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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了。“不过啊老太爷,您会答应让一个米铺家的女儿嫁进‘太川行’游家,那可真奇了。人年岁一大,想法果然会变啊……”她摇摇头。“要是您那时允了我和少爷……那多好……多好……”
好什么好?
够了没?还想怎么闹?
见老太爷脸色一惨,气息不稳,游岩秀气腾中胸,趋前便想一把将钟翠拽出去。
禾良忽地挨近,柔荑轻扣他的袖,他瞪她,她也不怕,眸底湛着乞求之意。
游大爷再强、再威能,还是抵不过妻子水柔柔的凝注。莫可奈何,他极不情愿地暗嗤了声,勉强压制满腔怒火。
禾良对丈夫的忍耐投以感激一笑,甚至偷偷握紧他袖底的大掌,然后在游大爷想反扣她柔荑时,她赶紧松逃。
这一方,钟翠面无表情,脚下一踅往门口去,禾良亦盈步而上。
“钟老板,我送您出去吧。”
因纤瘦而显得微驼的背缓缓打直,钟翠被她如此一唤,仿佛扯回心神了。
她在门边回首,瞥了眼老太爷和寒着脸的游岩秀,最后眸光拉回禾良脸上。她笑,笑意不及双眼,刚硬眉间浮现近似偏执的神气。
“不用。你还是好好陪在你家爷身边吧,往后‘太川行’怕是不会太好过,他若忙到焦头烂额,你想陪他那可难了。”语毕,她重新抬步。
禾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心里确实有些不踏实,但仅淡然一笑,并未再问。
钟翠虽说不用她送,禾良仍陪着对方走出了“上颐园”,而后德叔接手,将客人送出大门。
这位钟老板给人的感觉颇难用言语形容,该是喜洁、阴沈、一丝不苟的,却有一双像似多情的深邃眼睛……禾良伫立在原处静静沉吟,整理思绪,想了会儿仍无定果。
拍了拍双颊,她深吸口气才想再走回“上颐园”看看,却见一名家丁从回廊另一头急奔过来。
“三福,出什么事了?”
三福又喘又急。“少、少夫人……老太爷……老太爷那个……秀、秀爷大喊……找大夫啊!”
老太爷一口气提不起来,胸中剧疼,蓦地痛晕过去。
幸得当时游岩秀和游石珍皆在场,后者惯于躲在暗处“听壁脚”, “捻花堂”的贵客前脚刚离去,游石珍便现身了,尔后老太爷出事,他以内劲替老人家护住心脉,但不敢一口气注进太多,怕已有八十多岁的身子骨会承受不住。
游岩秀紧急招来家丁延请大夫过府。
于是,城南“杏朝堂”的老大夫带着大药箱和两个小僮,被匆匆请进游家的马车,飞快而至,然后又匆匆被迎进“上颐园”内。
老参片养气安神,棱针扎穴活血,煮药、薰洗、通气路等等,直过了足足三个时辰,老太爷才幽幽转醒过来,也才有办法自个儿喝药。
等家中老太爷的状况稳定些了,傍晚时候,禾良走了一趟“春粟米铺”,把孩子从米铺那儿带回游家。
胖娃儿一落进她怀里,紧紧巴着不放,小脑袋瓜蹭着她的胸房,小嘴一张一合的,明摆着讨奶水喝。尽管都帮娃儿断奶了,偶尔离开娘亲久些,孩子还是会恋着那丰盈滋味。
禾良没喂孩子母乳,要断就断得彻底。不过,她倒是调了一碗加进蜂蜜的黄豆奶,但孩子喝到发脾气,因为她用的汤匙太小,喂食得又太慢,最后竟得让银屏一起喂,双管齐下,才能应付游家小小爷进食之速。
摆平孩子后,禾良此时端着一盅大夫开下的药膳粥走进老太爷寝房。
房内燃着宁神药香,沉静安详。
游岩秀没让仆婶们进来伺候,他就坐在床榻边,淡敛眉目,静望着又睡着的老太爷,那棱角分明的英俊侧颜真像石头雕像。
见游大爷那模样,禾良心微微疼。
她放下托盘走向丈夫,后者改而看向她,然后坐直上半身等她靠近。
走近后,禾良看看枕上那张苍老的面庞,眸光随即回到游大爷脸上,她抬手轻触他颊面,好想为他抚去那些疲惫的痕迹。
游岩秀浑身一震,忍不住紧握她轻覆他面颊的柔荑,用脸来回蹭着她柔软手心,蹭啊蹭,越蹭越贪,他忽地搂住她,又把脸埋进她胸腹之间,深深吸气。
禾良一叹,感情比水还柔,温温软软地涨着潮。
她也忍不住回搂了,藕臂环上他,将那颗爱钻、爱蹭的脑袋瓜搂进怀里,脸贴着他头顶心,轻轻摩挲。
不说话,静静让感情流动。
用不着说话,静静在彼此怀里体会。
“呵…………抱在一起好啊,也该为咱们游家再添只小娃了呀……”
沙哑且压抑咳声的声音一出,虽虚弱,震撼力却大,震得紧抱在一起的两人倏地分开,而且两张脸皆红扑扑,游大爷双眉还凶凶揪起。
“这个时候你就该继续装睡。”
“秀爷啊……”禾良轻嚷。
“我哪儿说错了?”他大爷很有理。
“唉呀……”
见小夫妻俩小拌嘴,老太爷咧嘴笑了两声,笑音干涩。“你们很好……”老眼徐慢掀合了几下。“你们这样……很好……”
禾良宁定下来,微微一笑。
“老太爷,吃些粥好吗?是老大夫开的药膳粥,您多喝一些,身子也好早点恢复元气,禾良盛些过来喂您。”
“等等……先等等……”
老人家有话要说,本要按住禾良的衣袖要她别忙,但气力不足,最后是游岩秀一手扣住妻子,让她也在榻边坐下。
老太爷费劲喘气,游岩秀帮他揉着胸口,老人家缓了会儿才道:“趁我现下还能说话、脑子也还算情楚,一些事总该说说……关于小翠和咱们游家之间的事……算一算,都、都过三十个年头了……”
“她喜欢我爹,是吧?”游岩秀按揉的手未停,平淡地问。
禾良眸子略瞠,手压在自个儿襟口。
要是您那时允了我和少爷……那多好……多好……
是了,今日谈话时,那位钟老板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她跟少爷,小小婢子喜爱上她的少爷了吗?
您会答应让一个米铺家的女儿嫁进“太川行”游家,那可真奇了。人年岁一大,想法果然会变啊……
所以,当年是老太爷反对,从中作梗,不允她跟她的少爷?
果真……如此吗?
第7章(1)
“兄弟,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喝奶、乖乖吃饭?有没有?有没有啊?你可知,我在外奔波闯荡,心里最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你明了我的心情吗?”黝黑的年轻汉子抓着一颗肥肥的布团枕子狂摇,一脸激情,无法抑制。
本身就是个理,又俊到没天理的大爷受不了地翻翻白眼,没好气道:“阁下那位‘兄弟’似乎正是敝人的小犬,他现在该是好好地睡在他娘亲怀里,并不在你怀里,你这假想的病症到底有救没救?”
闻言,年轻汉子抱紧布团枕子,笑露一口白牙。
“没办祛嘛,谁教你和嫂子生的小子这般可爱、如此招眼,一整个对准我脾味,会这样舍不下他,我、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
当人家兄长的俊美大爷语重心长道:“是说,你也到而立之年了,等眼下这关顺利摆平,也该替你娶个媳妇安定下来,嗯……不想安定也没关系,总得帮忙着传宗接代一下,这事说到底,不能只靠我和你嫂子啊!”
“……”
“给本大爷装死啊?!”
“呃……不是啦!”怕俊美兄长又要来个剪刀脚加锁喉扣,不得不赶紧回应。“这位大哥,小弟是觉得……那个……嗯……不用替我找媳妇。”竟然脸红了!
静默片刻——
“你有对象了?”俊美大爷眯起双目。“哪家姑娘?姓什名啥,家住何处?”
“呃……”年轻汉子面露迟疑,眼珠子转了转。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俊美男狐疑地蹙起眉峰,沉声问:“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吗?”略顿。“好吧,你老实说,是哪家花楼的姑娘?总共有几个?”
“这情况有些复杂……”年轻汉子吞吞吐吐,依旧无法解释清楚。
俊美大爷火大了,突然变脸。“复杂个屁! 咱们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你还有那些精气神给我风花雪月去!”
“天地良心啊! 我也很努力好不好?”退到墙角,以防兄长从身后突袭。
“最好是!”大爷挑眉。“挖到什么底细了?”
年轻汉子随兴得很,干脆在墙角盘腿而坐,白牙一咧。“‘捻花堂’的钟老板虽说是老板,但背后还有更大的大老板,说白些,钟老板其实比较像是个大掌柜,掌着‘捻花堂’的生意。”深目锐利,嬉闹表情敛了敛。“你可听过江南‘飞霞楼’? ”
俊美大爷一怔,沉吟地淡蹙眉心,颔首。“嗯,曾有耳闻。‘飞霞楼’原是收容一些被休离,或遭遇其他不幸而无立身之处的可怜女子,后来得江南、江北两大花魁娘子之助,以所谓的‘玉房秘术”大发利市,养活楼中众女。“略顿,似思及什么。”所以,当年那名丫环没事跑去投河自尽,是被’飞霞楼‘的人救起?“
年轻汉子点了点头,搓着下巴。“‘飞霞楼’在道上有些势力,与江南玉家、南浦柳庄皆有关系,生意也拓展到南洋一带,论财力,亦可谓雄厚。”
俊美大爷嘿嘿冷笑,再嘿嘿嘿冷笑,又嘿嘿嘿嘿冷笑。
“这位大哥,您……您没事吗?”
“就要有一场大战,怎会没事?只怕到时要战得血流成河、天地无光。”
“那你还笑?”
“不笑,难道要我哭啊?! ”哼哼,开什么玩笑?他谁啊?
他大爷若要哭,也只会埋在女人鼓鼓的胸怀里哭!
“大战”以极快之速展开。
“抢花旗”时,竹台上的恶意缠斗仅是小小打了个招呼,之后“捻花堂”老板亲自来访,此举与正式宣战无异,总之是跟“太川行”杠上。
冬至刚过,再不久就该准备过年。
按以往,“太川行”此时肯定忙得人仰马翻,赶着将几件早已敲定的大宗生意办妥,让走海外通路的货能赶得上船期。至于各地所属的货栈、码头仓库,以及底下的四行二+八铺,绝对也是忙到翻。
今年冬,“太川行”情况不一般,已非一个“忙”字能道尽。
下货单的仍是大有人在,再加上之前上半年便已订好契约的几家大户,倘若一切能顺利进行,收货、接单、按时出货,那自然就太平了。
但,问题来了。这阵子“太川行”有不少货源被硬生生截断,有药材、棉丝、茶叶、粮油糖盐,甚至连“丈棱坡”的麦子也被半途堵走。
有货是有货,但全被以高出“太川行”五成以上的价格收购,据闻,有些货甚至高出原有价钱的三倍、四倍,因某些人仍想坚持住对“太川行”的义气,而收购的一方则坚信“世间万物皆有价”,来来回回交涉,价钱自是往上攀涨,至于那些已同“太川行”签约的,违约该负责的赔偿,亦都有人顶下来。
“太川行”很忙,忙得焦头烂额。
行里、各货栈里的大小管事们忙着四处奔波找货去,南北货、东西物,忙得灰头土脸,却收不到往常的三成。
没有货,铺头生意做不下去倒也还好,最怕是各地货栈无法照着货单出货,码头仓库也无货可出,“太川行”这块金字招牌要蒙尘生灰。
这场割喉战倘若败了,江北这大商场上,“太川行”想再找个立足之地重新站起,怕是不太容易。
雪花如柳絮。
而今儿个的风又淡了些,于是天上落下的白点便轻舞起来,慢条斯理地飘荡,有时都落地了,白白淡淡地铺在石阶和青石板地上,可是风若拂将过来,掀卷而上,又随之起舞。
“少夫人,老太爷的药德叔已经遣人送过去了,这碗药是给秀爷的,刚煎好。”
“少夫人,瞧,栗香糕也蒸好了,一直冒烟哩,好香。”
“嗯。”禾良轻应了声,对着贴身婢子温和道:“把药给我吧。”
“少夫人,还是让金绣把药端到‘渊霞院”吧。“当然,仅是把药端到,喂药给”大魔“的活儿绝非她所能胜任啊!
禾良淡笑。“没关系的,我送去就好,金绣和银屏帮我看着曜儿便成,不过别让他舔太多香糕。”小娃跟着娘来灶房玩耍,此时正窝在娘亲怀里,两只胖爪紧抓住娘亲的手,因那只香手正捻着一块软呼呼的栗香糕,孩子跟那块糕有仇似的,吃相十分凶猛。
从主母怀里接过胖娃,金绣不禁低问:“……少夫人,咱们‘太川行’不会有事吧?我听长顺说,行里状况吃紧,您瞧,现下老太爷病了,连秀爷也病倒了”“ 恶人”不都是长命百岁、身强体壮吗?怎么病到倒了?
银屏也义愤填膺得很。“说来说去都是‘捻花堂’搅惹出来的!以往相安无事,两家子不都过得挺好的,他们到底吃错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