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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被侍卫团团护着,扫视阶下叛军,金冠下额角迸出的青筋清晰可见,怒极反笑道:“这么大的阵仗,你真是没少费工夫。”
“好歹是给九五之尊送行,怎么能太寒酸。”齐诤懒洋洋抬手,指了指皇帝身边的侍卫,缓缓道,“我劝皇兄别做没用的事,体面点的走,总好过被擒绞杀。”
“逆贼!你以为自己能篡位吗?!”不等皇帝发话,站在一旁的林平广先骂出声,方才叛军入门时,他已经拉着儿子两步跑上玉阶,与其余忠贞臣子一同护在皇帝身边,他们之外,又是戍守侍卫。
林平广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说他投机耍滑也好,阿谀媚君也好,但都不能否认他观察时局的准确性。纵观古今造反,被镇压总是多余成功,国家大半军权都掌握在皇帝手中,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逼宫成功?也许皇帝现在有些狼狈,但并不代表无法剿灭叛军,关键时刻表明立场很重要,他本就依靠皇帝走到今日,数年来没少得罪人,可以说是与皇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横竖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苦不在此刻表把忠心?
“林尚书真是忠心。”那个在朝中温文谦懦的礼亲王此刻脊背挺得笔直,倨傲抬起下巴,冷冷道:“只是一张嘴太烦人。”
齐诤最后一个字落下,横空一根羽箭飞来便射穿了站在林平广身边,林言铮的喉咙。林言铮站在父亲身边,话来不及说一句,便喉间被流箭的冲力带倒,嘭得一声倒在地上,惊愕的双眼看向父亲方向,喉间咕咕往外冒着血。
这一箭来的猝不及防,谁也没想到齐诤胆大至此,敢往御阶之上射箭,故而无论是侍卫百官,还是皇帝和容萧,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林平广万没想到自己一句口诛会要了长子的命。两子之中,他最器重林言铮,甚至早就准备百年之后将家业托付他手,却不想此刻儿子因自己一句话,当场毙命。
面对林平广悲愤的目光,齐诤根本不放在眼中,轻笑道:“林郎中名中一字犯了未来皇帝名讳,不如早些规避。何况尚书大人生了两条舌头,令公子的,应该就没用了吧。”
“看来这皇位你志在必得。接下来,是不是也要赐朕一死?”林言诤喉间的血有星点溅在龙袍上,皇帝动也不动,只静静看着阶下齐诤,“杀朕之前,先放百官回去。”
“皇兄,你还有资格谈条件么。”齐诤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短剑,手指轻轻在剑锋上扫动,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忠臣良将,我还不稀罕。”
容萧抿了抿唇,在侍卫保护的范围内,往前一步走到皇帝身侧,冷声道:“即便你诛杀帝后百官,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何况尚有数十万大军在外,区区銮仪卫,能抵抗多少?本宫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她身穿皇后吉服,因今日大典,又画了格外郑重的妆容,此刻身姿笔直的站在皇帝身侧,临危不惧,一番话说出来,倒真让有些叛军微松了手中箭弩。
“皇后娘娘风姿昭丽,妙语连珠,九泉之下有你相伴,皇兄应该也不孤单了。”齐诤淡笑,“你放心,住不得坤宁宫,寝陵里皇兄身边的位置,是你的。”
“九弟胸有成竹,是想让九弟妹入主坤宁宫了。”容萧的手一直握在皇帝手中,感到皇帝轻捏她的掌心,全身的肌肉才几不可见的放松些许,正色对齐诤道,“九弟既然决意谋反,料想也不是一两天的筹谋,只是登基开国,不是逼宫便可解决,今日本宫和皇上的血洒在这里,便世世代代都擦不净,就算将文武百官也诛杀,名不正言不顺,这帝位,也不是你的。”
齐诤挑眉:“皇嫂好胆魄,你竟不问我为何谋反。”
容萧淡淡一哂:“你既谋反,必是深有怨恨不甘,其中愤恨,还是留着以后写到史书中去吧。况且今日你将功成,观此刻之情,似乎本宫较你更为落魄。”
“哈哈,我竟不知,皇嫂说话如此有趣。若我的王妃有你这般,或许还可以考虑让他坐在皇后的位置上。”齐诤洋洋笑道,“不过皇嫂,你这点小聪明还是收起来好。你以为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能等到援军前来么?”
容萧有一个特点,便是越危险的时候,越是冷静。听齐诤这样问,她面不改色,淡笑道:“九弟,那你想怎么样。本宫相信,无论是你还是皇上,都不愿发生太多死伤,兵不血刃,不才是最好的方法么?”
齐诤把玩着手中短剑,缓缓指向皇帝,剑光在太阳下翻着冰冷的光,“皇兄写下传位诏书,禅位与我。”
皇帝道:“没有缘由,朕便突然禅位,如何向天下交代,九弟,你未免太天真。”
“你少用天下来搪塞。禅位之后的事,与你何干。”身后的穆衡已经弯弓搭箭,直指皇帝,齐诤冷冷道,“否则,弟弟只能委屈皇兄了。”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凭君莫话山河事
齐诤逼着皇帝禅位,百官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先站出来的是新上任的国丈容青政,纵横朝局几十年,容青政的心理素质早就锻炼出来,面对叛军脸上丝毫没有胆怯,问齐诤道:“九殿下,你今日逼皇上禅位,百官都看在眼里,来日你荣登大宝,也不会有人真心为你尽忠尽孝。也许你不在乎臣等,但你身边能用的,也只有叛军乱臣罢了。”容青政目光落在挽弓的穆衡身上,平淡道,“殿下,有些人连养育之恩和亲情伦常都能用来换取地位财富,你觉得他的忠心,能有多少?真正的忠臣良将,绝对不会屈服于刀剑威逼,你便是今日不杀臣等,来日你篡取帝玺,臣等也不会效命与不忠不孝之徒!”
容青政说的话比方才的林平广更容易挑起齐诤的愤怒,脸上讥讽的笑容渐渐消失,齐诤冷冷道:“容青政,你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奸佞罢了,有什么资格说忠孝?!当年若不是你谗言父皇,我怎么会在卫邪颠沛流离!”齐诤嘴角微沉,指着皇帝道,“一个贱妇所生的孽障,也能坐上皇位,真是笑话!若不是我被容青政老贼流放卫邪,你早就该死了!”
若不是百官都在,皇帝几乎要因这段荒唐的父子亲情笑出声来。听着齐诤一口一个父皇的唤先帝,皇帝嘴角浮起一丝嗤笑,道:“若先帝无弃你之心,纵有群臣谏言,也不会下旨颁诏。”
“殿下,各处都已布置妥当。我们已无退路,再有一步便可功成。”穆衡在后面举了半天弓弩,也不见齐诤下令放箭,催促道。“殿下,容青政老贼奸猾,你莫被他骗了,臣只效忠值得效忠的君主,否则也不会舍命来追随殿下。”
“你用命追随他,不过是因为这条命在朕这里没什么用。”皇帝道。“昔日吕布,今朝穆衡,三姓家奴尔。”
穆衡气得双手发抖,死死捏住弓身,硬是从嘴角挤出一个冷笑来,道:“皇上给臣这么高的评价,礼尚往来,臣也给皇上一份厚礼,只是不知皇上会不会还是这么无所畏惧。”
穆衡话中有话,让人不知意欲何指。不等皇帝这边开口,太和门边门就走出一行人,打头的人,赫然是贞妃,身后跟着德嫔。
贞妃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胡服,手中拿着一把利剑。款款走到御阶下,对皇帝行礼,温婉笑道:“皇上,别来无恙啊。”她不紧不慢的起身,指着身后道,“臣妾私以为,这样好的日子,应该一家团圆才是,所以擅自将太后娘娘,和小皇子小公主一并带来了。”
贞妃一进来。皇帝就看到被叛军围住的太后,和怀抱孩子的德嫔,贞妃话音刚落,只见德嫔对皇帝略一低头,淡淡道:“臣妾不方便。便不给皇上请安了。”
不用问,这二人都是谋反了。
这几人一出场,局势立马发生了变化,太后和皇长子皇长女都被叛军挟持,便是皇帝也不能随便动手了。
“德嫔!你对宸王和端阳公主做了什么?!”场中这样乱,两个孩子却都闭着眼躺在沈团儿怀中,不见醒来哭闹。这两个孩子是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这样在别人怀中,容萧不敢想原因。
“皇后娘娘放心,他们不过是睡着了。”贞妃回头冲容萧一笑,抬手用指尖扫过微媞沉睡的小脸,笑道“看端阳公主睡得多好啊,只是不知道,她的父皇母后还愿不愿意让她醒来。”
沈团儿一人抱着两个孩子,终是吃力,此时被叛军围住的太后道:“德嫔,哀家年纪大了,又被你们绑着,总是跑不了,你把宸王给哀家抱着吧。”太后自从见到场中穆衡的时,脸色就惨白一片,连造反都有穆家人参与,自己真是不如死了好,但眼见皇室血脉都落在叛军手中,太后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强忍凄苦,试图向德嫔提出请求。
太后喉间流出一丝悲泣,恳求道:“哀家也许不久便要见先帝了,只想在临走前抱抱自己的孙子。”面对贞妃与德嫔不相信的目光,太后退了一步,说到,“宸王你们不放,将端阳给哀家吧。”
即便被俘,太后也仍是太后,这样卑微的恳求,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贞妃都不想将事态搞得太僵,只是在德嫔将端阳公主放到太后怀中后,将太后拉得离玉阶又远了几步,自己持剑站在不远处的齐诤身边。
太后此时可管不了剑不剑的,只确认端阳安然无恙后,紧紧抱着不肯放手。
眼见贞妃亲密的靠在齐诤肩头,二人是什么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否则也不能可能一道谋反。
齐诤环住贞妃的腰,对皇帝笑道:“诚如所见,皇兄,现在咱们是不是该说说禅位的事了。”
“让朕禅位,总要有个名目。“皇帝并没有想象中震怒,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如同在看两个死人。
“兄位弟及,古已有之,何须什么名目。”
“兄位弟及是应当,但可惜你已经不是朕的弟弟。”皇帝道,“玉蝶上没有你的名字。从你出使卫邪的那一天,先帝就将你的名字从玉蝶上除去,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看。”
齐诤怒道:“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问皇叔,容相便知道。”皇帝道,“你已经不在皇室宗谱上,就没有继承大统的权利。董妃做出那样的事,先帝能留你一命,已是开恩。”
“闭嘴!你们串通一气,想骗我到宗人府。”齐诤平静的脸上掩不住吃惊与慌乱,但更多是难以置信的怀疑,“即便董家谋反,父皇也从未对我有半分薄待,父皇亲口说过,董家是董家,我是我,我是天家的儿子,流着皇室的血!”
“那为什么嘉元三十一年,先帝龙驭上宾,没有派人去卫邪召你回来?你听到的消息,还是朕登基后传过去的。”皇帝道,“你口口声声先帝疼宠,为何他临走都不愿见你一面?!齐诤!天家的子孙中,根本没有你!”
“董氏秽乱宫闱,却谎报怀了皇室血脉,直到董氏谋反,先帝才知道你不是他的骨血。是董氏苦苦哀求,才让先帝同意将你送到卫邪做质子!你当先帝为何近十年对你不闻不问,因为你根本不是他的儿子!”事已至此,皇帝也没必要顾及什么皇室脸面了,忍无可忍,直接将当年董氏的事抖了出来。
“殿下,皇上说的都是实情,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只有老臣和荣亲王知晓此事。”容青政适时的站出来证明皇帝所言非虚。
“你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如果禅位不成,只好绞杀了!”齐诤拔出佩剑,递道太后跟前,冷冷道,“我不介意先送太后和公主归西。”
许是迷药的药效过去,抱在太后怀中的端阳已经醒了过来,正哼着要睁开眼,太后忙颤抖着用手盖住她的眼。
对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来说,在刀剑下死去,实在太过残忍。
“殿下,绞杀太后对咱们没好处。”一直没说话的德嫔冷静开了口,“如果殿下成功登基,玉蝶上写着谁不是问题,是不是皇室血脉又有何惧,但若将太后绞杀,恐日后名不正,言不顺。”
在听完皇家秘闻后,还能这样算计周全,不得不说德嫔心理素质极好。
这番话听着也有道理,齐诤想了想,将剑扔在太后跟前,冷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虽然将剑直接交给太后,但看她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身后还有叛军守护,齐诤还真不觉得太后能做出什么事来。
穆丽华入宫二十余年,从没想过自己会像今日这般死去,强压喉间悲泣,她的目光在穆衡面无表情的脸上转了一圈,恨声道:“若知今日,哀家当年就该让果毅公杀了你。”
穆衡讥诮一笑道:“若知今日,臣也早就该追随九王殿下。你要恨便恨吧,活着人的恨侄儿还应付不来,何谈死人。姑姑,你还是早些了断,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