,淡淡道:“明知不可为,偏偏任性而为,从小到大,屡屡如是,该改了。你留在洛都养好腿伤,再图南下,又有何不可?”他说得如此地平静,又是如此地漠然,仿佛两人中间隔着的,是万里山河、九重天阙,那样地遥不可及。昔日的耳鬓厮磨、生死与共原来只是水月镜花,但凡一丝微风吹来,便可如约而逝。
夭绍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轻声一笑。
这笑声太过突兀,似乎有着透穿一切的蛊惑,趁着他微怔的神思长驱直入,清晰而又温柔地,触摸着他心底的苦和恨。
他不免微生狼狈,只是言尽于此,他也再无解释的必要,移开目光,站起身。青衣隐没于紫纱帷幔中,没有一丝的踟蹰。好像只有这样冷淡绝然地离开,才能带走一帘的风月、满眸的柔情,然而步履迈出,四肢百骸无不沉哀生疼,如被冰封、如受火炙,喘息、挣扎,脱离不出,心中竭力压抑着那样激烈的情绪,让他连喉间何时涌出了腥甜也不自知――
早知如今的离别,又何必当初义无反顾地深陷。
“阿彦,等等!”帐后蓦地扑通一声闷响,艰难的呼唤迸出唇间,终归还是牵绊住了他的脚步。回过身,拨开幔帐,僵立片刻,才俯身扶起无力倒地的夭绍,冰冷的指尖慢慢伸出,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珠。
夭绍唇边挽起一丝微笑,指了指一旁的雪魂花:“别忘记带走它。”
“好。”
夭绍就势握住他的手,待要再语,郗彦却不容她开口,手指微动,点上她的睡穴。那双明净的眼眸犹自含着来不及诉诸于口的不舍,却只能就此忿忿不甘地、阖目而睡。
梦中不知人间岁月,清风吹入室中,卷起紫色绫纱,包裹住两人的身躯,柔如东山的春光。
“舍不得的,岂止是你?”郗彦心道。低下头,寒凉颤抖的唇,终于碰上那温暖的柔软。微甜,微苦,深深一吻,久久难离。嘴角溢出的血丝沾上她的红唇,浓浓一缕,瞬间染成惊心怵目的妖娆。
如花美眷,如玉容颜。
到底不如似水流年。
我给不起――
郗彦将她抱上软榻,盖了锦被,慢慢抹去她唇上的殷红。
就此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夜过亥时,天河明净,宵禁下的洛都灯火寂灭,楼阙城垣无一不沉浸在透彻素凉的星月清华中,千里银泽披霜,沉静无声。
正是万物俱籁之际,城南定鼎门却哗然而开,铁索震鸣、吊桥垂落的哐啷声中,十二匹骏骑自城洞下飞掠而出。城墙上火束明照,晰晰烈焰映着当先一人高举的金箭权令,夜色下格外地张扬刺目。马背上,十二人俱是一色的黑衣斗篷,随着响鞭急作、铁蹄如风,飘逸流绸滚滚振飞,宛若是深水暗潮惊浪而起,绝尘奔往东南官道。
这对南下的人马,正是连夜出城的郗彦与沈伊。此行东朝贵在神速,又免打草惊蛇之虞,因此偃真只自云阁剑士里挑了八人随行,马匹行李一切从简,轻骑疾驰,凭着大司马慕容虔的令箭夜出洛都,在月色下沿着敞直平坦的官道连赶数十里,方在枫岭之西踏上漫漫崤山道。
迂曲萦回的古道在寂静中逶迤无尽,波雨般的铁骑声一旦深入丛岭,回声不绝,飘荡群山,瞬时捣碎了宁深的山夜。又行三十里,在崤山道与菱册道交汇处的驿站换过马匹,毫无喘歇,再度急奔,初时月色洒照满途,迎风驰骋,倒也畅怀。直到月过中天,缓缓西沉,道侧隆峻的峰峦将清光遮得一丝不漏、徒剩无尽的森郁迭压眼前时,诸人方才感深山嵯峨、层林森郁,端是深不可测的险峻。
钟晔让人点了火把,黑暗中摸索向前,再无方才的电掣风驰的神速,越过最为狭窄的云台隘口,再过十里,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远处的平原强压山色,崤山道于此处转向雍州庐池,官道笔直宽广,夜色下一望寥落,毫无阻拦。
诸人俱是松了口气,唯有郗彦忽然一勒缰绳,对着前方道途似是生出几分犹豫。他一停下,随后的人马俱是挽辔而止,钟晔驱马上前,疑惑道:“少主,为何不走了?”
郗彦理着缰辔,还未出声,懒洋洋走在最后的沈伊突地一拍双手,大笑道:“妙极,此处竟有酒庐当风!”不管不顾地,驰了马便向西奔去。
诸人这才将视线从正南方收回,转头去望,果见壁岩下有茅舍连排,酒旗飘展。深夜如斯,道上行客早已杳然,此间酒庐却依旧门庭大开,粗陋的窗牖间透出摇烁的烛光,照在慵慵倚在门框的小厮身上。似是久不逢客经过,小厮正瞌睡连连,见着沈伊奔来,这才如梦初醒般,揉着眼睛,站起身。
“可有酒?”沈伊抚摸腰间空空的青玉酒葫。
“自然,郎君请进。”小厮不住躬腰,又看着远处停驻不动的人马,高声吆喝道,“郎君们连夜赶路必是劳累了,何不停下歇会,买些酒喝?”
钟晔似乎是被说动,望了眼前方无垠的广道,言道:“少主,不如停下歇会?”
“也好。”郗彦掉转马头,朝酒庐慢慢行去。
小厮的同伴听闻动静,忙从庐间迎出,挑起竹帘,恭请诸人进屋。半夜迎到这么多的客人,而且沈伊抛出酒葫后便扔出两枚金铢,两个小厮仿佛是喜从天降的惶然,伺候在诸人案前,不住陪笑招呼。
郗彦静静坐在窗旁,望着夜色,自有沉吟。云阁剑士们分坐四周,一张张面庞遮蔽在黑纱斗笠之下,亦是僵石般的沉默,绝无多话。只有沈伊倚在郗彦身边,软趴趴地似没骨头一样,口中不住抱怨:“为何就不能明天走?昨天劳累了一夜,今天又是这样奔波,赶了一百里路毫无停歇,我浑身骨头都散了!”
“百里路?”为他倒酒的小厮笑着道,“原来郎君们是从洛都来?”
沈伊目光清亮,望着他,含笑道:“你倒清楚得很。”边说着,边得寸进尺地,将浑身重力都压在郗彦身上,极舒服地闭目养神。
郗彦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推开。沈伊顽石一般,纹风不动。刚刚走入酒庐的钟晔看不过眼,上前一把拎住他的衣襟,随手丢在一旁,将携身而带的水囊递给郗彦:“公子。”
郗彦接过水囊,并不急着饮,只看了眼对着他的佩剑偷偷打量着的两个小厮,忽然问道:“两位多大了?”
小厮们怔了须臾,一个笑答“十八”,一个依旧懵懵地,说道,“我十五”。
“可惜了。”郗彦轻声叹道,这时方解开系在脸上挡风避尘的黑巾,慢慢饮了一口水。墨色绫绸映衬的肤色白得怵目,小厮们却盯着他如画的眉眼,一时仿佛看得失了神。郗彦放下水囊,缓缓笑道:“劳驾两位,给我热两坛文君,我路上带着喝。”
“是,郎君稍等。”两个小厮交换了视线,转过身,挑起竹帘,齐齐闪身里面去了。
酒庐间顿时是一片沉寂,连沈伊也是默默地喝着酒,不再吭声。
“偃叔,”郗彦微微垂眸,话出唇齿,恰似静水无澜,“你也去后面帮帮忙罢。”
“是。”偃真当即起身,身影如风,飘入竹帘。
顷刻间,便有两声凄厉的惨叫悚然传出,沈伊握着酒盏的手指僵了僵,瞥了眼无动于衷的郗彦,慢慢沉下一口气。偃真从内舍出来,衣襟依旧磊落,神色清冷从容,全无杀戮后的煞气,手提一笼子的白鸽,将一卷墨迹未干的丝绡呈在郗彦面前。
“少主料得不差,这两个小厮果然是殷桓的细作,”偃真道,“且依这丝绡上所写,前去庐池的路上怕是埋伏重重,不可再行,须得另择旁道。”
“旁道?”钟晔拧眉,“说得轻巧。眼下除了南去庐池的路外,已别无旁道,除非返程,西行菱册道,再折转南下。”
“太过费时了。”沈伊翻眼。
钟晔瞪了瞪他,转过头,随着诸人无声的目光,看着郗彦,等他定夺。
郗彦垂首思索片刻,烛光下目光淡如水波,忽地微微一动,抬头朝谧蓝的夜空望了一会,启唇道:“阿伊,借你暖玉箫一用。”
“啪嗒”一声,玉箫飞落案前。郗彦执箫近唇,气息悠然吐出,凭借深沉的内力,将清越纯粹的音色送去九霄之外。偃真等人无不狐疑,只有钟晔在箫声下恍悟过来,仰头望着天宇深处,瞧见那道优雅展翅的白色飞影后,不免轻轻“咦”了一声。
白色飞影旁另有黑影流空,顺着长风齐齐俯冲,落在酒庐窗棂上,一鹤一鹰,俱是神采熠熠。
“这是……石勒的鹰?”偃真盯着黑鹰,有些不确定地问钟晔。
钟晔没出声,只看着白鹤,略有怔愣之色。
郗彦止了箫声,白鹤跃入窗内,长颈贴上郗彦的肩头,不住厮磨。郗彦微笑,抚摸它的羽毛:“九年了……你依旧长寿,我,也还未死。”白鹤似有感触,晶莹水意淌过眼眸,就此落了下来。又将尖喙轻轻啄着郗彦的衣袂,郗彦默然片刻,低声道:“你是想她么?她……这次未随我一起,下次再见罢。”白鹤终于抬了脖颈离开他的身子,轻声啾鸣,如在对语。
“知道了,”郗彦站起身,笑道,“请鹤老带路。”
.
鹤鹰再度振翅,盘旋高空。诸人出了酒庐,翻身上马,顺着两只大鸟指引的方向,驰入深岭小径。
路上,沈伊再无先前的懒散,全身紧绷,似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只是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问郗彦:“那是不是你和小夭当年在东山养的白鹤?”见郗彦点头,他立刻一个寒噤,觑着天上那道白影,面色如土。
“它怎么还未死?”沈伊咬牙切齿道。
“鹤都是长寿的,”钟晔一路郁闷的心情刹那间霁朗起来,横了眼沈伊,调侃道,“事隔这么多年,想必鹤老也已经忘了沈公子当年是如何折磨它的了。”
话音刚落,一粒石子从空中落下,正打在沈伊的额头。
“畜生比人还要记仇!”沈伊倒吸凉气。
钟晔瞧着他紧捂额角的痛苦模样,愈发笑得开怀。
然而与他的心情相悖,山间的道路却是愈发坎坷难行起来。此刻冷月虽还未尽数西坠,丝丝凉光透过壁岩缝隙斜射入墨黛的山色里,零星一点细碎的银色随着深浓树荫在山风中不住闪烁摇晃,更显得前途凄恻幽清,狭长的小道在嵬崔山峦间折转无尽,走到最艰难处时,不见径道,全是乱石峭坡,众人不得不下马,牵辔步行。如此折腾下来,等再度出山时,望见东方天际曦光暧昧,方知此刻已是拂晓时分。
山外长风广莫,清流蜿蜒,鹤与鹰犹不停歇,拍翅徜徉,引着诸人在浅滩上急驰数里,直到完全穿越出崤山山脉,到达一片浩荡湖泊,白鹤引颈,飞鹰长啸,这时才自云端缓缓飞落下来。
郗彦举目远望,晨天之下水色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