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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吱响,“
一阵沉默。
“这是她身在高处必须舍弃的东西。”凌昭云看着白轻墨的背影,目光中有着淡淡的赞赏与惋惜,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所说的那些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残酷的洗礼,所以现在身为沉月宫主的不是她们,而是独自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白轻墨。不论结局如何,她此生注定要站在世间的巅峰,俯视所有曾经让她经受过痛苦的人。这就是上天给予她的回报。”
“可是,她真的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么?”
“这并非愿不愿意的事。”一直未作声的折阙忽然轻轻开口,冰霜般的面孔依旧没有半点波动,看向祁无芳,“倘若宫主生在寻常百姓家,也许现如今亦是民间待字闺中的平凡女子,但她生在了白家。从小便目睹家族倾轧、权利斗争,然后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十八年来,这样的生活早已锻造了她的心性。宫主曾经说过,这是上天替她选择的道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已经接受,便无法再回头。你说她不愿过这样的日子,但宫主却从未抱怨过,她那样铁石心肠的心性,生来便适合在江湖中生存。她命中注定如此。”
祁无芳目光复杂。
“这丫头自小没爹没娘,被人欺负得多了,便晓得只有变强才能生存的道理。你想想长空派、青城派和凌峰门,倘若他们实力够强,怎么会落到如今满门尽灭的下场。江湖的生存法则就是不分黑白对错,强者为王,胜者为尊才是王道。同样,她这样想要变强,说穿了,并没有什么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能够生存下去而已。”难得同别人讲这么多道理,凌昭云的声音略显惆怅低沉,“这若放在寻常百姓家,生存是基础,求取功名利禄才是野心,而这在如此险恶江湖中却是截然相反,不论成就多大的功绩,最终的野心也只是为了生存。”
这话说得十分直白露骨,让在场二人心里都有些凉。
看祁无芳脸色不太好,凌昭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前面那两人已经跑得很远了:“走了走了,都还混得风生水起的呢,一个不小心在这儿饿死了就不好了。”说着快步走向前面一路小跑的二人,“哎,等等啊。”
吃饭的时候,阿桑乐此不疲地往白轻墨碗里夹菜,结果被柱子一句“你吃过的筷子居然还想给神仙姐姐夹菜”弄得脸色青黑半路退了回去,胡格尔就拿起随身带的烟斗敲自家小儿子的脑袋,还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你阿桑哥哥这是在讨媳妇儿呢,臭小子甭捣乱!柱子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十分天真地问了一句:“阿爸你不会是得了斗鸡眼吧?阿妈你快给他请大夫!”弄得德玛忍无可忍拿一只大羊腿堵住了他的嘴。老实人阿路好心地给白轻墨盛了一碗汤,居然被阿桑逮着说是变着法儿讨神仙姐姐欢心,阿路口角不如阿桑伶俐,结果口水战差点升级成肉搏。
德玛晓得白轻墨身子骨不太好,后者又坚持不肯请大夫,于是便按着凌昭云给的方子在周边找了些草药,每天一日三餐之后都将汤药端上来给她喝。这几日得了调养,而且阴气渐盛,白轻墨的身子倒是比先前好了许多,祁无芳感激涕零,主动帮德玛担负起了砍柴的任务,深得两位老人的欢心。
吃完饭喝完药,白轻墨照例去小溪边散步。
小溪中的水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清澈见底。溪边绿草如茵,不远处稻梁田野,房屋鳞次栉比,是难得的田园美景。
折阙帮着德玛收拾碗筷,凌昭云也没有跟来。唯独祁无芳不放心白轻墨一个人走远,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
二人坐在小溪边的草地上,看着远处大片绿洲的祥和美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有把握能够安然突破第八重么?”祁无芳问道。
“你们怎么都这样忧心。”白轻墨轻轻笑道,“我好歹有不错的武功底子,即便在此处也能有八成把握。你却当我是什么娇小姐?”
祁无芳一哂:“这不是关心你么。”
沉默了片刻,他又问道:“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
白轻墨偏着头思忖了一刻,道:“倘若能安然回去,必然是准备武林大会了。我此番虽不参选,但武林盟主这个位置也不想轻易让给临风山庄。韩雨微那个女子,我虽欣赏她,但实在不太喜欢。武林若在她的掌控之下,我便没那么容易施展手脚了。”
“是因为碧落教主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白轻墨愣了一愣,然后摇头道,“并非因为他。”
见白轻墨没有解释的意思,祁无芳也点到即止不再追问。
略略小坐了一会儿,白轻墨站起身来,仰面望了望天,却不防活动了这么大半日,腰带微微松开了一点儿,掉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二人同时往草地上看去,皆是一愣。
一只比指甲盖略大一些的铜铃落在绿油油的草地里,在阳光下闪着光。
祁无芳缓缓弯下腰,将铜铃捡起,放在掌心。
半截琥珀色的剔透琉璃,断口处自然而然,铜铃悬挂在琉璃柄上,原本十分破旧的铜锈已经被清理过,露出光滑的表面,十分古朴的小铃铛,轻轻一摇晃,便发出清亮悦耳的响声。
不同于寻常的铃铛,这个铜铃发出的声音比正常如此大小的铃铛要大得多,但十分清亮悦耳,荡得人陡然灵台一片清明。
祁无芳虽然并未亲自出席流云吹烟阁拍卖大会,但碧落教主与沉月宫主同时中意一对铃铛却意外裂成两半的事情早已传遍江湖,他也有所耳闻。
“这是……玲珑诀?”
作者有话要说:
☆、剪刀声犹在银釭
祁无芳问出这一句的时候语气有一丝怪异,但白轻墨看着他掌心那一只小铃铛略有点儿出神,因此并未立即听出来。
见白轻墨算是默认了,祁无芳心里略微有些不是滋味,问道:“怎么把这东西带在了身上?”
白轻墨回过神来,接过玲珑诀,淡淡道:“上回莲和璧已经丢了一次,如此重宝,放在宫中恐不安全,横竖它小巧轻便得很,我便随身带着了。”
其实,自从两个月前前往华清州赴南朝庭之会开始,她便将此物时时随身带着,一是怕丢了,二是……
她一直没能参透这灵物为何会在她与那人同时触碰的那一刻裂为两半。琉璃原本便是易碎的东西,但这般不因外力自然碎裂的情况,却是只有在遇见有缘之人时才会发生。她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没有一种能让她安心。成双的玲珑诀因他们二人而分离,是不是意味着,所谓的有缘之人注定无法成双,终究要走向分裂一途……
此事始终是她心中无法抹去的一个疙瘩,亦是她作出借朔月之力突破莲心诀第八重这个决定的一个重要原因。
祁无芳虽然出身武林世家,然而祁家虽然生意做得大,但在武林秘辛这方面还是知之甚少。在倾云楼拍卖玲珑诀之前,他还从未听说过此物的名字,但既然倾云楼会把它放在最后当做压轴之物进行拍卖,便定然不会是凡俗之品。
江湖上传言,玲珑诀一旦出世,便必然伴随着极大的动荡,血雨腥风不得消停。有人说,能够掌握玲珑诀的人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武林之首,统领群雄;有人说,拿到了玲珑诀的人会被其吞噬心智,从而变得嗜杀冷血,在江湖中掀起滔天巨浪;有人说,玲珑诀并非抢夺而来,而是自己选择主人,然后助其一臂之力;也有人说,玲珑诀的作用,端看它的主人是何心性,玲珑诀为只主人成就霸业,不论正邪……几百年来,各种观点相互争论,却始终没有一个能够得到大部分人赞同的最终定论。没有人能够说出玲珑诀的真正作用是什么,因为它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时间实在太短,每每只是昙花一现,便又再次失去踪迹。没有人真正见过玲珑诀的持有人借助其神力登上武林巅峰,因此,这灵物究竟有何功效,究竟是正是邪,无人知晓。
“你带着它这么久,有没有参透其中玄机?”
白轻墨摇摇头,淡淡一笑:“既然是灵物,怎能这样随便就失了神秘。”将铜铃放至眼前,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飘荡在空旷的小溪草地之上,空灵而悠远。
白轻墨嗓音略显低沉:“我想,它在等,等一个能够让它焕发光彩的时机。也许到那个时候,门派混战,魔宫称王,整个江湖已是生灵涂炭,万马齐喑。而我,已经……”
看着白轻墨空濛的表情,祁无芳心神无端一颤,然后心中猛地一震揪紧。
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费尽心思站在武林的巅峰,在风雨中沉沉浮浮,却冷眼看着天下大乱,任由整个江湖将她推入死亡深渊万劫不复。
她竟是……从未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祁无芳只觉心中一阵惊痛不能自抑,猛地伸出手,温热的大掌将白轻墨的手与玲珑诀一起包裹在内。
“不会有那一天的。”坚定而霸气的嗓音响在白轻墨耳边。
温暖的热度不容抗拒地包裹住整个手掌,如电流般从指尖传递至心脏。白轻墨抬眸对上那蓝黑的眼眸,眼底微微泛起波澜。
祁无芳注视着白轻墨的双眼,坚定地重复:“不会有那一天。”
白轻墨心中微微一颤。
这个人,居然能信誓旦旦地说出这样的话……
双眸被锁定,视线几乎挪动不了半分。白轻墨只觉眼前那一双蓝黑的眼眸仿佛涌起漩涡,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吸卷进去。
祁无芳握住白轻墨的手,眼眸死死地锁定她:“江湖混战不休,哪一天不会死人?大乱乃天定之势,岂是人力所能转寰的?倘若你以此为借口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可知会让多少人牵肠挂肚?有这么多人在你的身边,哪里需要你一个人孤军奋战,哪里会让事情发展到那步田地?”
祁无芳一直以来都对白轻墨言听计从,偶尔有强势的时候也是表示对她的关心,从未这般疾言厉色地同她说过话。
这样一番话勾起了白轻墨脑海里的一番回忆,让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曾经在夜深人静之时,那人也是如此,一改往日的温润,死死扣着她的手腕,黑眸中掀起波涛汹涌,一副声色俱厉的模样。
“这世上不是没有人在你身边,你却撇下所有人,把自己当成独行者,谁的帮助都不要,谁的劝诫都不听。”
“你要踏出一条自己的路,可以,没人拦着你,可你将别人的心弃如敝屣,自己走进死胡同,还要我们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却将我们当成了什么?!”
白轻墨心中紧了紧。此时此景,与那一日竟然如此相似!
被祁无芳裹住的手倏然一颤。
为何每每想起那人,都叫她这般心绪不宁。那一夜,他的模样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华清州一别,二人已有将近两个月未曾相见,也并未通半字信文。
在前往华清州之前,她意外得知兰箫身世,便特地拜访修梅苑,并从冷凝霜处得知,兰箫所练功法乃《古笛兰音》,此功与《莲心诀》乃相克之大成,自古以来便是不传之奇功,但两种功法绝不能融合,一旦相容,便必定会对练就《古笛兰音》的一方造成伤害,导致其不能练就功法最高境界第九重,并对寿命造成难以挽回的影响。
兰箫明知她练的是《莲心诀》,这其中奥义他定然也知晓,却瞒着她,接近她,甚至试图让她接受他……
就是因为知晓了此事,她才在那一日兰箫在沉月宫陪她练功之时说出那样的话,让他清醒一些,叫他晓得二人原本殊途,便必然不得同归。可在华清州见面时,他却浑然不介意地同她亲近,甚至向她道歉,让她一瞬间几乎都不知该将自己的心往哪里放才好。
那一夜,他对她那般无可奈何,她原本欲叫他知难而退,而他却舍命来救她。
这般的情债,叫她要如何偿还?
看着眼前的祁无芳,白轻墨心中酸涩之感愈发浓重,几乎要化成泪意浸溢出来。
见白轻墨面色不对,祁无芳心下一紧,一时间以为是自己说破了她心中所想,让她脸色这样难看,但转念一想,他虽然不知道她这么一会儿已经想了那么多事情,但也知晓,迄今为止,能让她露出这般神态的,只有碧落教的那个兰箫。
掌中纤手微凉滑腻如凝脂白玉,祁无芳的手又紧了紧,一颗心却随着白轻墨眼底的难言之色缓缓沉入了谷底。大掌微微松开,却仍旧握着白轻墨的手,蓝黑相间的眼眸中浮起一丝淡淡的惆怅与自嘲:
“就算我站在你的面前,你的心里还是想着他。”
白轻墨微微一怔。
竟然叫祁无芳看出了心事,她当真是不会掩饰么……
右手缓缓从祁无芳掌中抽出,白轻墨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