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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惊讶:“娘蓉姐,你?”
“严大人、秀筠,你们说的话我都已听见。不必再逼问了,往事前尘已折磨我们二十年,我怎么忍心告诉她呢?”
“嗯”严祁站起身思量,二夫人也犹豫地看着严少卿。
陈娘蓉道:“哼,自打玉樱死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说来找你们,我算准了你们会这样对她,我只是没想到,”说着转身看看严少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却更狠。难怪,难怪玉樱要去寻死。”说着,走过去扶起俪如。
“严大人,秀筠,我知道你们未必相信我的话。只是有一样,你们放她走,我可以保证自己永远不开口。”
严少卿道:“哦?就算她一无所知,难道妈妈要把自己的口堵住不说话,把手脚都拴住不写字么?妈妈是甚么样聪慧的人,我们都清楚。”
严少卿此话一出,就连二夫人心里也一惊。这个孩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就连自己都不认识他了。
陈娘蓉十分轻蔑地一笑:“哼。我知道,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不开口。”说时迟那时快,连身旁的俪如都来不及阻止,陈妈妈从发髻上拔下戴着的铜簪,直直刺入自己的心脏。俪如已见过太多鲜血,历经太多绝望,她觉得太苦,因此她拼命地想救回她。
“妈妈!陈妈妈!”
怀中的陈妈妈却并不看她,只是道:“来时,我已吃了必死的毒药,公主和林将军都去了,就算没有这一场,我也要去追随的。严大人、秀筠、二公子,如今你们可宽心了。”
又一条生命从俪如的身边离去了——是为了她以死明志的!为甚么!为甚么她要承受这些?!她眼见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忽然深深觉得,即使不是因为自己要走,而是选择留下复仇,结果也会是一样的,所有的命运,都是天注定的,人怎么斗得过天?从前,她相信了大公子的话,想逃开“水山骞”的命运,可是她忘了,得到“水山骞”这一卦的人,“身心忧苦,举步维艰,不可妄动,如若执意涉险,必有灾祸”,她却选择了留在严府,还牵涉到过去的种种事情中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生父对她说,她一生就是一卦“火泽睽”,“气运欠佳,诸事难成,姻缘无望,即使能够嫁得夫婿,也不能为人正室。且子女六亲缘薄无靠,有困苦离家之象。”如今她的命运,不正一步步应验么?做了严昭明的正室,他却死了,有一个孩子,竟也失去了她很累,很累。
☆、第六十章【身世之谜】
【深院料应花似霰,长门愁锁日如年。】
俪如放下陈娘蓉的法身,深深地叩了一个头,道:“父亲母亲说的话,我从前听不懂,今后也不会记在心上。我林俪如指天发誓,若能离开长安,今生今世永不再回来。如有违誓,亲人魂魄不宁,教我短折而死!”
严祁和二夫人心生不忍,只是严少卿依然强硬:“哼。你的那些誓言,留着和死去的大哥去发吧!”说着将那封休书夺过去,“只要我在一天,你休想踏出严府一步!”
“你!”
俪如被软禁在自己的房中,门口站着宝珠巧儿,还有几个小厮,寸步不离。俪如知道严少卿是一个甚么样的人,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心竟然狠毒到了这种地步,有多少人都错看了他。她也担心小钗,小钗虽然对严少卿知之甚深,但她不还是做了她的妾么?还有吴悦榕,还有刚刚出生的修能,也是前途未卜
严少卿毫无意外地来了。从前他们之间没有甚么话好说,如今却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俪如,我听他们说,你今日滴水未进?你打算饿死自己不成?”
“二爷,我既没走,便还是你的嫂嫂,不要这样直呼姓名,你大哥的魂魄还在此处看着你呢。”
“哼。大哥活着时我都没惧怕,如今他死了能奈我何?”
“是。没有人能奈何你了,公主、陈妈妈、你大哥、我,都不能奈何你。你如今想怎样呢?”
严少卿走近了,站在烛火前,整个影子都挡在了俪如的身上,如今这个剪影,不再是从前那样温柔漂亮的剪影了。
“哎我是来劝你。你当真要寻死不成吗?我这样挽留你,你当真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挽留?这样子将我关在这里等同囚禁,算是挽留么?”
“若不是你执意要走,我不会出此下策的。”
“下策?你还有中策、上策不成?陈妈妈已死,我如今也是刀俎上的鱼肉,随你怎么样。”
严少卿忽然想到了甚么,从外面招呼了宝珠巧儿进来:“你们,将这房中的剪刀、针线、还有一应的腰带、丝巾尽数收走,每天给大少奶奶喂一盅补品,燕窝也好,参汤也罢,只要保证她不死不伤!”又看着俪如厉声道:“若有损伤,你们身上的便会加倍,若大少奶奶不幸死了,你们也得殉主!下去吧!”
俪如站起来道:“何必将那些东西收走,又何必为难她们,你放心,你大哥嘱咐我‘好好活着’,我还不至于去寻死的。”
“别再跟我提他!”说起严昭明,严少卿的心里怎么能不恨,因为他,自己五岁就断了一条腿,因为他,林妃嫣没有成为自己的妻子,因为他,林俪如也
“哼。”俪如坐下了,不再理他,她脸上,又是那种无所谓的淡漠神情。
严少卿的态度软了下来,道:“俪我求求你,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的。我知道你恨我,也不要你离开严府的。你知不知道,你离开这里一步,我们自然不会伤了你,可是别人,自是有办法对付你的。”
俪如还是不说话,只是眼睛已经转过来看他。
“俪如,我知道,今日陈妈妈说你一无所知未必是真的,我不知道从前的往事公主和陈妈妈究竟对你说了多少,也不知道你自己心里到底猜到了几分,你不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太巧合了吗?”
俪如终于开口:“甚么巧合?”
严少卿道:“我的意思你明白,我说的是十四年前的事,武宗皇帝之死。”
俪如诧异:“甚么?!”
严少卿道:“你不必惊讶,你知道的事情,我又何尝会不知道呢?”
是的,他严少卿,是“王府三杰”严祁和西华公主侍女吴秀筠的儿子,况且他又做了那么多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严少卿接着道:“你生于会昌三年,而妃嫣的父亲林朝光,是会昌五年回长安,你,也是在会昌五年被你的父亲卖进林府,是么?”
俪如不点头,也不摇头,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严少卿道:“‘王府三杰’的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光王府的往事,我也不打算瞒你——当然,你必然是知道的。武宗皇帝的死,不就是因为‘王府三杰’的赵归真么?这个赵归真,和轩辕集一样,是个医卜星相无一不精的世外道人。”
俪如道:“是。我并非是一无所知的。我知道,林朝光、严祁、赵归真,正是‘王府三杰’。你的母亲吴秀筠、玉樱的母亲沈芫清,还有今日刚刚过世的妈妈陈娘蓉,都是西华公主从前的侍女。大爷、你、玉樱,你们都是光王府的后人。
严少卿又问:“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甚么这所有事你都牵涉其中呢?”
怎么没有想过,俪如想过很多次了,是造化弄人罢。他的父亲早不卖自己,晚不卖自己,偏偏林朝光一回京,自己就进了林府,如果她能晚生一年,或者早生一年,如今的光景,或许都会不同了——她只能这样想,她不敢再想得深入,不敢再直面潜藏在她内心那个惊人的猜测。
严少卿道:“你答不出?你知道为甚么你在林府只侍候妃嫣一人么?你知道为甚么林朝光要教你和妃嫣一同读书写字么?你又知不知道,林朝光为何送你来我家?”
俪如痛苦地闭上眼睛,严少卿却不依不饶:“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父亲是甚么人?你真的忘了自己的本姓么?你的父亲当真是生活无以为继的算命先生么?还是说这些,只是林朝光事后对你的解释?你是这样的聪明,难道你对所有的事情,从无质疑?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没有让你怀疑过?”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求求你,求求你!”俪如咬着嘴唇,她不想再听下去,她如今只想抽身,可严少卿却要步步紧逼,逼得她不得不掉进往事前尘纠葛的漩涡里,她希望严少卿能闭上嘴走出去,不要再这样折磨她,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她只是不愿意面对内心的那个自己,就好像她从前不愿意面对严昭明的死,不愿意面对自己失去孩子的事实一样。逃避,是可以解任何苦痛的毒药,只是她没有意识到,这药吃得越多,中毒就越深,等走到绝处,所承受的痛苦也会是千百倍。
“不!你要听!我今天就要告诉你!当年赵归真一直留在武宗身边,林朝光决定迎立光王,赵归真下毒刺杀武宗皇帝之前,就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他,”严少卿站在俪如的身前,用手掐着着她的下颌,俯下身子紧紧贴着她:“那个三岁大的孩子,就是你!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光王府的后人!你的父亲!就是赵归真!”
☆、第六一章【元凶】
【花朵凭风着意吹,春光弃我竟如遗。】
俪如痛苦地流下眼泪来,忍不住想别过头,可是下颌被严少卿重重地掐着,因此连脸上的皮肉都扭曲了。
严少卿下意识地放开手,温柔地道:“我弄疼你了?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想劝你,你知不知道,你是钦犯的女儿,你父亲犯的大罪,是要诛灭全家的,如今你若走了,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只要你肯留下,我一定保你平安。”
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俪如问:“你早知道了?”
严少卿道:“我母亲追查此事多年了,只是他们小心缜密,此事滴水不漏,我母亲也是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才发现了些端倪。你不要怪我瞒着你,你又何尝没有事情瞒着我呢?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你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你便放我离开,我还是那一句,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强留我下来有甚么意思?”
严少卿却好像顾左右而言他:“你知不知道,我羡慕他,嫉妒他,恨他。他得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是一味地忍他,让他,远离他可是因为他,我废了一条腿,还有妃嫣,妃嫣本可以做他的大小姐,无忧无虑,还有你,其实我对你为甚么我想要的一切,他都要夺走?就连他死了,还在我生命中挥之不去?”
俪如大声反驳:“这种种的事情,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你的父亲、因为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有甚么样的坏心思,你不知道吗?他为甚么久病不愈?他为甚么会想要娶她?他和她是亲兄妹啊!”
“不!我的母亲一切都是为了我,不是母亲的错,不是!是西华公主,西华公主的逼迫!是他们把我们逼上这条路!”
“哼!西华公主自然有她的错,却并不能赎去你们的罪过!在那之后呢?你们做了甚么?我失去的难道也是西华公主的逼迫?!”
俪如瞧着他的眼睛,眼前的这个男人,面庞依旧英俊,眼神依旧深情,甚至连睫毛上下的颤动,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他的心已坏了,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俪如觉得无比恶心。
“俪如!你被他们迷惑了!为甚么你不相信我?为甚么你要相信他们?他带给你的只有苦痛,而我不一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只要你肯留下,我甚至可以为了你休掉榕儿和小钗,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严少卿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紧紧抓住俪如的胳膊。
“无耻!”俪如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掴了他一掌,“我没想到,你竟说出这样无耻的话来!你大哥的魂魄看着你呢!”
此时此刻,俪如真想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冲口而出,反正她已经无所顾忌了,然而天上却竟忽然响起了多年不遇的冬雷,鹅毛一样的暴风雪,伴着闪电极速落下,呼呼吹着的北风仿佛要将门外的树木连根拔起,这样诡异的天象,吓得严少卿退步了,他收敛了自己的冲动,快步走出了房门。
俪如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他走了,还有一个人必定会来,她将自己贴身藏着的两样东西拿出来,静静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第二天一大早听到脚步声,她就知道那个人来了——小钗。
“你好么?”这是这么多天来小钗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你来了。我在等你。”
“你在等我?”
“难道你没有甚么话要对我说么?”俪如说着,将装安胎秘药的汉白玉盒子拿出来。
小钗怔住了:“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