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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琅的眉头已然蹙了起来,秦念心知,对白琅这样骨血亲情极少的人而言,为了出妻就舍掉亲儿性命的事,实在是天打雷劈的罪孽。
“这样的人,便是到了生死之局,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活下去就像上一回”当着那样多的军士的面,秦念不能直说自己捅了广平王一刀的事儿,只能道:“连圣人都以为他死了,可目下来看,他当时是真的活着啊。那样的情形也能活下来,这种人,只怕在身上藏一条绳子偷偷摸摸缒下悬崖逃走还有些缘由呢。”
“那么这人身上,怎么会佩戴那块玉?”
“定是见过了那个人,才会”秦念道:“大概,这一个是死士吧?寻一个身材相貌与他相似的,或许还有旁的地方也相似,带着这块儿玉,伪装成他的样子,然后死在我们面前。军士会搜出这块玉,而我会认为死的人是他。”
白琅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目光很有些复杂,终于道:“把这尸首带回去。快。”
秦念知晓他那一个“快”字的含义——天马上便要彻底黑了,他们只有几百人,便是敌方的主力已然被击溃,便是他们再如何骁勇,也不大方便一直在此处留着。
虽然趁着夜色带着一具活生生烧焦的尸体回去实在有些幕拧H欢蝗喝瞬呗砀下罚氐接厥币步咏烀髁恕�
于是,刚一踏入议事的军帐,白琅便挨了秦悌一记眼刀,连着跟在他背后的秦念也颇受了些殃及。
“这一整夜不归,你们是做什么去了?再不回来,咱们今儿也莫要上书请功了,全军出动寻找你们可好?”
“追击残敌,跑得是远了些。请将军降罚。”白琅不紧不慢道。
秦悌大概也不过是抱怨一句罢了,真若是惩罚白琅,还要连带一个秦念,他大抵也不太愿意下手。于是接着杆子便下,道:“追击什么人去了?”
“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人——最后也没正面交上手,”白琅的回答很是正直,一点儿夸张也没有,听着却更像是故弄玄虚:“跑得慢的,都被射死了,跑得快的,最后逃进了小树林。我们人手不多怕中了埋伏,于是放了一把火,不想此人绝不出来,最后被烧死了。”
秦悌便是再想给得力的副将与堂妹夫妇留些颜面,听了这话也委实挂不住了:“你们追击了多少人?”
“十多个。”
“这”秦悌终于是没忍住:“追十几个人,去了一整夜,最后一个生俘也没抓到你们”
“不过,搜到了这个。”白琅却及时打断了他想发又不敢全发的脾气,向帐外道:“带进来!”
于是,一帐的人皆看着捧了个平盘进门的小校——平盘被一块丝缎盖住,显然里头的东西并不想叫别人看到。
秦悌蹙着眉,满面疑惑地接了平盘,取下了丝缎,面色登时便青了。
“这是什么东西?!”他急道。
秦悌自然是不会认识秦念的嫁妆的,然而但凡是这个家族的人,又有谁能对叛贼身上搜出带着自己姓氏的证物无动于衷。
“是”秦念抬起头:“我当初嫁入王府时依礼送与夫婿的东西,后来后来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查抄广平王府时也不曾留意过这样的小玩意儿。”
亦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当她说出这一句话之时,秦悌的神色微妙地放松了。
显然,这玩意儿只牵扯秦念那一段瞎了眼的婚姻,总胜过将秦氏家族拽进协同谋反的阴云里头去。
然而帐中诸将,听得这一句,却皆是面面相觑。
秦念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个女儿家,和当下的夫婿死缠烂打追着前夫杀了一路,最后把人家活生生烧死在了树林里哪个男人会觉得这般女子是忠于家国的好人,只怕人人心下都暗道幸好没讨得这般铁面无情的娘子了。
事已至此,这帐中的人都知晓对面叛军的首脑大概正是广平王,也知晓这几年前的一对怨偶如今必是不死不休的敌人。然而猜测归猜测,见得秦念这般“自如”地说出这样的话,又都是什么样的感受?
男人么,总归是觉得,忠君爱国是他们的事儿,女子便该小心小气,一颗心全系在夫婿身上。便是有一日和离了,也不该绝情至此。
但秦念却并不在意他们怎么看——只要白琅不这么看便是了。或者,即便白琅也这么想,那也无妨,只要他不敢抛弃她便是了。
“这么说,那个被你们烧死的,伪装做小军士逃走的,便是逆贼?”秦悌面色稍霁,然而提到广平王时,依旧得注意措辞。
他到底并不太清楚秦念那一段糟糕透顶的婚事是怎样的内情,想来想去,用了“叛贼”这般词儿,也不失分寸。
“我看并不是”秦念道:“他那般不择手段的人,若说冲出来和我们拼命,都算得上是转性了,这般壮烈地默默烧死自己,断断是做不到的。”
军帐内益发寂静——是人都听得出,这位前广平王妃,如今的将军夫人,对她的那位前夫,是恨到了怎样的地步。
如果那个逃命的当真是广平王,即便他冲出来拼命,这秦七娘也一定不会叫他活着冲出去的。
而更有多心的人想了一会儿,益发觉得秦念简直奇怪——她把这些话说出去,岂不是毁了白琅的战功么?她恨前夫也有理,可挖当下的郎君墙角儿,又算得上长哪一出?
“所以”秦悌的眼眸却突然亮了:“昨日那一场恶战,斩首万余,叛军主力至此殆尽,那逆贼即便活着,也寻不到在突厥安身立命的法子了——若你一切推断无碍,他应该会来人,传将令,落凤郡之内,所有向关中的道路全部封死,临近郡境之处时刻盘查,一应村落城镇,不得收留陌生男子!”
秦悌出令,自然是转眼便传了下去。他戍守落凤郡已久,此处军丁多半与他熟识,一时换个将军来领兵还未必有他那般威信,是故圣上也只能每一回都选白琅这般出身十二卫的来做个副将——秦悌的命令,在整个落凤郡内,无论军民之间都很是行得通。
这般情状,秦念自然是知晓的。她先前也曾在心下暗叹过,还好秦悌没有反意,否则以他在落凤郡的声势,一旦造起反来,她翼国公府可就跟着遭殃了。
而林氏很愿意将怀郎送去京中,那便再好不过。嫡子在翼国公府上,若是大家都没往坏里想,秦悌是要报恩的,若是他敢往坏里想,也是不敢举动的。
若不是有这一层顾虑,秦念哪儿能那么轻易就答应了林氏?而枕边人作这样的想法,仿佛也佐证了秦悌当真没有作乱的意图。
而秦悌下罢了这一道将令,方看住了白琅,肃声道:“白将军可也是这般想法?”
白琅不急不躁道:“内人唇齿伶俐,她说的便是我要说的。”
秦悌又看了看秦念,点头道:“七娘却也是与那逆贼交过手的,想来也熟悉此人品行。若是你所猜不错,这看出逆贼金蝉脱壳之计的功勋”
秦念扬起头,欢喜地看了白琅一眼,眼神之中全是端敬依恋,之后方望了堂兄,笑吟吟道:“我算得上是有什么功勋啊?是郎君发现那一众叛军军士逃跑都逃得不甚认真,我们才追上去,方有机会发现内中蹊跷呢。若不是他,逆贼这一番布置,我定是不会注意的。”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看着白琅的眼神,便尽数从方才看着个“怕妇汉”的怜悯换做了惊愕。
谁家的夫人,会三言两语之间,给夫婿积下这么一份功勋来?或许秦念与旁的女子不同,她够狠心,敢杀人,但这情态之间,却分明是爱重郎君到了极点。连说话之间也全不见有心相让的别扭,仿佛她自己也深信这一出功劳原本便全是她郎君明断才能立下的一般。
能将假话说得和真的一般,也是一种本事。
而白琅看了秦念,淡淡一笑,道:“这还未必就算得上功劳。须得诸位出力,将那跑了的抓回来,才好说这行赏请功之事。内子心窄,尽数想着我,诸位见笑了。”
☆、第88章 返京
得知这一遭出征最大的功劳尚未被人抢走,诸将面上便不禁都有些欣喜激动——广平王若是真叫白琅一把火给烧死了;他们这千里远征可便捞不上什么好处了。
及至从议事的军帐中散去;方有人突然回过了味儿来。
白琅是没有杀掉广平王,这也不代表他们能杀掉或者抓到广平王啊。那人从什么地方开溜的;什么时候逃走的;朝哪个方向跑的——这可都没有人知晓。
若是说还有谁可能捉到他;只能是秦悌。毕竟落凤郡中一切驿站关卡都还是他在掌管。而若是他派出去通令闭关的马不够快,便是他也抓不住广平王呢。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带兵的将领,难道能每人带个两三千军士出去,漫天遍地地找去么!
算下来,这一通辛苦,也只有白琅能确凿地获得一转功勋。
想到这一出的将军们,自有暗叹命不如人的,也有忍了一口血,暗道那白琅素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怎的这般好运,还不是都靠了他那狐狸精一样的娘子?
而斯时,被人暗暗念着的秦七娘,却正托着腮和白琅对坐着,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等了好一阵子,秦念终于是忍不住了,道:“郎君一回来便坐着发怔,这是做什么。难道您不高兴不高兴立了功么?”
白琅瞥她一眼,思虑一会儿,道:“该高兴。但我更想杀掉那个逆贼。”
秦念一怔,笑道:“怎的突然说起这个——这营中有谁不想杀他?”
“我不同的。”白琅道:“便是杀了他不算功劳,我也愿意去做。”
“为什么?”秦念道:“因为因为我做过广平王妃吗?”
白琅不点头,然而言语之中分明是默认:“他竟然将你的玉佩给一个粗鄙的军汉你说我如何忍得?”
秦念张张口,失笑道:“那不算是我的玉佩。我若是亲自戴过,哪里会落到他手上?当初他恨我还来不及,怎会留着我用过的东西呢。不过是嫁妆中一样没人在心的小物件。再说了,便是我的玉佩,在他手上和在旁的粗鄙人手上,有何区别?连这个你也要生闷气么?”
“左右是你的东西——若不是那东西要做证物,我真想将它砸了去。”白琅道。
秦念抿抿唇,道:“可我亲手送过你表情的仪物呀。郎君,我送你的金耳坠,可还在?你有我亲手交给的东西,还妒忌这个作甚?”
“并不是妒忌,只是恨他糟践你。”
“他若不糟践我”秦念想了想,仿佛觉得此话如何说都不对:“他若是糟践郎君,总之,他若是珍我重我,现下我便不是你的人了啊。”
白琅沉默片刻,道:“是。他若是待你好,你自然还是王妃——其实,所谓的谋反,根本就”
秦念骇然,将手指比在唇边,道:“别说这个!那些武器,你亲自见过的!”
“何止见过,那不就是”白琅叹了一口气:“除了他身后有不知名的人物支持,真的再没有旁的证据了吧?”
秦念咬着唇,慢慢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他对你不好,他想害你,你就毁掉了他的王府,毁掉了他的一切。”白琅唇边挂上了一点笑,他的眼中没有责备或者厌恶,秦念却依旧觉得心慌,不由问道:“若是当时你便知晓内情你会不会”
“我还是会帮你。”白琅道:“就算你报复得太狠我也不觉得你有错。或许,你当时再犹豫一点儿,他便会将你害得万劫不复了,对不对?”
秦念想了想,道:“现下哪儿能知道当初的‘或许’?只是那时候我当真没有退路了。也许换个人,不会想杀了他吧?也许只是和离了也没什么遗祸但我不能不报复,我当真”
白琅不曾听完,便点了头,伸手将她拥进怀里,低声道:“我知道他们听你说追杀广平王时是什么想法那些人只会觉得你不是个好娘子,竟然对前夫如此凶恶丝毫不念旧情。可我知晓,你受苦了。你把他的王府整饬得好好的,却被他那么对待。怕是很委屈吧?”
秦念的身体猛地一颤,听得白琅最后一句话,她睁大的眼睛突然便落下了眼泪来,落在他肩头的衣衫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你很委屈吧”。
或许一开始,当真是委屈,可委屈是怎么变成憎恨与恐惧的?没有别人会在乎她的承担与忍耐,也没有人理解她最终和夫婿撕破颜面不死不休之时心里头有多无助。
天下没有一条规矩会支撑一个女子向自己的夫婿报复。而她不能任由这种消息传出去损害家族的名誉,那么报复便必须斩草除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