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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侯少庆再也不提“一对红”了。童无逸失去了他的政治庇护。连曾经相好的刘志英都问李联芬:“大队通知四类分子到公社砍柴,你那个人去不去?”
童童说:“这种日子过起该多难受。李联芬承受的压力可想而之。不久,大女儿出世了。我想,这次总算逃脱了管制、判刑,就给她取名为童涛,谐‘逃’音。借杜甫诗‘无边落木潇潇下’的意境,小名潇潇。还写了一首七律。”他拿出纸笔,写给彦荷看:
妖猴顽劣偏得道
践踏丹墀岂非仙
惊天动地千钧棒
炼志囚身五行山
喜出石匣称解脱
奈何金箍有紧宽
可怜昔日齐天圣
四大皆空望佛坛
老九看了两遍,说:“‘喜出石匣’一联好,工稳,有哲理。咋个自称妖猴呢?还顽劣?”
童童笑道:“在他们眼里,我们这种人不是顽劣妖猴是啥子?”
老九笑笑,说:“你这‘四大皆空’怕是一语双关吧!”
“之所以叫‘曾精灵’!”童童竖起大拇指。
老九推他一掌,说:“算了!装摸做样。以为我不晓得其实你在自我陶醉,沾沾自喜!”
童童不笑了,说:“你冤枉我了。其实我很有自知之明。我有啥子值得自我陶醉,沾沾自喜的嘛?写点狗屁不通的东西,都是有感而发,但不敢见人。李联芬又一窍不通。离开石屏那天,我在门上写了首《笼中鸟》:
饮啄难忘云悠悠
春花秋月总是愁
今朝振翅飞将去
地阔天高不回头
念给她听。过了几天,她说她明白了,一口咬定是我再也不想跟她回后家了。叫人哭笑不得。”
老九说:“她不像没文化的样子呀!啥子程度?”
童童无奈地说:“开初,她们说她读过小学,我想将就了。带她逛兴盛,在乾元关,给她说碑上那副有名的对联,是用兴盛的紫燕场、朱鸾镇、迎福街、丹凤驿、青牛坪、白马寺、望月楼、黄龙观这些地名串成的;工稳、精妙、意趣悠长。把这副对联的出处说给她听,没想到。。。。。。”
“你晓得出处?”老九打断他说:“我晓得这副对联,就不晓得出处。你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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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童说:“有两种版本,也没人考证何真何假。一说是前后任县官较量文才;一说是翰林出联招女婿。反正这些故事都有个大同小异的模式,你自己编园就行。还是说联芬吧。我讲得兴致勃勃;她听得一脸茫然。我算是对牛弹了一回琴。原来,她小学三册都没读完就回家背牛草背篼了。难怪
‘紫燕朱鸾迎丹凤;
青牛白马望黄龙。’
十四个字她只认得‘白、马、牛’三个!”
“你可以教她呀!”
“教过。白天干活忙,晚上教吧,不到十分钟她就困了,当我是唱催眠曲。要是三姑六婆、四姐八妹来了,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扯到三更半夜,甚至鸡叫天亮,精神好得很!一个‘2/3’我教了几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我认了!”
看到童童无可奈何的样子,老九感同身受,也想一吐为快;转念一想,还为时过早,谈谈再说,笑着安慰他:“你总算遇到伯乐,春风得意了嘛!”
童童不以为然,说:“啥子春风得意哟?搞起好耍,轻松愉快地混伙食、拿补助、挣点 火巴火巴工分不是!”
“在文教局混伙食?算可以了!”老九笑着说:“喂!谈谈你的发迹史。”
“发啥子迹哟?”童童说:“在石屏,听妈妈说二老表在食品公司当经理,帮我们联系好了,迁回兴盛城郊区,乾元公社,高兴得很,都以为是菜蔬队,分配高些,吃供应粮。没想到是最偏远的红星四队。人多田土少。过去都是做麻布生意,修起大瓦房,叫袁家大院子。后来合作化、公社化、大跃进、割资本主义尾巴、以粮为纲,不准做麻布生意,划为农业队,穷得。。。。。。咋个说呢?所有的农民全靠偷东西活命。编起顺口溜来唱:‘大干部大偷/小干部小偷/社员只有毛毛揪!’青壮年偷铁路货车,叫‘吃两条线’;老弱妇孺就见啥偷啥。附近那个国营农场遭了殃。就是各家自留地的茄子南瓜四季豆、青菜萝卜、甚至麦子高粱都保不住自己吃得到口不!富丽堂皇的袁家大院子成了个告化营、贼窝子,破烂不堪,就跟哪个诗人早年写的那样:‘看不到一座二、三十年内新修的民房’!我只好跟一伙农民到云南做苦工混饭吃,叫‘挖斋’!去的时候包工头说一个月要找几十百把块钱;啥子活路没干过?在原始森林无人区修公路;在高差一两千米的山顶到河谷开防火线;一个个浑身褴褛,头发胡子一包糟。哪个不像史前时代的野人?没一个工地不是工程未完包工头就卷款潜逃的!‘斋哥’们还要替工头做工还债。十天半月无粮无菜,吃野菜野果是常事。直到公安局出面,甲方出钱粮遣散。没车,走百十里山路到某个城市,又到其他工地镶个饭碗,开始下一轮恶性循环。最后无工可做了,徒步几百里到昆明,终于找到个通下水道的活路,在熙来攘往的人群胯下,浑身污泥浊水,臭气熏人,跟阴沟里的耗子样,干了个多月,除了伙食,进了几角钱。靠二哥买车票才回到兴盛。老母亲说得非常形象:大种告化子一个!三个月的叶叶,认人,从不让生人抱,见我就笑着伸手求抱。真是血缘哪!抱着叶叶我想哭。这家人咋个活呀?”童童喝了口水,说:“有天进城买煤,在公社门口碰到张老师。他是我初中一年级的班主任,现在是文教局群众文化股股长,在乾元公社蹲点搞政治夜校。他要我写几首诗,作为他蹲点抓出的成绩。尽管他在一中不相信我下水救人,批评过我,我还是很佩服他的学识、人品。我写了几首,第二天交卷。他大喜过望,说:‘我晓得你可以写,没想到你一天就写了这么多。水平还不错!’过了几天,公社通知开会。县、区社有关领导,几百下乡、回乡知青,听市里专业作家周老师讲评我写的诗。高帽子给我戴了一大堆。最后号召全体下乡、回乡知识青年向我学习,写诗写文章,办政治夜校,批林批孔。挑选了二、三十个男女知青,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公社团委书记当队长。我当编导。也是风云聚会,这些1972年前后毕业的应届高中生,声乐、器乐、舞蹈、表演,人才汇粹;身材、扮相、演技、舞姿、风度、气质、化妆、美工,禀赋超群。加上我们宣传队的节目几乎全是我创作的。独一无二,决无雷同,在每次汇演中稳拿第一,超过了以前风头最劲的几个区宣传队。县里的各种会议,各个节日,各种活动,都安排我们演出。还时常代表县、区革委到各大水利工地、驻军营地、工厂矿山去慰问演出。文化馆为我的诗歌出了个专集。用我一首诗的标题叫《我们的诗》。就这样,县里有关文艺创作、群众文化、政治夜校的会议都通知我参加。有会议补助、生产队要评工分,还有会议伙食吃,比队里出工强多了,何乐而不为?也就是到文教局‘挖斋’来了。”
尽管童童把写诗搞宣传跟挖斋相提并论,不以为然,彦荷却从中看出了他命运的转机。到底他写了些啥,会让当权派们赏识呢?他说:“你把不敢见人的东西都给我看了,那些当众宣传,人家赏识的大作可不可以告诉我呢?”
童童笑了,说:“我给你看的是心有所悟,由衷而发的真情之作。那些人云亦云、应景卖乖、图解政治、喊口号、拍马屁、浮上水、口是心非、粉饰太平的东西,我自己都讨厌,写过就忘,想给你讲都记不起来。有啥说的?”
“我不信!”老九沉下脸来。
童童想了好久,说:“有些想起来了,确实不好意思给你说。发表时我都用‘童耘’的笔名,不敢用真名。我选几句不太可耻的给你讲吧:‘。。。。。。冲开五千年迷雾;荡涤八万里云烟 。。。。。。‘。。。。。。红核拳高擎九重天;万吨轮威镇四海浪。。。。。。’‘。。。。。。 千条江河联万面明镜;百世荒原献亿吨棉粮。。。。。。’诸如此类,我都记不得是为啥写的了。‘卷起的裤腿还没放下/小辫上粘着田头的泥巴/手背上贴着一片秧叶/笑吟吟黑板前站下。。。。。。’写政治夜校女教师。。。。。。算了,记不得了。还有些歌剧、话剧剧本,纯粹是套的样板戏框框,,更不好意思说!”
“《我们的诗》呢?”
“可笑。批林批孔的。”
“肯定记得!”
“好嘛:我们的诗/是枪/枪枪射中林彪孔老二的胸膛。。。。。。饶了我嘛,跟雷锋的顺口溜一路货色。不说了!”
老九笑了,说:“搞群众文化是条出路。你的诗嘛,有点意思:‘冲开五千年迷雾;荡涤八万里云烟。’好大的气魄!‘卷起的裤腿;小辫上的泥巴;手背上的秧叶;’观察细致,描写准确,形象鲜活。我看你还是可以的嘛。不错!张老师有眼力。你可以走这条路。”
几句话说得童童心服口服,说:“‘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柳然老师那些真正的诗人消灭了,才有我等滥竽充数挖斋的机会。走上了这条路,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哪一天因文获罪,遭了文字狱也无怨无悔了!”
“没这样悲观。这不是你的性格!”老九说:“当然,放聪明些,机灵点,看准风向,尽量避免出错。见好就收,急流勇退,就万全了。”
“我帮公社书记增了光,他送我到县委党校学习,准备提干。刚一个星期,就被人检举我是杀关管子女,退回公社。书记还可以,让我当民校教师,算是见好就收吧!”童童感慨道:“都是女人,咋个你就有这样的见识?还是那句老话:之所以叫曾精灵!”
老九一笑,想:“差不多了。”看看表说:“电影快完了。我们出去走走。”
童童说:“好!”
锁了门,两人向东门外走去。
下弦月还没升起。拱桥上没有路灯,黑黢黢的不见行人。两人靠在桥头栏杆上,任清冷的河风吹着发烫的脸颊。
老九捏了下童童的衣袖,问:“冷吧?”
童童说:“不。我穿了线衣的。”想一晚上全是谈自己,该问问她了,说:“回来休假吗?”
老九说:“我调回兴盛妇联了。”
“他转业了?在哪个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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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离婚了。”老九说,黑暗中直直地望着他。
“军官太太当厌了?”童童说:“我不信!”
“真的!不骗你。”老九诚恳地说。
看她的样子,童童信了,说:“军婚哪!法律保护,容易吗?是他甩了你?”
“不是!是我告他的。”
“为啥子?”
老九痛苦地说:“想起那几年受的罪,我都不晓得是咋个挺过来的。”
“为啥子?”童童追问。
“为啥子?过不下去了嘛!”老九说:“当年想得好幼稚,坚信鲁迅说的生存是第一位的。为了跳出农门,过一个像人的生活,狠心跟瑞琥分手,到重庆去刮娃娃。好痛啊!童童,你一辈子也体会不到刮娃娃那个痛法!刮匙在里面搅,挖心扯肺,翻肠倒肚,真是想死的念头都有了。”老九抽了口冷气,说:“到了拉萨,三姐介绍了几个,看他算是最好的。心想,工作有了、成家了,像李双双样先结婚后恋爱也不错。把个小家庭收拾得清爽干净、舒适温馨,一心想过安稳小日子。哪晓得自己是一相情愿。那个混蛋是贵州农村的,小学毕业,从汽车兵一步步爬到排长位置,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跑青藏线,十天半月不回家是常事,回家来不洗澡、不洗脚、不刷牙、不换衣服,满身油污就朝床上钻;恶臭熏人就要干。天天喝酒。喝够了就翘起二郎腿黄腔顶板地唱:‘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那个五音不全的嗓子唱得你想拿刀给他割了,差那几分之一度他就是唱不准!我轻言细语要他改变那些坏习惯,没想到这些事根本提不得。一提他就骂:‘臭地主婆!臭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他是无产阶级贫下中农先进共产党员的革命作风!没办法,太脏了!我就跟他分床,不洗干净不要他上我的床。他偏不,把门撞开,硬挤上来。后来干脆把所有的房间门都拆了。我不要他碰我,他就打,说是:‘无产阶级专政!’我反抗,就把我捆起来强Jian。开初我忍着,想,家丑不可外扬。他却以为我软弱可欺,说他是我的大救星,没得他我就没得户口、没得工作、没得饭吃。他越来越凶恶。我怀孕了,他想要个儿子传香火,对我稍好一点。没想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