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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果--童童和他的十多个女人-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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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ng

  

  看着信笺上的斑斑泪痕,童童心潮汹涌,热泪盈眶,无声哽咽。天哪!我该怎么办?

  心事重重回到柳信7队。吃过晚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摇曳不定昏黄的煤油灯光。身边蚊子在“嘤嘤”地飘忽盘旋。老鼠在墙上房草中“悉悉嗦嗦”地乱窜。对面房里杨、柳时而传来模糊的低语。窗外福狼偶尔警觉地唁吠。他伏在用两块粗糙的枞木板搭成的书案上,给聪聪回信:

  cong:你好。

  请不要再伤心了。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借故溜走”的。

  也许我的确怯懦、软弱,而且的确是不可救药的对自己不负责任、自甘沉沦、不求上进。但我决没有卑鄙无耻、恶毒到有意找借口来伤害你、侮辱你!

  你是我心中圣洁的女神;是这个悲惨世界中一切美好、崇高的象征。我伤害你,就是伤害我自己;侮辱你,就是侮辱我尊崇的一切。我能这样做吗?

  Cong,我想,你也不愿意我那年迈的母亲,又无辜地受批斗、受侮辱吧。处在你的地位,你的确很难设想作为被管制的右派分子,和作为“杀、关、管”家属的我们,在这个社会的底层是怎样生活的。别怪我又拿出身成分、政治条件来作伤害你的借口。如果我们生活在世外桃源。你就会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我会让你无忧无虑、幸福终身。我的才华,将因你而焕发;我的青春,将因你而绚丽;我的一切,只为你而付出;我的生命,只为你而延续。

  Cong,哪里有世外桃源?

  Cong,我发誓,我今后决不会让你伤心,决不会再让你为我流一滴眼泪。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一定永远珍惜我们宝贵的友谊。你永远是我心中圣洁的女神,世间一切美好崇高的象征!

  Cong,为了你的美好前程,快乐地生活,幸福地微笑,努力地学习吧。我在遥远的他乡祝福你。


()
  再见。祝

  好

  你永远的friend

  晚

  附:惭愧,我没学过英语。“friend”是什么意思?望不吝赐教。

  聪聪信封上留的是“四川省,兴盛一中,高66级3班”。童童把信封写好,装上信笺,放在书案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静静心,定定神,又给妈妈报平安,说自己会尽快把刘韵蓉带的东西拿回来。装信封时想,是该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尽早了断,别耽误了她。虽说菩萨对世人“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但自己决不忍心害了这个惹人爱怜的好姑娘。

  既然瑞琥已到莲花矿区,不用回信了,等见面再给他谈瑞珀的事。

  想不出小妹会做出啥子让自己大吃一惊的事,一笑了之。

  拖着疲乏的身子洗澡刷牙,上床睡觉。天没亮就醒来,翻身起床,檫把脸,从磨子岩翻瓦窑墚子,穿过横山老林,到常富邮政代办点交了信,在胖伯娘小店吃了半斤米饭,一碗葵瓜汤,原路返回。到队这么久了,还没出工。队长不说,大队支书蒋银贵晓得,又该“刮胡子”了。

  打早起身,忘了戴草帽。穿的背心,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皮焦肉疼,头昏脑胀。急慌慌钻进阴森森的横山老林,顿时透体清凉,浑身舒坦,巴不得这老林一直长到家门口。可惜到磨子岩又该顶着太阳下山了。

  磨子岩,几十丈高。上扇、下扇、磨盘,三层巨石叠成一副巨大的石磨,嵌在斑鸠砂红石骨子峭壁上。盘山小路就在岩边石缝里弯来绕去。时而直上直下,行人需手脚并用才攀爬得过。踩着风化的红石骨子石蛋蛋、浮土、流沙,就像踩在豌豆、滑梯上。一不小心就一滚到底。轻者皮开肉绽,重者骨断筋伤,甚至丢掉性命。半坡上柳信3队的包谷地,年年有人摔死摔伤在岩下。

  上山容易下山难。童童小心翼翼地爬下石岩,在站不稳的滚豆子路上,放大胆子一溜小跑。好多女知青刚来时走这些滚豆子路,都只有蹲在地上,或者干脆屁股坐地,坐滑梯样梭下来。裤子磨破总比丢命强得多。

  转过下扇石岩,在磨盘上,童童和柳信大队支书蒋银贵一个大碰头。两人面对面站住。蒋支书扶着岩壁,肩膀一耸一耸,胸口一起一伏,气吁吁喘了半天,才说:“你……回来……几天……了……到处……跑……不……出工……干……活……路……”

  童童望着他紫黑的嘴唇,青灰色的脸,满头大汗。大热天,一身油腻发亮,灰不灰,蓝不蓝,看不出颜色的旧中山服。栓条青布围腰帕,粗针大线,补了几个不同颜色的疤。全然没有了当年公社书记的威风。想起他当年砸锅挖灶,抓人斗争整死人的劣迹,不禁令人厌恶;看到他现在的惨相,又觉得他实在可怜;想到他光屁股钻热灰过冬,“建设社会主义”六个娃娃,又令人啼笑皆非。他当年是斗地主,挖浮财的积极份子。

  等他断断续续地说完,童童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我们小组断粮了。我借粮去了。下午吃了饭就出工。”侧身让路。

  蒋支书却并不急着动身,扶着岩壁,闭着眼睛,脸憋得像猪肝,喘了许久,终于撕心裂肺地咳出一口带血的脓痰来,长长地吁了几口气。一手捶胸,一手扶岩,说:“哎!……养身……残疾……跟毛主……席……干……不到……几……天了……”

  童童说:“这么陡的岩子,我们爬起都恼火。你还……”不忍心说完。

  蒋支书说:“区上,开,三干会,布置,双抢。不去,不行。”拖着脚步,一步一喘,一步一歇地转过岩子去了。

  没等大春收起来,蒋支书就比毛主席先见马克思去了。

  童童天天出工。铲草皮、烧灰、薅红苕、传粪,拢屋就忙慌慌地烧火煮饭,洗澡睡觉。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几乎忘了山外的现代文明。一天,队长安排到称坨岭挑石灰补晒坝。爬上石屏山墚子,站在坳口上,右面是紫黛森严的铡刀岭,左面是群峰叠翠的莲花山。脚下是绝壁对峙,宽不过百米,却深陷千米,乱石嶙峋的白岩沟。称坨岭在白岩沟右壁半山腰。沟外是一马平川的检司坝子。远远望去,一片片高楼,一座座厂房,一根根烟囱,一条条公路,星罗棋布,交错纵横在黄灿灿、绿茵茵的田地间。比火柴合还小的汽车来来往往,高高地扬起灰尘。这就是莲花矿区。瑞琥、夏翔他们就工作在那里。

  杨忠贵愤愤地说:“挖煤炭,开汽车,老子哪样不可以干?偏偏要老子下乡!”

  童童自然也羡慕工人们住楼房、点电灯、关工资、吃食堂,有劳保用品工作服,上班有交通车,老了拿退休金的生活。但埋藏心底的期盼,却总是在大学校园、科研院所里。虽然这比海市蜃楼更虚无缥缈,却像毒蛇样牢固地盘踞在他的心灵深处,挥之不去,磨之不灭,时时啃啮着他的神经,折磨着他的灵魂。

  满头白灰,一身臭汗,把百多斤石灰挑回队,倒在公房晒坝里,太阳已经落山。闹山雀们吵得人心烦。拖着疲乏的脚步,慢慢爬上自家敞坝,正在和迎上来的福狼亲热,突见夏翔和曾彦荷笑吟吟地站在大门口,他真的吃了一惊。

  夏翔上穿桃红底白园点小褂,下穿米色长裤,桃红塑料凉鞋,额前刘海,脑后双辫,细腰园臀,明媚娇艳,满脸得意的笑容,大睁着迷人的桃花眼:“我说要你大吃一惊的嘛!”

  曾彦荷月白衬衣,青布长裤,珠光白塑料凉鞋,依然清新淡雅。苏格拉底氏的前额下,意味深长地眯缝着丹凤眼,微笑不语。

  杨忠贵望望她们,又望望童童说:“哪股风吹来的两个仙女?是你的客?”

  柳明琴从屋里出来说:“找童童的。”和杨忠贵把饭端到她房里吃去了。

  童童把家伙挂在屋檐下,说:“坐会儿。我洗干净再说。”借口找换洗衣服,在箱子里翻来翻去,却找不到收藏好的那个金色小提琴。

  “真乃天意呀!”

  他提了桶水,到空猪圈里洗干净,换了衣裤,急急地烧火洗锅,淘米做饭。老九毕竟也是知青,顾不得弄脏衣服,坐在灶后烧火板凳上,帮童童添柴烧火。童童洗了筲箕、甑子,滤了米、蒸上饭,匆匆跑到自留地里,转来转去,四季豆全是没长醒的芊芊,只摘了七八个嫩海椒,回来,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只有吃盐水下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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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翔说:“有泡菜没得嘛?”打开泡菜坛,拿筷子捞了半天,拈了两小块火巴不溜叽的老酸萝卜,几截寸寸儿长泡绒了的酸豇豆,还故作高兴地说:“有运气!米汤泡饭下泡菜,我最喜欢吃了!”

  童童静静地看着她不露痕迹的表演,心中凄楚难言。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单纯,这么可爱,偏偏死心塌地地爱上了自己。放弃蓝瑛,和她好?她是工人,有工资,有住房,有保障,又漂亮,能歌善舞,有了孩子,也不会生活在这贫困愚昧的山沟沟里!但是,我这就成了依赖老婆生存的小男人了。纵然她能和我共甘苦,我不能自立,更不能养家。我还是真正的男人吗?

  老九说:“不是可以掐红苕尖吗?我烧火,你两个去!”

  童童想,也是,提个菜篮,带小妹掐红苕尖去了。

  小妹桃花眼满含喜悦,兴奋得说个不停。说她昨天才到的大哥那里,今天就逼着老九带她来了。

  常富公社瓦窑3队就在磨子岩反背,横山老林边,有夏礼诚、曾彦荷、古正云、李问菊四个知青,都是兴盛西裕街片区的。夏翔一到矿区,就给她大哥写信。于是全组出动,到矿区耍,赶闹热的检司场。兴盛调矿区的青工很多,都是街坊、同学、亲戚、朋友。他乡故人,乡情浓郁,都留他们耍久点。夏翔却急着要来看童童,第三天就找了个便车,把大家拉到碧县,下午赶回瓦窑3队。今天吃过午饭,就缠着老九带她翻墚子找童童来了。

  童童说:“磨子岩那些滚豆子路,摔筋斗没?”

  “脱了鞋子,光脚板跑下来的。”她骄傲地说:“跳舞的,平衡器官发达。没摔筋斗!”又说:“我分在矿务局劳资科,坐办公室。瑞琥在白岩矿下井,推矿车。老九带了封瑞琥给你的信,要看你的表现才给你。”

  童童想,这个瑞琥不晓得又在耍啥花招了。

  篮子满了。回来淘洗干净,童童问:“咋个吃?”

  老九说:“凉拌!”

  童童笑着说:“啥子相料都没得。”

  老九笑骂:“还问个屁?快炒嘛!把海椒炒进去。”

  童童说:“你手艺更好。我来烧火。”

  老九从灶后出来,洗手放油炒菜。夏翔在一边洗手,哭兮兮地喊起来了:“你们看,我的手咋个了?”

  童童以为她被毛虫螫了,架好柴,跑过来一看,一双纤纤玉手,满是青黑的疙瘩,洗不掉,擦不脱,笑了说:“红苕藤浆浆,过几天就干净了。”

  老九调头过来说:“手上的不要紧,快看你的衣服!”

  小妹低头看衣服。米色裤腿上好几个刺眼的黑疤。桃红白园点小褂上也多了些黑褐色的斑点。

  “咋个雪白的浆浆变黑了嘛?”小妹又带哭声地喊起来:“洗不脱哇?”

  童童说:“苕浆里的酶,见空气就氧化变黑了。手上的过几天,随表皮细胞脱落,就干净了。衣服上的浸进了纤维里,没得办法了。”道歉说:“对不起,忘了给你讲。可惜这么漂亮的衣服,就这样光荣牺牲了。”

  老九说:“这碗苕尖贵吃。十多块钱哪,买几个鸡了!我们才吃得起!”

  小妹嘟起丰唇,哭丧着脸。童童把饭给她舀好,筷子递到她手上,说:“牺牲了衣服,我罪责难逃,罪不可赎;再牺牲了你,我就罪该万死了!”见她还气怏怏的,又说:“要是我赔进去一套十多块钱的衣服,我就要使劲吃。多吃点,减少损失。哪个都晓得,越吃得多越投得相因!”

  小妹、老九都忍不住笑,“噗”地一声,把饭喷了个天女散花。煤油灯也喷熄了。

  童童叫起来:“不要我吃饭了哇?罪不至此嘛!”

  两个干脆放了碗,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才又点灯,高高兴兴吃完这顿饭。

  杨忠贵从柳明琴房里出来问童童:“她们三个睡一张床怕有点挤哟?”

  童童说:“是不是我两个睡柳明琴那间,她们三个睡这边,一个一张床?”

  柳明琴说:“就是这个意思。”坐在杨忠贵床上说:“童童,你要拿啥子,快点拿出去。我要睡了。”

  童童指给老九、小妹看:“这是我的。那是瑞珀的。随你们睡哪张。”

  小妹一屁股坐在童童床上说:“我睡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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