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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到底要怎么表现出自己的心情也是一个问题。
太淡定,显得诡异,太悲伤,万一将来东窗事发,就更加后患无穷,所以纵是刘海月再聪明,也一时没想出一个恰当的表达方式,以避免令皇帝起疑心。
等到冯中和俞灵运赶过来时,皇帝略略向他们提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把信件给两人传阅,便要他们拿出个章程来。
不出刘海月所料,冯中看了刘海月一眼,低声道:“臣等无能,如今太后娘娘大义凛然,以死全节,保我大梁万里江山,令臣等钦服感佩,但如今羌国那边还有三位小皇子在,如何处置,还望陛下示下。”
刘海月趁机道:“陛下,妾作为五皇子的母亲,不宜在此旁听,生恐干扰了陛下的决定。”
皇帝也想起了那三个还在羌国当人质的儿子,叹息一声,点点头:“那你先下去罢。”
冯中和俞灵运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既然太后都可以以死全节,那为什么三个小孩子不能,大家心里不可能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碍于皇帝,没法直接说出来,即便皇帝自己决定放弃三个儿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毕竟这样一来,他膝下就没有嫡亲的骨血了,而大公主,虽然大梁不忌讳女子参政,可女皇登基这种事情,却是大梁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前朝武后之鉴历历在目,只怕皇帝还是更倾向于从宗室里过继。
刘海月回到建章宫,杜鹃便立时来报:“三娘,出大事了!”
能让杜鹃如此变色的事情可不多,刘海月有点诧异:“怎么了?”
杜鹃神色凝重,沉声道:“先前在太医院做事的小喜子偷偷来报,说德妃娘娘被诊出喜脉!”
刘海月愣了一愣,“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杜鹃道,“是院正亲自去把的脉,小喜子随行,德妃那边还嘱咐院正暂勿外传呢!”
刘海月慢慢坐下来,翠雀奉上热茶,她原是口渴的,现在也没心思喝。
杜鹃顿足:“陛下除了先前那十几日之外,后来也没再去了啊,怎么才那么几天,就正好怀上了呢!”
刘海月想了想:“这也是她的福分,当初我让皇上去看她,也是存着让她能怀上一儿半女傍身的念头,如今德妃也算得偿所愿了。”
杜鹃急道:“此一时彼一时,可现在五殿下他……”
她没能说下去,刘海月知道她想说什么,摆摆手:“之前我送嘉儿出宫时,就已经存着让他在外头平平安安过一生的心思,如果他更喜欢宫外的生活,我自然会帮他达成这个愿望,当不当皇帝,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如果在羌国的人质如果能平安归来,那自然最好,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把嘉儿换回来也不难,如果陛下决定放弃,再见机行事吧。”
杜鹃还想再说什么,刘海月却推说自己累了想小憩一会儿,让她们都退下。
待得几人都离开,寝殿里只余刘海月一人,她才又慢慢睁开眼。
现在看来,最能牵动皇帝心思的太后已经自尽,那么皇帝十有八九是要拒签和约的,这样一来,那三个还在羌国手里的人质,不仅失去了利用价值,也肯定是回不来了,小孩子待在异国他乡,身边又没有母亲照顾,夭折是很容易的事情,到时候皇帝名正言顺的亲生血脉,也就剩下明着已经赴羌,实则改头换面藏匿在京城的赵与嘉一人。
刘海月深深地吸了口气,头一回茫然起来,她对儿子去继承皇位,实际上并不是特别热衷,可她现在帮嘉儿做了决定,等嘉儿长大了,会不会反过来怪罪自己的母亲?
梁朝这边动作很快,皇帝派去制止康王等人签约的人刚出发,第二批派去宣旨的人后脚也跟着赶赴康州,同时发布旨意昭告天下,说明太后在羌国西京城前当众自戕,以全大义的事情,又指出羌国想要吞并大梁的狼子野心,皇帝还向第二批谈判的官员下达了自己的底线,如果可以将三位皇子接回羌国自然最好,如果不能的话,宁愿放弃他们,也要拒签和约。
☆、春雷惊变
赵与荣并不是一个愚钝的孩子,只是因为出生时先天不足,两岁那年又染上风寒大病了一场,差点一命呜呼,自此之后就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十天半个月那是常有的事,这在幼儿夭折率极高的古代是非常危险的,所幸他生在皇家,有最好的太医,左右还有那么多宫婢太监,好汤好药,倒也就这么磕磕碰碰地长到六岁。
在他小小的心灵里,并不太能理解跟着兄弟姐妹南下意味着什么,不过那时候生母姜美人一直待在他身边,作为小孩子,一路上看到那么多与皇宫截然不同的风景,反倒是满心好奇。
可一切都在那个傍晚改变了。
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来了许多人,外面喧哗声震天,赵与荣很好奇,但乳母和贴身宫女抱着他将他死死按在马车里,不肯让他出去半步,到后来,外头的吵闹逐渐小了许多,可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凶狠的声音。
那些声音来到他们的马车前,举着明晃晃的枪戟,逼迫乳母抱着他下马车,旁边的母亲已经哭成泪人,想要上来抱他却不敢动的样子。
赵与荣本来想挣脱乳母的怀抱扑向母亲,结果他在看见二哥同样想要这么做之后却被那根粗长的枪戟刺了个透心凉之后,立马就安分下来,在他小小的心灵里,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
他禁不住颤抖起来,紧紧咬住下唇,连哭都不敢哭,缩在乳母怀里,那些凶恶的人却大步走过来,将他与乳母强行分离,又把随行的官员和女眷都抓过来,逼他们辨认他的相貌。
赵与荣害怕极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幸好那些人在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没有把自己像他二哥那样把那根明晃晃的枪戟捅过来,而是将他推向乳母,又把他们团团围住,母亲姜美人被割离在外面,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母亲……”赵与荣抽噎一声,嘴巴随即被紧紧捂住。
乳母在他耳边低声警告:“小殿下,那些都是坏人,你要是哭起来,惹他们不高兴,就要像二殿下一样了!”
赵与荣不由自主看向他二哥,对方小小的身躯躺在地上,身体破了个窟窿,血还在往外冒,没有人敢上前抱他一抱,半天前,他还跟二哥在马车上玩过双陆棋,但是现在二哥的眼睛还睁着,可已经不会说话了……
这恐怖的一幕让赵与荣终身难忘,他没有再出声,连哭声都咽了下去,在喉咙里一抽一抽,身体瑟缩在乳母的怀抱,仿佛这样才能更安全。
那些凶恶的人没有再过来拉扯他,但他也没有再看见自己的母亲,马车重新出发,调头往另外一个方向,乳母刘奶娘和大宫女锦年姐姐还在,他曾经趁她们不注意,悄悄掀开马车的帘子一角往外探看,发生外面的士兵都换了一批,不仅很凶,而且衣服也都不一样了。
“我们要去哪里?”他问刘奶娘。
刘奶娘脸上一片悲伤,只是抹着眼泪,并不说话。
他又去问锦年,也得到一样沉默的回答。
马车走了很久,他的身体并不是很好,路上还发起了低烧,把刘奶娘和锦年急坏了,好在并不严重,过了两天就退烧了,比他在宫里的时候都要快,听说五弟赵与嘉从出宫的时候就一直病着,到现在都没有几天清醒,赵与荣从小就是在药罐里泡大的,很知道生病的滋味,他心里对五弟非常同情,想要去看他,可是刘奶娘却怎么都不让。
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越过好几个城镇,又经常在荒郊野外夜宿,赵与荣一开始还数着太阳出来的次数,后来他也数不清了,不能下马车,就只能待在这方寸天地,马车再大,日子久了也要闷坏的,幸好他在宫里的时候就已经习惯这种日子,并不觉得很无聊。
后来从刘奶娘和今年的对话中,他才知道,原来他们南下的马车路上被羌国的军队截了,现在他们都要启程往羌国去当人质,除了他之外,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太后娘娘,都是人质,只是对方并不要他的母亲,所以母亲没有被带走。
那一天,他们好像走进了一个很热闹的地方,赵与荣再一次偷偷掀开帘子去看,发现四周都是高高的城墙,两旁道路还站着许多人,他们朝着马车吵吵嚷嚷,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赵与荣好奇地看着,旁边刘奶娘道:“殿下,等会儿下马车的时候,你千万不能哭。”
赵与荣有点不高兴:“奶娘,我都七岁了,知道很多道理的,聿怀馆的师傅也教过,羌国是敌国,我肯定不会哭的!”
刘奶娘看上去有点感动:“奶娘知道你是好孩子,不过这些人很凶恶,他们要用你去威胁陛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奶娘不能一直护着你,总而言之,你要小心才是!”
赵与荣点点头:“我晓得了!”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外头有人喊他下马车,赵与荣拒绝了奶娘和锦年的搀扶,自己扶着扶手下车,结果因为马车离地面太高,他差点因为够不着而摔倒,引来一阵哄笑。
赵与荣脸上发烧,咬了咬下唇,站稳了脚跟,告诉自己不能哭,男子汉要忍住眼泪。
身后的刘奶娘和锦年也陆续下来了,她们依旧陪伴在他左右,这让赵与荣感到一点安心。
他抬起头,看见太后祖母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城,那步伐就跟在宫里头一模一样,闲适淡定,看得赵与荣很是羡慕。
但是,接下来,他就看见了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直到在很多年之后,赵与荣也忘不了那一天。
他呆呆地看着太后祖母撞向城墙,明明隔得有点远,但是那砰的一声,似乎重重撞在他的心里。
他没有看见血,因为那里很快被涌上去的人包围住了,还有人高声喊着叫太医,前面混乱一片,他们仿佛被遗忘了。
但赵与荣还是呆呆地看着,身体一动不动,好像反应不过来。
知道眼睛被一双手遮住,耳边传来奶娘的低泣声:“殿下,别看了,别看了……”
他掰下奶娘的手,“奶娘,皇祖母会怎样……”
“奴婢不知道,隔得太远了……但是太后娘娘洪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刘奶娘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再后面的事情,赵与荣就知道了,因为他很快被带离了那里,重新坐上马车,进了那个高高的城门,又进了一座看上去很宏伟,跟他之前住的皇宫差不多的宫殿,最后在一间偏远的宫室里安顿下来。
宫室打扫得很干净,虽然比不上他在大梁住的地方,周围也有人成天把守,但是总比在路上颠簸流离好多了,赵与荣问过刘奶娘,她说羌国这是要把他们软禁起来,跟大梁谈条件。
那皇祖母呢?他这么问道。
刘奶娘没有作声,半天才道:“太后娘娘千秋大义。”
赵与荣并不笨,他看着刘奶娘:“皇祖母是不是没了?”
刘奶娘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抱住他:“殿下节哀。”
赵与荣没有哭,他居然出奇的冷静,反倒安慰刘奶娘:“锦年说过,羌国要用皇祖母和我们去威胁父皇,要割让大梁的土地,皇祖母死了,父皇就不用怕了。”
刘奶娘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想得到这一层,一时有点怔住了:“殿下……”
赵与荣道:“奶娘,你不用安慰我的,其实我一直以来老是生病,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曾经偷听过太医和母亲说话,说我可能活不过六岁,但是现在我已经七岁了,你说过,做人要惜福,就算父皇不会来接我,我也不会怪他的。”
刘奶娘抱住他:“殿下不要乱说,陛下不会抛弃你的,再说还有两位殿下呢!”
然而就在她这句话之后过不了多久,噩耗就传了过来,他的四弟和五弟,赵与畅和赵与嘉,都相继殁了。
赵与嘉本来就一直生病,听说从到了羌国就没好过,赵与畅则是在被羌国掳来那会就受了惊,惊悸交加,经常做噩梦,最后活生生吓死的。
赵与畅和赵与嘉一死,羌国这才慌了神,先前已经死了一个太后,最大的筹码没了,现在在他们手上仅剩的三个皇子,又没了两个,恨不得把赵与荣当成宝贝一样,不仅隔三差五地找太医过来看诊,就连这个小宫室伺候的人都增加了一倍。
赵与荣就此成了羌国与梁朝谈判的唯一筹码,连宫室都半步不能出,但刘奶娘和锦年的限制稍微松一些,加上他们在这里混久了,锦年把母亲留给自己的首饰都打点出去,再加上赵与荣戴的玉佩,跟看守他们的人打好关系,有时候也能出去溜达一圈,又或者打探到一些消息。
关于两国谈判的消息时不时传进他们的耳朵,这对于羌国来说是大事,就连宫里头的宫女和太监们也常常在说,并不瞒着刘奶娘他们。
一开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