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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土牢里已经摆好了包谷面面饭和青菜汤。八个人蜷倒在烂草席上。松绑后的舒坦早已消失。双臂、双肩、腰背、腿脚、全身,哪里都痛。陶启明说:“从头发巅巅,痛齐脚趾甲尖尖。”
哪个都不想吃饭。休息了很久,闻到食堂里传出回锅肉的香味,他们才有了食欲。古正云的手腕无力下垂,连碗筷也不能拿。他恐惧地望着废了的双手,泪流满面:“我的手。。。。。。我的手。。。。。。”他猛地站起来,向食堂里吃饭的兵们高声骂道:“狗日的些!法西斯!把老子手捆断了!”
知青们齐声吼起来:“古正云的手遭捆断了!”
食堂里有人伸头看看,又缩回去。没人答理,继续“呱唧呱唧”地嚼回锅肉;“唏唏呼呼”地喝包谷酒。知青们的怒吼消失在区公所空阔的天井里。
童无逸痛心地想:“可惜!他练了十多年的赵体啊!”
接下来的日子,是没完没了地写坦白交代,不伦不类的审讯过堂。古正云手废了,不能写,不能签字,天天过堂,盖手印。
审讯、交代,好对付。反正毛主席语录、“老三篇”、《十六条》全都背得烂熟。信手拈来,哪个敢说不对!高兴了还给他来两句毛主席诗词。当然,除了触及灵魂,也要被触及皮肉。坚持一条,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古正云的手给他们敲了警钟,不敢再打伤、打残,更不敢把老子打死。老子想横了,只要不死,总有给老子平反的那一天!
不好对付的是肚皮。饿得人头晕眼花、心慌意乱、手脚瘫软、吞口水、冒虚汗。像锯末样满口钻的包谷面面饭,吃起来也滋润了;像猪草样又苦又涩的青菜汤,喝起来也香甜了。就愁不够吃。饿得大家眼露凶光,挤在破草席上搞精神会餐,说好吃的。越说越饿;越饿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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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明邦是供销社管物资的,说:“造孽啊!1960年都没遭饿死,这回怕要饿死在牢房头了!”
代恒乐是食品公司管食品加工的,说:“硬是造孽!,老子1960年都没断过油荤!”
黄继阳说:“就是!老子在外头再造孽吗,菜菜脑脑、红苕棒棒也要塞一肚皮嘛!”
知青们更觉得造孽。钟荣富说:“老子们比告化儿还更造孽了!”
代恒乐说:“说起告化儿,我听过告化儿唱的《造孽歌》,丫逸得很,我念给你们听:
造孽造孽真造孽/造孽的斑鸠树上歇/斑鸠造孽还有身毛/造孽的鲤鱼水中摇/鲤鱼造孽有两根须/造孽的光棍没得妻/光棍造孽还有个碗/造孽的螃蟹背石板/螃蟹造孽有八只脚/造孽的和尚光脑壳/和尚造孽还有本经/造孽的尼姑打单身/尼姑造孽还吃斋饭/造孽的告化儿讨不到来干/”
念得大家哭笑不得。童无逸说:“结尾改成‘造孽的反革命饿牢饭’就应景了。”
没人答话,只感到饿得更造孽了。
搞了十来天,反革命们死不认罪,也没弄出啥子有价值的材料。根据上头的指示,又把八个反革命弄出去,批斗、游街。
这次虽说捆得不是很紧,但八个年轻的反革命已经脱了人形。十多天滚地铺没正经洗过手、脸。吃不饱,睡不好,肉体折磨,精神煎熬。一个个形消骨立,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目光凄惨。一上台,所有的女知青都哭了。男知青也看得心中酸楚,咬牙切齿,却束手无策。
八个反革命拖着虚弱的身子勉强游了一圈,围观的群众就散了。没人看得下去。只好提前押回牢房。
等大家吃完牢饭。童童把碗筷放在菜盆里,等人来收去,突然看见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三个,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区公所,径直朝牢房走来。两个民兵横枪拦住,大声喝斥:“干啥些?干啥些?不准过来!”
朱仕坤伸手把枪推开,冷冷地说:“让开!”
童童见朱仕坤齐耳短发,穿一件米黄风衣,内穿橙黄高领毛衣,端庄秀丽,高贵逼人;刘韵蓉梳着黑亮双辫,穿一件崭新的银灰色海虎绒毛领灰卡其半长大衣,更显得白嫩娇媚,顾盼生辉;邓阳英翘着两只羊角小辫,穿一件大红粗毛线手织外套,胸前点缀着大大的两个黑绒摆扣,越发娇小玲珑,漂亮可爱。
两个民兵被镇住了,不晓得这三个美女来头好大。忙闪开,退在一旁,商量一阵。一个守在原地,一个跑去报告。
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来到牢前,看着牢里不成|人样的他们,眼泪涌上来,哽咽着不说话。想把各自手里的包往里塞。木栅太密,塞不进。抖抖索索,把包打开,拿出一包包糖果、饼干、饼子,从栅子缝隙中递进来。陶启明、吴卫东、童无逸、钟荣富忙不迭地在里接。古正云手废了,和梁明邦、代恒乐、黄继阳激动得语无伦次,喃喃念叨:“谢谢。。。。。。多谢。。。。。。客罪!。。。。。。”
陶启明说:“想不到,金凤凰飞到叫鸡子笼笼外头来了!”
朱仕坤端庄秀丽,一笑俩酒窝,开朗娴雅。父亲是电业局工人,省劳动模范,县人大代表。陶启明说她是人人仰慕的小公主,是青牛山鸡窝里的金凤凰。金凤凰含泪笑着说:“饿成这样子了,陶宝林嘴巴还这么油!”
童童遭雷击住院时,赵指导员安排邓阳英护理他。朱仕坤护理赵渝。邓阳英感念童无逸背她上青牛山,对童童照顾得无微不至。朱仕坤也常到童童病房来帮邓阳英的忙。她俩像亲姐妹样陪童童度过了那段苦难的时光。今天又看到她俩和刘妹伤心的泪眼,童童感慨万分,故作轻松,开玩笑说:“你们是不是天使呀?我们一受难,你们就来了!”
邓阳英说:“我们要是天使,早把你们救出去了!”
吴卫东也强装笑脸说:“只要你们天天来看我们,送好吃的来,我才不想出去了哩!”
大家都笑了。三个姑娘也笑,一张嘴却带哭声,率性真正地哭了出来。
自始至终,刘韵蓉没说一句话,但她那盈盈泪眼,切切悲情,让牢里每个人都深深感动。
童童想起聪聪信上类似的话:“我要是女神,就要用我的神力,把山区变成美丽的世外桃园。”自己有幸,见识了这么多出类超凡的好姑娘。一时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她们为啥不可以是天使呢?她们就是地狱中的天使!”
萧部长带人来了。民兵指着朱仕坤说:“就是她!”
萧部长扫视了三个女知青一眼,皱着眉头说:“我还以为是哪个?来头那么大!朱仕坤!你一个根红苗子正的革命青年,咋个不站稳自己的阶级立场,同情这些反革命分子?”
朱仕坤说:“萧部长,我敢保证,他们不是反革命!”她擦干眼泪说:“你们抓错了!”
萧部长脸一沉,说;“再乱说,我把你也抓起来!”
三个姑娘哭喊起来:“抓嘛!我们犯了啥子罪?你抓嘛!”
萧部长不耐烦地说:“哭啥子哭?人也看了,东西也送了,还不快走!”指挥公安和民兵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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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含泪和大家告别。临出区公所大门,三个姑娘大喊:“你抓呀!把我们也抓起来呀!”
她们一走,区公所大门就关了,从此不准人任意进出。再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了几天,也没人来提审了。除了送牢饭的炊事员和站岗的民兵,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三个姑娘送来的东西吃完了,反革命们又陷入饥饿之中。绝望随着饥饿阵阵袭来。好几个囚徒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
童童记得大哥说过:“当右派以前,我真不是右派;当右派以后,我才真正成了右派。”他想:“当反革命以前,我真不是反革命;要是不平反,我们怕要真正变成反革命了!”
十几天后,中共中央、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关于四川问题的处理决定下达。刘王张郭回四川同成都军区政委、司令员一起主持四川省革命委员会筹备工作。“牛王长角”了。局面翻了过来。陈明贵大姐一家也回来了。还是在区公所门前那个台子上,八个反革命戴着大红花,从萧部长、刘参谋手中接过《平反证》,没有理由不原谅这些“忠实执行命令的好军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台上台下高喊口号,依然还是:“毛主席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就没有人民的一切!”“向支左的解放军同志学习!”“向支左的解放军同志致敬!”
。。。。。。
古正云不愿意住院治疗,双手缠着敷料,坚持参加平反善后,重建革联司,准备革筹小组的各项工作。手废了,脑子没废。“君子动口不动手”嘛。陶启明与他形影不离,成了古司令真正意义上的左右手。其实他已经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夜不成寐了。他们和梁明邦、代恒乐、黄继阳三个司令紧密团结,成了顺子区革命造反派的坚强核心。
童无逸被选为瓮滩公社贫下中农协会秘书,和公社武装部李部长、贾公安们准备建立革筹委。
夏理诚把夏翔惨死记在“拿枪的刘邓路线”头上,作为五兵团的政委,在“平反大会”上,声泪俱下,慷慨陈词,誓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血战到底!
吴卫东还是默默无闻地为革联司和五兵团管后勤。他现在工作非常顺利,有时只带个口信就把事情办妥了。
李问菊从兴盛老家回来,仍然是五兵团宣传部长,兼革联司政治部宣教委员,组织起顺子区革联司宣传队,在五兵团宣传队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陈明瑞、赵渝的基础上,增加了区卫生院、中小学的文艺尖子。朱仕坤、刘韵蓉、邓阳英在美人堆里、精英群中,依然出类拔萃、光彩照人、夺目生辉。她们在“黑云压城城欲摧”时闯牢探监的壮举,成了人人钦佩的传奇。谁都奇怪这几个看起来娇嫩、柔弱、文静、漂亮的小姑娘,哪来的胆识、勇气。
钟荣富也忙得很。他这个五兵团的保卫部长,兼任了革联司保卫部副部长,同部长梁司令办了个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杨忠贵、柳明琴、张信智、刘晓英、洪玉山、张瑞珀等知青,当管理员、辅导员,把“二月镇反”中跳得最厉害的钢杆老保们,和胡天道一伙走资派分别集中起来,天天学习毛主席著作,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把坐牢时受过的教育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教育这些教育过他们的人。当然也不会忘记同样会在需要的时候既触及灵魂也触及一下肉体。
碧峰村小的刘胖老师,因为在全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上,第一个用璧县普通话背完“老三篇”,受到了胡天道的赏识,评为顺子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参加了璧县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士为知己者死”嘛,在砸五兵团那天尽心竭力。也就因为在背诵毛主席的《满江红》时得意忘形,念错了几个村小教师不该念错的字,在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既触及灵魂,又触及肉体的教育下,终于褪了十多斤肥肉,轻松毕业,回村小教书去了。
昙花果 (19)
十二。九姑、九姑爷和香葱芋。
五月中旬,曾彦荷从西藏回来了。她整个人变了个样,再也不是那个顶着个高宽的苏格拉底氏的前额,睁着对晶亮的丹凤眼,满脸冰雪聪明的稚气小姑娘了。
她突出的前额被雪域的紫外线刻上些细细的浅痕;晶亮的丹凤眼被高原的风雪蒙上些深沉的雾纱;满脸的冰雪聪明盖上了薄薄一层酥油样的世故。虽然穿着打扮仍然如姑娘般的清爽,言谈举止俨然是个成熟雍容的少妇。
她是回来办户口迁移证的。三姐介绍她和一个军官结了婚,随军了,在拉萨运输公司安排了工作,当会计。
她要童童送她到矿区。她要去和瑞琥告别。像是理解又像是不满,童童语义复杂地问:“藕断丝连?”
老九脸上掠过一丝隐忍的痛楚,叹口气,轻轻地说:“我还没给他讲。。。。。。”
一个是表妹;一个是知己。两个都是好朋友。哪个的痛都扯着自己的心。童童问她:“你咋个不先给他讲一声?”
老九低着头,苦着脸,好久才说:“不要怪我。你想,幺妹那时要给你讲。写了撕,撕了写,写了十多封就撕了十多封,最后还是只有给小妹写信,叫小妹给瑞琥讲,让瑞琥告诉你。兜那么大一个圈子。你就该晓得我们多难啊!”说着眼圈红了:“。。。。。。小妹也是。。。。。。死得那么惨。。。。。。”擦擦眼睛,哽咽着说:“真心爱了的,不是万不得已,哪个舍得?。。。。。。”
童童无言。
老九和赶场的知青朋友们一一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