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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如,你瞧,我连这最后一件事都不能为你做了,此生此世,我连一场诀别,都不能许你。”
“我不要!不要!我不相信来生!我不要甚么三生三世!你此生许我,你欠我的债,还不清,就别想走!别想走”
“俪如,别哭。我最爱读《妙法莲华经》,你还记得我说的话么,我如今经历生死之缚,是去求大自在,你不必觉得残忍,而应当为我欣喜,世间的忧喜苦悲,是最不值得挂心的。你应当为我笑,求你为我笑一下,一下就好。”
“好,我不哭,我笑。”可是,苦恨交加的泪水,岂能轻易收敛。颤抖的嘴角虽奋力上扬,眼睛,却好像不是自己的,所有的苦涩,都顺着嘴角流了进去。情泪——是世间最炙热的东西,这东西,令俪如肺腑翻涌,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俪如,别哭。护着孩子。不要恨他。不要报仇。好好活着。”
这世上最爱她的人,挣脱了生之束缚,终究是撒手人寰了。
☆、第四九章【苟活】
【莫问东君诉恩怨,自来春梦不分明。】
然而活着的人,却仍要苦苦沉沦。
俪如笑了,为严昭明最后一次笑。没有眼泪,因为严昭明说过,不要哭,她不想连他最后的意愿都违背。
小钗来了。
看到眼前的一切,府中所有的人,都慌乱了,严祁上朝去了,严少卿不知所踪,二夫人和秦妈妈去吴家探望吴悦榕了,府中唯一还能主事的大少奶奶林俪如,此刻正像一个木偶,只呆坐在严昭明的身旁,痴痴地笑着。
小钗正在门外打发小厮丫鬟。
宝珠去吴府请二夫人回来,巧儿去找二公子,再打发一个机灵的小厮悄悄去寻严祁。所有的人都去尽自己应做的本分了,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有条不紊,挺丧、沐浴等等的所有仪式,都要等二夫人回来亲自主持。
而眼前的所有一切,都和林俪如无关了。
“大爷,渡过忘川河,莫饮孟婆汤。俪如即刻就来寻你。”
当林俪如从梳妆盒中拿出剪刀刺向自己胸膛的时候,小钗箭步上前,夺过剪刀扔在地上,
“奶奶!你这是做甚么?!”
“大爷走了,我要去跟随。”
“奶奶!你醒醒!大爷过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钗,我知道,所以我要去找他,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奶奶!你忘了大爷临终的嘱咐了么?!”小钗狠狠摇着俪如的肩膀,“他要你好好活着!往后的路还长,你要好好活着,不然怎么对得住大爷?!”
“小钗,我实在是太累了,我求你放我去罢,放过我罢。”
小钗甚么也没说,从严昭明的书架上拿下那个包铜片雕着镂空花纹的红木箱子——从前放面具的那个,从荷包里取出钥匙打开铜锁,将里面的画轴书卷之类全数拿出,从底层取出一封用红色丝线捆着的画纸,径直展开举到林俪如的面前。
是那幅画!俪如曾经,还在深夜里为这幅画提过一首诗。现在那画像生满了褶皱,仿佛告诉别人,它曾在无数深夜里被深情抚摸过千百次。
画像上,那样温柔的侧脸,那样恬静的身姿,立在盛放的花丛中——那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了——林妃嫣。
“这是大爷去年画的。你拿出来做甚么?”
“奶奶仔细看看,画中人是谁?”
“是谁?不就是妃嫣小姐么?”俪如虽然别过头去,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画像,这惊鸿一瞥,足以撼动她一生。
画像一角题着的诗句,不是林妃嫣从前最喜欢的“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而是一句“离忧如长线,千里萦我心。”
“离”忧
画中人根本不是林妃嫣!是阿离!是林俪如!是严昭明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林俪如!
俪如呆住了。
小钗又从红木盒子中取出一枚锦盒:“奶奶,大爷昨日嘱托我,好好看护他的红木箱子,我除了找到这幅画,还找到这样东西,你,你瞧瞧。”
到了这步田地,还有甚么东西,是俪如不敢看,不能看的呢?
整整齐齐放着两个信封。
其中一个,是几张略带甜味儿的空白残页。
另一个,休书一封。是严昭明的亲笔,休书上的字迹有些墨水化开,想必书写之人必定是一边写,一边流着泪,滴到了纸上。
“夫妻之缘,伉俪情深。
夫妻之恩,前世三生结缘。
吾本凭媒娉定林家之女俪如为妻,岂期过门之后,多有过失,正和七出之条,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听凭改嫁,立此休书为凭,并无异言。
立书人,严昭明。
大中十二年秋。”
大中十二年秋!原来庞玉樱一死,他就已经决意放她远离是非之地!他俩刚刚再次成亲,他就为她作出了这个决定!如今她梦寐以求的休书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真的不想要了。
“奶奶,你瞧这纸都皱了,大爷不知看了多少次”
世间最炙热的东西是情泪,世间最厉害的武器是真情,短短一日,林俪如被这样两样东西击中,心脏早已千疮百孔,而小钗的话,正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株稻草,俪如一瞬间就崩溃了。
真心浓情,赤诚如珠。从前,她恨过他,恨他把自己当成林妃嫣的影子,就算在梦里,也叫着林妃嫣的名字,可是她哪里知道,他分明就是故意不想留她在阴谋陷阱里,她只会怪他对她冷漠,对她含糊其辞,对她欲言又止,怪他没有好好爱她。却从来没有静下心来,真正正正地去了解他。她林俪如,从来只要求严昭明的爱,却并不了解自己最爱的人——即使他已经死了。
她是他唯一明媒正娶的妻子林俪如。这句承诺;严昭明做到了。然而他却不忍心做到,他想放她走,却又曾经想自私地留她在身边。这些百转千回的苦痛,他从来不对她提起,从来不!而就在他死前的最后一个月,她还那样地折磨他,远离他,连一句好话都没对他说过。
如今,她再想对他说甚么,他也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任凭月亮再圆一千回,一万回,任凭花儿再开一千次,一万次,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人在拥有时,往往不懂得珍惜,而在失去之后,才恍然甚么是最好的。阴差阳错,林俪如与严昭明,再也不能在尘世牵手。眼前的严昭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长相思,在长安。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大爷,对不起,你要我别哭,可是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你要我为你欣喜忘忧,我答应了你,可我真的做不到,”俪如紧紧抓着那张画纸和休书,揉碎了那上面残留的严昭明的体温,揉碎了自己的真情挚爱:“现在,我真的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既然生同衾,那么也要死同穴。
她收敛了眼泪,静静地站起身子,将全身的力气积聚在头部,撞在床柱上。
鲜血如注。
“奶奶!你这是做甚么!做甚么!”小钗也哭得十分悲恸,与俪如纠缠间,身上的荷包都散落了,里面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几枚铜钱滚落在脚下,一块玉佩也摔裂了。
“奶奶!我把这些东西给你看,并不是教你去寻死的!你要知道,大爷对你倾尽深情,全身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这样做,更是对不起他!”
“小钗,我知你是一番好意,只是许多事,你并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累大爷走了,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人”
“奶奶,”小钗哽咽了“许多事,小钗或许不知道”说着,俯身去将散在地上的东西拾起来,转过身笃定地瞧着俪如,
“可是,你,却有一个必须要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俪如不解:“你说甚么?”
小钗紧紧握着手中的铜钱玉佩,道,
“你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你还有一个至亲的亲人。”
☆、第五十章【母子俱亡】
【春朝何事默凭阑,庭草惊看露已团。】
俪如抬起眼:“你说甚么?”
小钗将俪如抚着坐在凳子上,道:“奶奶,在这个世上,你还有一个至亲的亲人。你要为了这个人而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说这话的时候,小钗几乎热泪盈眶,“这个人,就是你腹中的孩子。”
孩子!林俪如还有一个孩子。
“奶奶,你从前说,我俩就像亲姐妹一样,如今妹妹劝你,为了孩子,好好活着。这个孩子,是大爷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我与你一同看护她长大,好么?”
俪如咬紧牙关,点点头。
趁着严祁和二夫人还没有回来,小钗利索地帮俪如洗了脸,换了衣服,方才撞在床柱上的伤口,也处理了,用一块纱布包着,又将头发盘起来盖住——这伤口,万万不能给二夫人看到的,如果看到了,叫了大夫来诊治,俪如的身孕,就无论如何瞒不住了,如今严祁二夫人的态度还未可知,只有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了。
小钗前脚把洗脸水倒了,严祁、二夫人、吴悦榕、秦妈妈就后脚进来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一拥而进,把大房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少了一个人,遍寻不获的严少卿。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去了!”二夫人伏尸痛哭,“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教娘如何做人啊!”
只有吴悦榕上来相劝:“姑妈,你节哀吧,你这个样子,大表哥知道了,心里也会不痛快的。”
吴秀筠,一个天生的表演家。她将自己的母爱发挥得淋漓尽致。严祁,一个天生的政治家,他用自己的冷漠诠释了父爱。
应当做的事情,仍旧要继续下去,挺丧、沐浴、反饰,种种事情料理完毕,将灵堂设立在大厅中,三日后发丧。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提起,此事是否应当去禀告西华公主?毕竟,她才是严府身份最尊贵的人,更是严昭明的嫡母。
是夜。
“父亲,母亲,榕妹妹,你们去歇了罢,此处有我和小钗守夜便好。”
吴悦榕道:“那好,嫂嫂,我先回了,二表哥可能回来了,我去房中等他罢。”
严祁和二夫人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严祁道:“榕儿去罢。小钗一同去,若你二爷回了,把他叫到此处来。”
支走了小钗,三个人好说话。
二夫人道:“媳妇,如今大郎过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眼下,这却不是最要紧的。”
俪如道:“是了。”
二夫人道:“媳妇,我们严家,乃是皇亲之家,公主虽然日日礼佛不出府来,却是我们家中的主子,更是,更是我两个儿子的嫡母,家中的许多事情,虽是我们在料理,可归根到底,是要她来做主的。”
俪如道:“母亲有甚么吩咐,不妨直说。”
严祁道:“媳妇,你母亲是对你有请求,而非是甚么吩咐。”
二夫人道:“眼看就要夏天了,大郎的法身,不可这样搁着,此事公主却还不知,你公主一向疼爱你,你去将此事回了公主。你记得,要好生劝慰安抚,要公主保重身子。”
俪如如今,已如行尸走肉一般,二夫人说甚么,俪如就应甚么。
“母亲放心。”
严少卿和小钗一起回来了。
二夫人立即训斥道:“你去哪里厮混了?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才回来?”
严少卿满不在乎地道:“我们严府,又不是第一次办丧事,母亲也不见得有甚么用得上我的地方。”
严祁道:“混账!你哥哥刚刚过世,你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今日留在此处,给你大哥守夜,敢离开一步,打断你的腿!”
“打断你的腿”这一句,正是严少卿的要害,他只立着不说话。
“老爷夫人不如早些回房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是小钗化解了尴尬。
四周静谧,灵堂中的三个人,不,是四个人,都无话可说。
严昭明静静躺着,永远不会再开口。林俪如心如死灰,要她从这样大的悲伤中恢复过来,很需要一段时日。严少卿和小钗,又能说些甚么呢?安慰的话只有那几句,早有人对俪如反复说了许多遍了。
是严少卿打破了这僵局。他忽然站起身子,走到严昭明棺椁的下首,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又轻轻走到他大哥的身边,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他的枕头旁。
小钗看得真切,原来是自己修复的那一支竹笔,只是上面的金线已不见了,又镶嵌了一块颜色更深的翠玉。严少卿将那东西仔仔细细地放在他大哥的身旁,久久注视着。
原来?他到了这个时辰才回来,竟是为了一支笔么?他对自己相处了十八年的大哥,终究还是放不下的。小钗这样想着,心里对他更多了一份怜悯。
夏夜的风吹起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