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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郗徽眼底的情绪颇为复杂,让人理不清、看不透,想来他的心已是彻底的乱了。
园子的最西北的角落,一个身着白袍的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衣袍下他的手紧握成了拳,那墨玉般温润的眼眸一瞬不转地盯着訾槿的背影,眸底的悲伤、哀恸让人不忍深究。
远处亭内的棋盘已被古琴换了下来,君凛郑重地洗了洗手,琴旁已焚起了香。诺大的园子里淡淡的荷香,一点点地遮盖着肉香味。
十指抚于琴上,拨动琴弦,一声,若昙花绽放,悠扬嘹亮,余音沉远,绵延欲绝。众人皆惊,只那么一声,已是难以言说,是那曲好,还是这弹琴之人的功力极高,怎就这么一下,便把人的魂儿给摄了去。
訾槿浑身猛地一震,她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君凛专注的脸:那时……年少轻狂,儿时的戏言为何你却要记到如今……
痴痴等待,终于盼来了第二声响。如果说第一声是昙花一现的孤单,那第二声便是百花齐放的灿烂,万马奔腾的激烈,恍如置身于万壑松涛,高一分只觉吵闹,低一分便俗气矫作。本想就要这样一直辉煌下去,那般的气势如虹,却陡然一转,像是放眼无边的高原,凭空多出一道深渊,急忙中,勒马而嘶,凭风而立,曲调低低一沉,呜咽而起,如泣如诉,仿若深院梧桐,雨打芭蕉,诀别之酒,落泪美人,瞬间只觉悲痛于胸,凄凄惨惨,一路荒凉。
那句撕心裂肺,对待你当时的琴音有轻蔑贬低之意,却并非真的有心伤你。
君凛……君凛……如今……这世上所有的人,我都能无愧于心……却不敢直视你那期盼的双眸……这些年,这些事……为何你还能有当初的执着和痴念……
一曲罢了,只剩余音绕粱,四周冷寂如夜,想是醉了,阖着眼,痛至颠峰,便是无奈,无奈那曾经的热情奔放轰轰烈烈海誓山盟,如饮鸩止渴,蚀入骨髓,辗转春秋,洗却了时光,只换得身如秋蒿,迎风飘摇,不知情归何处,身在何方。忆起曾经的辉煌,再看尽是废墟一片……
訾槿紧紧地阖上眼眸,手攥得紧紧的:如果能回到年少懵懂,我定会好好待你,再不会那般地对你……可惜……如今晚了……一切都晚了……君凛……你为何要变……变成这副……让我不忍狠心的模样……
君凛黑如漆夜的凤眸顾盼流芬,像是看着所有人又像是谁也没有看,微微一个偏头,墨发齐齐垂落在眼眸上:“儿时……槿儿曾评价君凛的琴技……撕心裂肺……不知现在君凛的琴技,是否还如以前那般……撕心裂肺……”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询问众人。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訾槿缓缓地睁开双眸,定定地看着君凛,柔柔一笑,笑意直至眼底:“三国交界处有一城镇名曰山中镇。山中镇内四季分明,镇外一百里处,有一宝山,名曰神仙山。此山温差甚大,可以让人在一天之内体验一次四季之旅,称得上‘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不知訾槿是否能请到尊贵的太子殿下,明日山中一游?”
君凛眼底闪烁着无尽的光芒,对着訾槿璨然一笑,如雪中盛开到极至的罂粟,惊了一地,他缓缓地开口道:“好……”
訾槿回给君凛一个温软的笑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眼泪越流越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猪头太子……”
君凛轻拨着琴弦,抬眸回道:“死哑巴……”只是那通红的眼眶和遮掩不住的水光,出卖了他的情绪。
天还未亮,訾槿已打理好所有的一切,一身火红色的戎装和披风,将少女的身材更显玲珑,脚上的靴子是独孤郗徽让人连夜赶制的皮马靴,手里还揣着一个红色的小包袱。
此时驿站门外停着一队三十多人的队伍,每人一骑,侍卫人人手持火把,将驿站门口的道路照得通亮。锦御楼烁二人前方开路,独孤郗徽、司寇郇乐、君凛,一匹空着的白马安生地待在君凛的身边,三人并骑一排于队伍的最中间,紧跟其后是一辆包裹严实,做工精致,相当简便的马车。
訾槿看着那轿子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谁家的娇客这般的衿贵,游玩还坐马车?”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并无人答话。
君凛对訾槿笑笑:“槿儿,这匹母马很温顺,你骑上看看。”
訾槿看向君凛轻柔一笑,快步走了过去,将包袱放在马背袋中,翻身上马:“好乖顺的马。”
君凛满脸的笑意:“你那点马术,若马儿不乖顺,你骑得?”
訾槿瞪大的双眸,恨恨地看了君凛一眼:“当初若不是太子殿下特别优待,将宫中最极品的马儿赐给我学习马术,我今日怎会有如此身手?”
君凛侧目凝视訾槿,失笑地摇摇头:“你记得倒是清楚。”
“天都快亮了,还去不去?”安乐王冷然一笑,沉声问道。
独孤郗徽嘴角含笑,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訾槿,对楼烁轻一抬手,大队人马开拔而去。
冬日的夜总是很漫长,虽已是寅时,但天还是漆黑一片。马蹄敲打着青石板,发出“哒哒”声,更显得街道的空寂。
一路无阻,不出半个时辰,众人便已出了中山镇城门。
天已蒙蒙地亮了,才出城外,入眼便见山高峰奇,雪峰连天。众人不禁策马停下,心旷神怡地望着远方。
訾槿趁人都在望景之时悄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今日的队伍人人一骑,唯这辆三匹拉的精致马车特别地显眼。
来都来了,却扭捏地躲在轿里面,是他见不得人呢?还是他见不得自己?既然是见不得自己何必苦哈哈地跟着大队去游玩呢。变态的哥哥果然比变态还要变态!
訾槿自嘲地一笑,侧脸看向身旁的君凛:“路途漫长,玩点刺激的吧?”
君凛满眸的喜悦:“舍命陪君子。”
訾槿瞟了君凛一眼:“太子殿下说错了两点,第一我可不想让殿下舍命,第二我不是君子,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女子,跟我这个小女子赛马……太子殿下敢不敢?”
君凛俊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笑容:“有何不敢。”
“既然玉家小姐有此雅兴,本王且陪着太子与小姐玩闹一番。”安乐王侧目看向訾槿,眼底遮盖不住的寒意。
“不必劳烦王爷,这乃是我与殿下之间的私人恩怨。”訾槿冷然地回了一句,策马出了队伍,回头道:“殿下还不快来。”
君凛回头对着安乐王腼腆地一笑:“槿儿自小便这般不知礼数,还望王爷不要在意。”
脸色铁青的安乐王瞬时黑了脸:“你是她什么人……本王与她……”安乐王话还没未说,君凛大笑了一声,策马追了出去。
“噗哧!”独孤郗徽终于笑出声来,正了正脸色说道:“你现在还在试图接近她,不觉得已经晚了……早知今日,当初为何不对她对好点?”
安乐王凝视着独孤郗徽久久不语,良久后眸光瞬间暗了下来:“你现在试图疏远她,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吗?”
独孤郗徽的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难道王爷不赞同我所想吗?你可要想清楚,不是谁都有机会重新选择的,王爷和国君也该知道,二者必须选一。王爷和国君会选择哪一个?我真真是期待无比。”
姻缘湖位于神仙山脉中间的小盆地上,此盆地因受山中气候的影响,故而四季如春。
站在姻缘湖中仰望远处,山与山巅遥相呼应,波光粼粼的神仙山脉,山上四季不同天,珍禽异兽出没。石泉淙淙若风雨,桂花松子常满地。两侧怪石如林立,高崖上的瀑布直泻而下,落入了姻缘湖中。
两人将身上的披风垫在了身下,訾槿微喘着与君凛背靠背,坐在湖边:“猜猜这湖叫什么名字。”
君凛为了让訾槿靠得舒服,将脊背挺得很直。他紧闭双眸,嘴角上扬:“猜不出,槿儿说说。”
“这是姻缘湖,相传这湖是月老掉落凡间的铜镜,若是心意相通的男女在湖边平安地住上一宿,便会结下宿世的姻缘。”訾槿目光锁住远处的瀑布,似是无意地说道。
“槿儿信吗?”君凛声音异常的低沉。
訾槿垂首道:“信,本来不信,可是后来知道……缘起缘灭……前世今生……有些真的都是命中注定好的,从那时……便开始相信一些鬼神邪说。”
君凛的眸光一点点地黯淡了下来:“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以后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们……”
“靠你?”訾槿失笑出声,“你要是能靠得住,猪都会上树……你这人脾气坏粗鲁又残暴,小气又记仇……当初你差点没把我玩死。”
“那也不能怪我……”
“不能怪你?我当初就打了你的手背一小下下,你暗中报复了多少回啊?老太傅见我就吹胡子瞪眼,你可是居功至伟……”
“那你还咬我了呢,手上的牙印到现在还有呢。”君凛略有委曲地伸出手。
“我咬你那是你活该!我当初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不知道被谁打成了包子,不知是谁害我迟到,累得我的青葱小手被老太傅敲成了馒头。”訾槿愤愤然地看了一眼君凛,恼怒地说道。
“呃……哧……如花似玉……青葱小手……哈哈……你当初那模样也叫如花似玉……哈哈哈……哎呦!……你掐我干嘛!”
訾槿恶狠狠地掐住君凛腰间的嫩肉:“当初就不该救你这猪头!淹死也是活该!”
君凛一点点地敛去了脸上的玩闹之色,缓缓地转过头来,凝视着訾槿的侧脸:“我不会忘了……我不会忘了我的命是你救的,那时……知道后……我本想对你好,对你很好,可是……我却不会……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我的在乎,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注意到我,所以才会对你凶、对你冷嘲热讽……从离州回来后……我知道那事不该怪你,我一直都对你不好,一直都很不好,你不信我,也是应该的,所以……”
“还记得韵染吗?”訾槿垂下眼眸,打断了君凛的话。
君凛皱了皱眉头,心底浮现一丝不安:“……是那侧妃吗?”
“韵染……是那宫中最美好的女子,美好得连花都会羞愧。那时我为了君赤的利用自哀自怜,她哭着告诉我,要如何原谅那些……为了活着而不得不用手段的人。她对我笑,给我酒喝,说会护着我,问我她美不美……她说她喜欢你,喜欢得很卑微,喜欢到只求你回头看她一眼……待我醒来……只一夜之间……却变了天……从那以后我都很怕你,很怕很怕你……”訾槿一点点地回过头来,凝视着君凛的侧脸,轻声问道,“你怎么忍心那么对她?”
君凛口中突然苦涩无比,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她对你……我以为……今后我绝不会再这般了……我……”
“他们来了,咱们去打猎物吧,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去不去?”远处的马队缓缓开来,訾槿慌忙站起身来,打断了君凛的话。
君凛利落地起身,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湖畔:“我去同他们说,今夜就在姻缘湖边上扎营,然后咱们再去打猎。”
訾槿翻身上马,冷然地与独孤郗徽和安乐王对视着。他二人似是对訾槿的安排颇为不满,但终是未多说什么,已让众人安营扎寨,队伍中间的马车似乎没坐着人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君凛背着弓箭,满眸喜色地策马过来。
訾槿柔然一笑:“带那么大的弓干嘛?今天你只需猎杀一只山鸡便可。”
君凛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一只山鸡?”
“是啊,就咱们两个人,一只山鸡还不够吃吗?”訾槿回头皱眉回道。
“咱们俩?”
“本小姐心情好,单独给你开小灶,难道你还不愿意吗?”訾槿不屑地撇撇嘴,用施舍的口气说道。
“呵呵……”君凛凤眸中溢满了喜悦,咧嘴憨笑,“真的?……”
訾槿不看君凛略显得痴傻的笑容,猛然转过脸去,不耐地敲了马一下,怒声道:“想饿死吗?还不快走!”
几株桃花树,潺潺流水声,氤温泉从池底不断涌出,雾茫茫的一片。几块巨石围砌的三米多宽的池子内,居然开出了朵朵艳丽的荷花。
君凛蹲在池边,苦着一张脸,笨拙地洗着手中已光溜溜的山鸡。
湖边已被人挖好了一个小坑,坑下面还有个洞,已经升好了火。
訾槿手持马鞭,满脸不耐地站在君凛身边,抬脚狠狠踢了君凛一脚:“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清理山鸡要用一个时辰吗?”
被狠狠踢了一脚的君凛小心翼翼,可怜兮兮地看着訾槿的表情,颤巍巍地拿起手中的山鸡:“看这次洗好了吗?”
訾槿将山鸡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量个边,不甚满意皱了皱眉头:“算了,就这么着吧。”
君凛看着訾槿不甚满意的模样,暗中撇了撇嘴:“我看着挺好……”
訾槿将早就准备好的佐料均匀地刷在山鸡上,然后用两张荷叶将山鸡裹好,用早和好的泥巴严实地包裹上,埋进了火上的那个坑里。
君凛疑惑地看着訾槿的一举一动:“这还能吃吗?”
訾槿蹲在水池旁洗了洗手,将两人的皮毛披风铺垫在地上,躺在不远的桃花树下:“你不吃我自己全吃了。”
“吃!为何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