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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渐渐被抛在了身后,迎接秋禾的是清新的泥土的气息,和沾满露珠的庄稼散发出的特有的馨香。黑暗中隐隐泛白的土路上没有一个人,秋禾自由愉快地不为人知地走着,只听见自己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两旁沟里什么虫子的悄唱低吟,偶尔还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一两声蛙鸣。秋禾觉不出丝毫的乏累和疲倦,只怀着欣喜愉快的心情走着。不知不觉间,周围开始泛亮,黑夜和白昼在微明中相持,越来越亮了。两旁的庄稼地,脚下的道路能够看得更清晰了,一个宁静美好的早晨来临了。道路上有了驮着大筐蔬菜、甜瓜、水果的自行车,摩托车和毛驴车。看着他们脸上那种一心一意执著的奔赴生活的神情,秋禾充满了对生命生活的热爱,感到了世界的美好。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变得遥远了,仿佛隔了几个世纪,而自己所有的顾虑,担忧,怀疑,统统都烟消云散,变得微不足道和不值一提了。
上了柏油公路,各种运输车辆来往着。时间太早,载人的客车还很少,秋禾站在道口上等着。自从上了公路,他的那种宁静美好的心境就被破坏了,他又重新面对这个敌意险恶的世界。车来了,女售票员很热情地招呼秋禾上了车,这使几乎走了一夜,又等车等了好长时间的秋禾心里很感动。车上只有十几个人,秋禾靠窗坐下来,看着两边向后倒去的田野,又不自觉地陷入冥想中。一路上醒醒睡睡,坐了两个多小时,在离家五里多的道口下了车。等在这里的几辆摩托车挤上前来,秋禾上了其中一个熟人的车。
秋禾一觉醒来,天已近黄昏,夕阳斜照在门前庄稼地的玉米叶上,呈现出一种肃穆沉静之美。秋禾被深深吸引住,感到世界正向他展露某种奥秘,他仅仅差一点就要破解这个奥秘了。然而,当他觉得马上就要破解时,这个奥秘又一下子离他远去了。这时,秋禾听见父亲从东屋走出来的脚步声;听见锅盖被掀开,靠在灶台上的叮当声;听见饭盆被端出来,放在灶台上的不大的响声。“吃饭了。”父亲在外屋说了一声,盛完自己的饭菜,回屋去了。
旧日的生活又开始了,父亲的那声“吃饭了”仿佛是一道咒语。旧日生活的大门一下子打开了,他又进入到旧日的生活中,而中间那几个月的打工生活,仿佛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他努力用回忆证实它们的存在,但怎么也构不成一个连贯完整的印象,总是不知不觉地回到眼前和此时此刻,好像眼前和此时此刻就是生活的全部。外面渐渐暗下来,屋里更暗了,有了阴影和模糊的轮廓。寂静中,他依稀听见嘀嗒嘀嗒有节奏的声音,细听一下,是从墙角发出的。待秋禾走到跟前仔细倾听时,声音又不见了。可一回到原来的地方,嘀嗒声又想起来,还是在那个墙角。秋禾没有再去想它,在不断增加的黑暗中,体验到一种心灵的安宁。
秋禾在半夜不知被什么一下子惊醒,但马上又睡去了。
一天午后,秋禾正牵着牛在草地上吃草,有几个人从不远的道上向他跑来,抓住了他。在背后用什么很硬的东西把他的两只手套在了一起。他明白了,“刘长发因流血过多而死亡。”这句话不是别人说出,而是早就印在了他的心里。他感到这是一个梦,于是,这一切就真的成了一个梦
孩子与狗
孩子与狗
大黄急促的吠叫着,不断冲上去,又不断退回来。听声音,人就在门前,那群集体户的杂种又来了。大黄更激烈的吠叫者,声嘶力竭,不像狗叫。它在拚全力的阻挡着敌人,捍卫着自己的职责,但它没有想到这次自己就是他们的目标。忽然,大黄胆怯痛苦的呻吟起来,显然它被打中了。紧接着院中传来杂沓急促的跑步声,声音来到屋前,从窗根下穿过,又从房东转到屋后。三丑想:这下大黄完了,大黄跑进了死胡同。但很快那伙人就从房东转了回来,经过窗前时,有人在黑暗中说:“都说狗急跳墙,没看过,狗急跳障子,今天算是见识了。”另一个声音说:“明天让民兵连长弄枝枪,这两天打狗老不顺手,狗都打精了,见着咱们就跑。”这群人出了院子,脚步声渐渐远去。三丑紧紧地靠在母亲怀里,警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说:“妈,他们走了,他们没有打到大黄。”母亲说:“他们明天还会来,不把狗打去,他们是不会甘心的。”三丑说:“那咋办那?”母亲说:“明天咱们自己勒死吧,让他们打去,连一张狗皮都捞不到。”
早上在睡梦中,三丑听见母亲和父亲说话。母亲说:“还是勒死吧,”父亲说:“勒就勒吧,就是三丑这孩子挺稀罕这条狗,勒死了,看孩子那样,怪可怜的。”母亲说:“就是咱们不勒,这条狗也保不住,让那些人打死,还不如自己动手。”三丑在被窝里装睡,父亲一出去,他就爬起来,穿上衣服,跑出去了。
天已经亮了,有一些小雾,三丑撒完尿,跑到狗窝前。里面谷草湿湿的,大黄还没有回来。三丑四处翻找,母亲问他,他也不答话。终于在父亲装杂物的纸箱里,找到了一根细绳。躲躲藏藏的溜过母亲身边,跑出屋。来到大门外,在门口张望,。他要赶在父亲之前找到大黄。薄雾散了些,三丑看见民兵连长拎着一根胳膊粗的大棒,向大队部走去。心里有些急,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大黄从院里的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虽然前腿有点瘸,但还是欢欢喜喜的围着他转,仰着它那双善良喜悦的眼睛,看着三丑。三丑抱住大黄,把绳子系在大黄的脖子上。大黄像明白什么似的,一动不动的听凭小主人的摆弄。系好绳子,三丑拽着大黄往村外跑,拐过一片麻地,进了一趟柳树壕,又在电线下面拐进玉米地,横穿过十几条垄,在电线杆前停下来。电线杆四周有一小块空地,长着没膝的蒿草。三丑把大黄拴在电线杆上,又掰了几穗玉米,扔给大黄。做完这一切之后,周围一下子静下来,只听见自己小胸脯怦怦跳。三丑向四周打量着,对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天地感到几分新奇,顺着水泥电杆往上望去,头顶是一方又高又蓝的天空。雾已没有了,看不见太阳,玉米地里感觉不到半点热力。三丑觉得身子发冷,他的全身都被露水打湿了,头发贴在头皮上,脑袋发紧。大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里面满是信任和亲近。三丑拍拍大黄的脑门,经过这一番折腾,大黄已经变成了一条有细又长,毛色褐黑的变色狗,但看上去更精壮了。“大黄,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取吃的。”三丑又顺原路跑回村子。
回到家,母亲正站在门口等他回来吃饭,见他弄成这个样子,吃惊得问:“你干啥去了?浑身弄得这么湿。” 三丑像做了一件很满意的事,高高兴兴地说:“妈,我把大黄藏起来了,谁也找不到,你和我爸也找不到。”母亲连忙制止他,低声说:“傻孩子,你这么高声大嗓,是让全队的人都听到啊,”说着,拉住三丑的手,把他拽进院里。
屯里响起了几处狗叫,并不急,过了一会儿,便无声息了。三丑担心地问母亲:“妈,他们知道我把大黄藏到哪吗?”母亲说:“不知道,你又没告诉他们,他们怎么能知道。” 话刚落,门前有人往院里喊。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屋里沉了一下,父亲冲母亲说:“你出去吧。”母亲像是料到父亲会这么说,下地,穿鞋,走出屋去。院外的人已进了院子。母亲迎上去,说:“我家狗昨天晚上被你们打跑,现在还没有回来哪。”打狗的人脸上露出了不相信的样子。母亲说:“要不,你们进屋看看。”民兵连长说:“不用了,回来你们自己弄死,我们就不来了,反正想保也保不住。”民兵连长挥了下手,带着人走了。
吃完饭,三丑担心着大黄,怕它被人发现,又怕它饿着。盛了点菜饭,藏在衣服里面,出了屋,天比早晨热了些,但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三丑胆胆怯怯的走着,幸好没有人注意他。出了村,进了柳树壕,在电线下面进了玉米地,横穿过十几条垄,来到电线杆前。三丑一下子愣住了,大黄已经不见了,那条细绳一头还拴在电杆上。一定是大黄等不及,挣脱绳索跑了。三丑顾不得怀里的饭菜,把它扔在地上,跑出了玉米地,向家跑去。跑进屋里,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母亲:“妈,妈,大黄跑了,它回没回来?”母亲疑惑的看着三丑,待问清是怎么回事,松了口气,说:“跑就跑吧,我当是怎么回事。”就再不理会三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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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丑闷闷不乐的走出屋,出了院子,在大门旁的石头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到屯里去找大黄。在生产队的门口,三丑碰到了打狗队拉狗的大车,他好奇地往车上一看,竟意外的发现大黄也在车上。三丑哇的一声哭了,奔到车前,喊叫着:“这是我家的狗,这是我家的狗。”坐在车上的一个白白净净长着一圈小络腮胡子的集体户学生,把他推到一边,说:“什么你家的,你能叫答应它吗,一边儿去。”大车继续往前赶去了,三丑立在原地,抽泣着,他只感到愤怒,已经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不幸。
拉有大黄的马车走远了,去了另一个队,三丑漫不经心的远远跟在后面。无聊而又寂寞,一路上三丑没有碰到一个人。前面的车已经到了另一个生产队,三丑在道旁坐下来,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努力想着一件事。有什么东西趴在三丑身上,在他耳边喘着热气,三丑回过头来,大黄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三丑惊喜地站起身,大黄亲热地用头拱着他的肚子,三丑看到大黄的背上有几块干了的血渍。他没有感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有多么的荒诞,不合理,不真实。直到那个白白净净长着一圈小络腮胡子的集体户学生,从屯子里冲出来,大声骂着:“狗东西,你还敢跟老子装死。”三丑才恍然记起这半天来所发生的一切。他把大黄一脚踢开,大声喊:“快跑啊,快跑啊,往家里跑。”但大黄仍不离开。三丑急了,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块打在大黄身上,大黄一躲,跑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三丑。三丑更急了,拣起一块根大的土块,向大黄冲去,大黄这回跑开了。三丑转回身,那个集体户学生也到跟前了。三丑拣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块,冲着他叫:“你再撵,我就打你脑袋。”小络腮胡子一愣,停下了,向三丑走过来。嘴里满不在乎的说:“打呀,打呀,你倒是打呀。”来到三丑跟前,低头一声不响的看着三丑。然后用手拨弄了一下三丑的脑袋,半夸奖地说:“小兔崽子,不赖呀。” 转声向回跑去。三丑看他进了屯子,才把石头扔掉,顺原路往回跑 。
跑回到家门前,三丑好像预感到了什么,进了院。看见父亲正拿着刀子往屋走,父亲没有看见他,进屋去了。在屋前,三丑看到了吊在梯子上的大黄。大黄已经死了,四条腿还滴着血,在梯子的上方,灰黑色的房草耀这很亮的阳光。院子里静静的,有缓慢的光阴在流淌。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月夜
月夜
秋禾从屋内走出时,外面亮如白昼,一切都显得很清晰,太不像梦了。而且,秋禾清楚地记得现在是十点半,出屋时,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这不是梦,那就是现实了,但这现实又这样恍如梦境。是梦?非梦?秋禾竟一时无法分清。他只觉得院内弥漫着异样的气氛,总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院中一下子显得空了,怎么回事?短暂的迷惑过后,秋禾猛然发现,停放在门前的牛车不见了。它不用时常年累月在那里,已经构成了生活固定不变的一部分,现在那个位置已空空如也。这不可能是真的,这肯定是在梦中。秋禾在院内转了一圈,仓房的门紧关着,门边的锁垂挂在那里,半圆形的锁杆耀着月光。牛棚里的牛静静的趴在地上,不时发出一声很舒适的鼻息。一只柳条筐放在离牛棚不远的地方,筐旁边立着一把磨去小半的铁锹。他又到猪圈旁侧耳听了一会儿,一切正常。秋禾向院门走去,木栅门大敞四开,月光一路无阻的铺向门外的乡道,秋禾的梦境感更强烈了。来到大道上,路面很广阔,明亮清晰,路的尽头弥漫着雾一样的东西。秋禾顺道走去,大约二十米的样子,停下来。道南有一条与秋禾所占道路位置垂直的林带,向南一直延伸去,整体沉静着。在林带和庄稼地之间,有一条明亮的地带,漂浮着闪光的白雾,幻美而诱人。秋禾想也没想,就穿过道旁的沟子,顺着林带走去。窄窄的小路两旁草叶上露珠闪着亮光。秋禾在一方遮住小路的阴影前停下来,这是一棵斜逸出林带的白杨遮蔽出的影子,秋禾在这方影子里发现了失踪的牛车。车胶已被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