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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花果--童童和他的十多个女人-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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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说:“先到乾元关。”

  乾元关是古兴桥驿南门外的险要关隘。四尺宽的石板驿道傍岩而上。关旁的七层古塔将关下驿道尽收眼底。塔下的工事将古驿道控于掌中。坚守乾元关的是赫赫有名的宜宾红旗第八团。红联总突击队在大炮机枪的掩护下,发起几次冲锋,都被红旗八团居高临下的猛烈火力压制在关下不足百米的石岩旁。战斗进入胶着状态。

  记者亮出证件,警卫放行。童无逸几个在两米深的战壕里,对头上呼啸而过的枪弹竟毫无恐惧。

  记者要拍红旗八团战士浴血奋战的镜头,胡子巴叉的战士们很配合,都豪迈地拍着胸膛,发誓不让麻匪前进一步,誓死捍卫新生红色政权,用生命和鲜血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

  一个络腮胡从掩体中抱出一箱子弹,对记者说:“请你们转告刘、张、王、郭四位首长,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麻匪就休想进兴盛城!”把子弹送上战位,转身说:“你们没吃午饭吧?快吃。干净的。不吃只有倒掉,浪费了。”

  战壕里、掩体中,到处是馒头、面包、饼干;几个铁桶里是冒着热气、发散香味的白米饭、红烧肉、粉条海带汤;到处是一包包、一条条的“飞马”、“大重九”、“大前门”。

  记者说:“都没吃吧?吃!不用客气。火线午餐,枪炮声伴奏,别是一番风味:‘战地黄花分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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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不客气饱餐了一顿。饭后,记者顺手揣了几包烟进挎包,叼着支大前门,在堑壕里走了一圈,说:“走吧,到洪家冲!”

  交通壕里,记者说:“阵地战,不痛不痒,没看头!”

  话音刚落,背后一阵急促地呼叫:“让开!让开!快!让开!”

  四五个战士簇拥着一个从古塔上背下来的重伤员。记者赶忙拍照,抓住从身边匆匆跑过的战士采访。

  实际上伤员早已死亡。据说是一中红卫兵,还没满18岁,是古塔上的观察哨。一颗子弹射进古塔圆窗,从厚实的塔壁上反弹过来,击碎了他的后脑。

  看到他裹满纱布、鲜血淋漓、凹陷缺损的脑袋,童童无端地想起爸爸被打掉半边,流出脑髓的头颅。都是政权争夺中牺牲的无辜,能追究谁的责任?幸好不满18岁的小伙子,没有留下苦命的孤儿,没有人享受他的余荫,也没有人受到他的株连。

  他们急急地抄小路跑到洪家冲。

  同样是记者开路,进入火线。童童顺堑壕跑进了高射机枪阵地。射手是一个30来岁的壮实汉子。两个助手也差不多。都穿着半旧褪色的军装。衣领和军帽上还清晰地残留着领章、帽徽的深绿色轮廓。他们是宜宾红旗派主力:方面军金沙纵队,集体转业的军工;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对付麻联总军工部队的装甲车、坦克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步话机传来命令:麻匪的进攻开始了。准备战斗!

  沟对面,山岩下,盘山公路弯道上空腾起一阵烟尘。远远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闷雷样的轰鸣。剪形镜前的观察哨大声说:“来了!来了!”

  黑烟尘土中,三辆庞大的装甲车、两辆坦克,成一字纵队,拐过山脚的弯道,冲上来。坦克炮向童童所在的阵地仰射。因距离不过百米,一发发炮弹飞过头顶,在后面山坡上城郊民房里炸开。浓烟四起;烈焰腾腾。居民们狂呼乱叫,争相逃命。

  装甲车上的机关炮打得阵地前土石横飞。岩壁像雪崩样一层层坍塌。

  有人大喊:“隐蔽!”

  童童慌忙躲进掩体,见战士们一个个无动于衷,立在战位上,又忍不住跑出来,听有人高喊:“预备——打!”

  顿时,机枪声像急风暴雨,子弹打得公路上烟火升腾;迫击炮像惊雷,在钢铁怪兽群中猛烈炸开;高射机枪“通通通。。。。。。通通通。。。。。。”敲着三拍子的急促鼓点。领头的装甲车被高射机枪击中要害。只见坚实厚重的钢甲上冒起一阵火花,窜出股股浓烟。穿甲弹击穿装甲;爆破弹和燃烧弹跟进爆炸、燃烧。这钢铁怪兽在路心一歪,横卧不动,瘫在当年童童和聪聪走夜路碰到人屙夜屎的那个弯道上。

  击毁的装甲车挡住了去路。其余的战车急忙调头,在黑烟尘土中冲下山去,拐过山脚不见了。

  步话机传达命令:“延伸射击,封锁公路!”

  高射机枪、迫击炮、轻重机枪在山脚公路拐弯处筑起一堵火墙。十多个步兵端着枪迅速冲下公路,把装甲车包围起来,高声喝令:“麻匪!快出来投降。缴枪不杀!”

  装甲车扩音器高呼:“黑旗匪帮莫猖狂!红色战士不投降!”

  黑匪劝降不成,用手雷炸开装甲车门,从车里抓出四个受伤的麻匪,都是20来岁的青年。其中一个受了重伤,头裹纱布,浑身是血,两条伤腿“汩汩”地冒着鲜血。两个黑匪夹着他拖到路边。

  记者已经跑下公路,给俘虏和击毁的装甲车拍照。

  三个轻伤的麻匪高呼:“打倒刘张王郭!”

  “打倒黑旗匪帮!”

  “毛主席万岁!”

  黑匪们一阵枪托把他们打倒在地,又拖起来,强迫他们跪下。冲锋枪、半自动一阵猛射,麻匪们身上打成蜂窝,死在路边。

  躺在路上的重伤员喘息着怒骂:“法西斯!”

  黑匪们把他拉起来抽了几耳光,狠狠地摔在地上,端起枪,几梭子子弹全打进这个重伤的麻匪身体里。重伤的麻匪一阵痉挛抽搐,不动了。

  从城里飞快驶来两辆十轮大卡车,套上纲缆,把击毁的装甲车拖走了。

  童无逸觉得难以理解:留下这被击毁的装甲车,不是可以阻挡红联总装甲部队的进攻吗?干吗要拖走呢?

  “隐蔽!”命令传来,战士们都躲进了掩体。远处火炮轰鸣。炮弹呼啸着铺天盖地而来。



  尽管童无逸当年在黑岭井场工地当炮工时,见过万炮齐炸的大场面;也有过点炮时被困在满天飞石的乱炮群中,缩在岩缝里勉强藏身的冒险经历,但比起这烈火浓烟、山崩地裂、弹片横飞的狂烘滥炸来,也是不足挂齿了。

  红联总的炮击持续了不过20来分钟。童无逸感觉就像是过了不知多少年。

  炮击刚停,金沙纵队战士们跃出掩体,各就各位。指挥员喝令童无逸、夏理瀚:“还不快走!在这里等死啊?”

  两个慌忙撤离火线。回城路上,见被炸民房在熊熊燃烧,没人救火。进城的公路上拥挤着逃难的郊区农民。南华街口已经戒严。武卫队员荷枪实弹,盘查来往行人。

  从南华街到府院街,通过了三道关卡,童无逸和夏理瀚各自回家。

  童无逸不敢让妈妈担心,没说自己上了前线,只说是在夏理瀚家吃的午饭。他觉得,金沙纵队和红旗八团应该能守住阵地。新成立的革命委员会决不会轻易放弃兴盛城关的。

  谁都没想到,晚九点,新成立的革命委员会通知全县革命群众紧急撤离。

  收拾东西时,童童没见到那一包玉饰佩件,问妈妈。妈妈说:“二月镇反的时候,尚家泉和萧克武、石建华来抄家,抢走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匆匆收拾了一包换洗衣服,扶着妈妈,随着漫山遍野的逃难人群,向北逃去。

  人们不敢走公路,怕被麻匪的装甲车追上,只敢走小路。人多路窄,夜深天黑。有人跌下土坎;有人摔进水田。失散的小孩在惊恐地哭叫;张皇的爹娘在绝望地呼喊。

  妈妈急急地小跑,还直催童童快点,生怕被麻匪追上,抓回去交给红色卫生兵。但毕竟年近花甲,走不出多远,妈妈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拖不动脚步了。

  童童扶着妈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好不容易捱到迎福街村,听说内江站安排有火车接应撤离的革命群众,母子俩随难民们横过公路,涌上铁路,争先恐后挤上火车。这列火车比当时成都、重庆那些大城市才有的公交车灵活得多,沿途见人招手即停。从迎福街,过丹凤驿,直到内江,接了满满一列车追随革委会的革命群众,送到自贡市。

  自贡市革委会分系统接待了来自路线斗争第一线的红旗派战友。童童跟着妈妈住进了自贡市妇幼保健院三楼会议室,和兴盛卫生系统百多个男男女女们挤在一起。捷足先登者抢占墙角,挂起床单,总算隔出了一家人的私密空间。后来者纷纷仿效,都以地铺为界,吊起帷幔,安顿下来。难民们虽说三餐无忧,但离乡背井,苦闷无聊,人人焦躁不安,时时摩擦不断。

  最让老母亲难受的是,厕所在楼下角落。上下几十级楼梯,更因人多蹲位少,要排长队等候。年轻人憋不住还可以跑到远远的公厕去;老母亲日夜叹息。童童也心神不宁,焦虑不安。这日子几时才是个头。

  十来天后,童童在街上听说石油局井下作业处的难民安置在火车站石油器材库,忙跑到车站打听。大哥一家果然在那儿。他们条件好多了。一家四口住一大间房,三张床,桌椅齐全。最令人高兴的是,厕所近便、干净、蹲位多,从来不用排队。哥嫂当天就把妈妈接过来。童童不好意思和哥嫂侄女们同住一室,当天赶火车离开自贡,回璧县瓮滩公社。

  原想继续贫协会筹备公社革委会的工作,没想到一个多月,璧县顺子区瓮滩公社革命委员会已开过成立大会。瓮滩公社革委会主任,武装部李部长说:“童秘书,在公社休息几天再回林场吧。”

  当天天色已晚。第二天一早,童无逸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爬上青牛山,回到了红原林场。

  赵指导员正在安排今年的民工建勤任务。童无逸主动报名,参加修建顺子场到璧县的璧顺公路。他早出晚归,竭尽全力,打眼、放炮、抬石头,挑土、打夯、砌边坡,用苦涩的汗水洗去家乡战争屠杀的血腥记忆;用肉体的疲劳麻痹对聪聪的刻骨思念。他的表现赢得了民工们的认可,年终评比以满票当选为1968年度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民工建勤积极分子。

  中队长满脸堆笑地叫他把全中队7个积极分子的材料整理好,上报指挥部。他精心构思,尽心尽力,提前三天完成任务。一个星期后,中队长又满脸堆笑地叫他补充整理了一份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的材料。那是和他同一个小队的贫下中农子弟,一个憨头憨脑的基干民兵班长。虽说有些诧异,他也没多问,如实精心地整理好材料上报。

  十月一日国庆节,璧顺公路工地全线放假,指挥部召开“1968年度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民工建勤积极分子讲用表彰大会”。童无逸随民工们站在会场上,眼睁睁看着本中队7个积极分子一一被点名上台领奖。一张三十多人的名单念完也没听到童无逸这三个字。他在光荣榜上反复查看了几遍也没找到自己。一种被愚弄、被侮辱的感觉涌上心头:顶下自己的第八份材料还是他自己亲手精心整理的!

  虽说自己并不稀罕当啥狗屁积极分子,但自己一再充当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可笑角色,不是说明自己太蠢笨无聊吗?自己在这种社会制度下还有什么生存的价值呢?

  林场解散,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落户之处。连当一个可悲可怜的农民都不可能,这个世界还有自己的一线生机吗?

  之前,还有聪聪的爱在鼓舞着自己,感受到生命的欢乐、生活的意义。如今一年多了,没有聪聪的任何消息。没有了聪聪,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上苟且偷生有啥意义呢?

  干脆,及早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不再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上毫无意义地苟延残喘,辱没先人。

  但是,就此自杀,对人、对己、对世界会有什么意义吗?有谁会理解蛮山恶水中,穷乡僻壤里一个杀关管子女自绝于人民的行为呢?人们最多会念一句最高指示:“轻如鸿毛!”

  如果就此轻率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不实现写一本震惊世界的书的愿望,我们这一辈人无辜承受的苦难不是就白受了吗?

  我还没上过天,没看过海,没上过大学啊!

  深夜寒风在废墟中穿行。远远近近是一些捉摸不定、古怪、凄切的声音。时而是尖锐、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时而是低沉、令人莫名其妙的絮语;突然是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响;一会儿是长久的坟墓般的死寂。童无逸蜷缩在冰冷潮湿的被窝里,躲在聊胜于无的几匹破瓦之下。想到方圆十数里的荒野林莽中只有自己一个活人,他心中升起难以名状的悲怆和凄凉。

  三条乖乖狗如通人意,整夜不离童无逸床边,偶尔低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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