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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她喊道,“你要去哪,是在等我吗?”
她微微侧过半张脸,点点头。
话音落地,路前横出一道大江,江水透明晶莹,只那么一瞬间,昼夜交替,天空布起晚霞,赤红地浸染了整个天际,黄沙黑岩裸露的地方升起寥寥狼烟。
白衣女子迎着江风站在岸边凸起的断岩之上,轻轻地抽离出鬓角插着的梅骨朵,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有那么片刻的沉寂,她扬起白袖,手中的梅花被江风卷入水面,那么刺眼的一抹红,点在清透的江水上,妖娆瑰魅。她收回手臂,修长的脖颈仿佛要向我扭转。
陡然,江水泛起阵阵滔天骇浪,翻起得水浪扑到在我脸上,刺得睁不开眼。耳边一声凄厉的冷笑,等我挣扎着再睁开眼时,女子宛如一道刺目的白绫,直直滑向巨大的漩涡。
江水吞噬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晚霞消退,狼烟渐熄,江面平波如镜。
一阵清风拂过,灵台清明,澄澈的江水慢慢泛起微微血红,一点一点自江心蔓延,愈来愈多愈来愈密,少顷,便染红了整条大江。满眼皆是刺目的血红。
梦,到这里便止住了。醒来澜漪手里的绣盘还是空白。
她挑了一根针捡了条金色细线抡了抡,预备从细小的针眼里穿过去,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来,见我正撑着头睁大眼睛发呆,便道,“你以往睡午觉至少也得一个时辰,怎么今儿才过了一刻钟便醒了?”
我笑着摇摇头,“兴许这几日无事,白天黑夜的睡的太多了!”心里头不断纳闷,方才的梦着实有些诡异。
“小姐,你要是实在无趣便出去走走,总闷在屋里也不好!”,她理好针线。
我没有答话,脑子里还在揣测方才的梦境。
澜漪瞟了我几眼继续手里的活计,绣了两针,又停下来,执着地,“小姐,你究竟是出去还是继续坐在这里?”
我啊的一声恍惚过来,耸耸肩,有些犯难。
彼时,窗外不知哪里飘来一阵木鱼打经声,伸了脖颈出去寻,眺望粉墙外,也不见有什么和尚,着实奇怪,苑子里头,更是不可能的事。但木鱼声分明就是那么近,仿佛外头廊道上敲着。
“哎,澜漪,你有没有听见敲木鱼的声音?刚才还没有突然就敲起来了,也不知是那座庙的和尚下山化缘?竟化到青楼门口来!”我忙问。
澜漪抬起头,一片惊呃,抖了两下耳朵,“木鱼声?哪里有什么木鱼声,我怎么没听到?”
我猛地坐直身子,“你真的没听见?再仔细听听看!”耳边的木鱼敲的明明又快了些。
她竖着耳朵又仔细听了一阵,怔怔摇摇头,肯定地,“哪里有什么木鱼声,你怎么了?莫不是中邪了?”灵台一阵冷激,站起来拉了门就往外跑,“澜漪,告诉花妈妈,就说我去瑞王府了,不要着人来寻!”
觉得今日很有些不对劲,这木鱼单单只敲给我一个听,莫非是在向我昭示些什么?
今日不论如何,是要出一趟门了。
☆、第九章 梦里寻梅,还寒乍暖(2)
寒山寺云雾缭绕,百步高的青石台阶上一座古铜山门,半山绛红色的五瓣梅花隐在袅袅云后。巍峨山门绮住重楼,楼门上飘摇了五色佛桑,山门半遮半掩,并不是良辰上香佳节,香客往来无几,青石的地板岁月留下的痕迹斑斑驳驳,踩上去有些坑洼。
挂在山门上的叩门环,光滑金亮,勾起来,咚咚瞧了两声,一个俊秀小沙弥从门后探出头来,对我揖了揖,“施主,阿弥陀佛!”
“小师傅劳烦通——”话不说完。
小沙弥摇摇头,将我往外赶,“施主怎么又是你,不是说了供不的供不得了。”
我正色道,“这次我不是来求供牌位,而是求见了悟方丈!”
小沙弥这才自然,“师父方才下山游历讲经去了,才走不久,施主改日再来吧!”
就走了,我追问,“师傅可知道,是去了那里,何时能回来?”
小沙弥摸摸脑袋,踌躇思量一会儿,“这个不太清楚,以往师傅游历一般都得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原是这样,这梦也只能搁置了。想来应该不是很要紧的大事。揖了揖谢道,“有劳小师傅了,告辞!”
出了山门,沿着青石阶一步步往下走,渺渺檀香,皓皓钟鸣,莫名有些沉重,这段话压在心头闷闷得不释怀。
下到一半,耳后传来一声吱嘎地推门声。
我顿住回头去看,暮色地光晕,穿过树缝屋檐染到我面庞,逆着光模糊昏黄,隐约是位黄衫丽人,身侧跟着一个碧色娇小姑娘。
站在石阶上,眯着眼刺地有些发晕,只听地一声清婉女声,“蓝妹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稍微闭了闭眼,再睁开,阳光避过我转动到一边的青石缝隙上,灵台陡然一亮,看清楚眼前两人,原来是璟颜主仆,不觉有些失措,含笑福了福,“参见王妃!”没想到在这儿能遇上她。
今日,她一身鹅黄的秋蝉纱,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傲人的是微微凸起的腹。
“妹妹快请起,我面前怎也这样见外!”,顿了顿,语气平静谦和。
“山里崎岖,王妃怎到这荒野来了”我道,伸手搀过她。
目光扫过她微微凸起的腹部,这个孩子应该有三个月大了,彼时,她正一只手护着肚子,另一只由身旁碧衣小丫头搀扶,小心翼翼地又下了几步石阶。
她含着笑向我道了声谢。捏着她的臂膀,细腻光洁。
只听她依旧的柔软嗓音,“原本想是和殿下一起来的,只是近几日殿下忙不怎么在府里,他做的是大事,哪里敢叨扰。可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总想找个机会来给孩子祈祈福,今儿得空便领着丫头来了!”,顿了顿,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妹妹,来这儿又是为的何事?”
“祈福,同王妃一样。”不假思索地道。
我搀着她往石阶下的平地走,下到平缓山地上,一辆碧色杉木马车停在面前。
璟颜没有直接上去,停下来,问我,“看妹妹孤身一人,不如同我一起下山,也好做个伴!”
我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便答应坐上去了。
马车缓缓行进在蜿蜒山道上,两旁葱葱绿林。山道颠簸,姿熙又是大这肚子,很难想象这一路座过来,是如何消受的!她真的只是来祈福这么简单?
眼前美艳的女子,双唇紧闭,脸色微微发白,桃心样的大眼露着静谧望着窗外。
我有些不放心,轻声问,“外头风大,王妃别吹坏了身子,山路颠簸您还吃得消吗?”
她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那一霎我捕捉到了什么,却想不到词语,稍纵即逝,她淡淡道,“没事,我很好!”
车子转过一个狭窄的坡道,马儿有些来不及收脚,车子打了个旋儿又继续跑着。
忽儿,璟颜眼角闪过一丝异样,嘴角泛起一抹诡异,道“相思,你去和外面的车夫嘱咐一声,别跑太快,本宫吃不消!”
我点头,领了话,起身向前走了几步,马车还在行驶,扶着车辕掀开帘子,呼呼得冷风直直刮进来打在我的脸上,车夫里马车有一个人长的距离,我喊了一声他不应,风将说出去的话又吹回来,我复又张嘴喊,“师傅,麻烦驶慢些,王妃她——”
话还未说完,背后被人重重一搡,狠狠磕在车辕上,一个踉跄载下了车。车子骤然挺下,晃晃然,林子里走出两个黑衣蒙面人。蒙面人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用绳索绑住我手脚,我来不及弄清楚事情由来时,将一团稻草已塞进嘴里。
彼时,瞧见璟颜从马车上款款走下来,眼里闪着得意,不屑地嗤笑道,“摔成这个样子还没死。”
两个蒙面人走上前去,向璟颜抱拳行礼,“宫主!”
“将她扔下山崖,喂狼!”声音从璟颜口里蹦出,带着些嗜血的意味。
我睁大了双眼,嘶叫着。
她走到我更前,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划过脸颊,含着鬼魅的笑,道,“怎么,不想死?”,尔后是一声冷酷,“可是有人命我来杀你,要杀的干干净净,而我更是恨你入骨,若没有你,王爷便会全心全意!你可不要怪我!”,她一把拿掉塞在我最里的稻草。
我长呼一口气,凝视她一双眉目,冷冷斥问,“你,究竟是谁?”
“告诉你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妨,我乃红楼第十二宫宫主!”她道。
她将点我的脸颊上的玉指收回,我注意到她袖口裸露的地方,印了一只展翅金凤凰。她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你该死!”,说完,对着两个黑衣蒙面人示意,做了个杀的手势。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璟颜站起身,背过身去,冷冷吩咐,“扔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昏黄的天际在不断抽离,璟颜嫩黄的裙摆随风飘扬,愈来愈远愈来愈鲜活,空气中凝结着诡异。有多少个清冷夜晚,想象着自己赴死的情状,总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突然,自己当真就要这么死掉了么?
爹爹常说,一个人的生死是很难预料的。现在我大致深刻体会了,原来我的生死挨的如此近。脑子里涌现很多画面,零零碎碎拼起来,竟然是一张寒光盈盈的银白面具。这一刻,我怎么还能想到这个人,着实汗然。不禁哭笑。但眼前确确实实出现了一张莹白的泛着银光的面具男人。
那银白面具慢慢向我逼近,越来越近,甚至能触及到它的冰凉,贴住他的胸膛。
我不大置信,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任由身体坠落。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清冷梅香,可我嗅到的却是死亡逼近的窒息。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周遭还是潜伏着诸多幸运的。即便命运如此不堪,我依旧坚信。
譬如,当初没有随着爹爹砍头吊上城楼而是保全性命送去雅苑;譬如,送我去的不是偏僻压榨的小黑窑而是远负盛名的官家教坊;譬如能遇上祁言之开做个交易。不论怎样,换个角度想想,其实老天并不是完全不再眷顾我的。
再譬如,今日,我从百丈高的山崖上跌落,却没有摔得粉身碎骨,竟安然无恙地躺在崖底溪边的青松下烤火。这不是个梦,可我总觉得那么不真实。
这该不会就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让将死之人,再看一眼人世间的美好,再眷念一刻曾经未实现的梦。
可当他将烤的焦嫩刚好的黄鱼,串着树枝桠子递到我更前时,一切的胡思乱想都化作泡影,唯剩下鼻尖萦绕的焦香,馋的咽了两口唾沫,强忍着心中要扑夺上去一口吐入肚里的冲动,故作含蓄有礼的伸手接下,“谢谢!”
实实在在拿到手里之后,便再忍不住这份含蓄了,几口下去,一条手肘大的黄鱼便剩下凄惨鱼骨,啃完满足的摸摸肚子,余光瞟间身侧一阕黑衣袍角。
抬头看过去,他抱着手臂,斜斜靠着身后幽绿的青松一动不动,镶着蓝石的长剑正正插进一旁泥土,挺拔伟岸的侧影同青松一般耸立。银灰的面具盈盈,掩映着漫天璀璨星光,淡淡泛着蓝韵,飒飒清风浮动,翻起水波松浪和他的黑袍长发,树梢草丛间忽隐忽现地升起点点澄黄,那是萤火虫的光,在这样幽黑的夜晚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很美,美的很不真实。很多年以后回想起,依旧觉得,自己不是跌入悬崖而是落入一个仙境。
我将吃完的只剩下枝桠和鱼骨的残骸扬了扬,“你烤的很好吃!”,顿了顿,“你不饿吗?怎么不吃?”
他转过头来,久违的清沉寒凉声息,“你都吃完了,我还吃什么?”
脸一下子红到脖颈,手里握着的残骸微微颤了一颤,很不好意思地,“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一人一条呢……”
“你觉得抹黑捉条鱼,就那么容易么?”他的脸依旧看向我这边,星光下两片薄唇清凉。
我说不出话了。
蓝家还没有衰败之前,我幻想过与他再遇,幻想着到那时定不错失良机,偷偷摘掉这面具一看究竟。可不管多少次幻想,却从没有一次想象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空旷僻幽的山崖谷底。
第一次,分明是举着刀架着我脖子,杀气腾腾;这一次,却是舍身相救于生死。
☆、第十章 黑风飒飒,桃色灼灼(1)
我究竟要视他为敌还是友,亦有些混乱?但确确实实他从没伤过我,第一次没有,这一次更是意外。
就当我被扔下山崖的那一瞬,分明感受到了大地的吸力,闭了眼泰然接受死亡的瞬间,耳边竟传来一声清晰地男音,“别怕!捉紧我!”,顿时清明的同时,腰间已然被人箍紧,一个结实的胸膛将我稳稳环住,惊愕的睁大双眼瞧清楚眼前的男人,眼神触及到那面银灰面具以及幽幽紫眸时,心血竟无法抑制地潮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