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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另一个姑娘闻言啐了她一声没出息,四下看一眼,压低声儿说:“跟着长公主有什么好羡慕的?照我说,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才是正道呢,君上多喜欢皇后呐,什么是宠冠六宫,这回算是见识着了。”
几个丫头听了一琢磨,觉得是她说的这个理儿。听老嬷嬷们说,前几朝的先正们去嶂山,哪个不是莺莺燕燕带一群。说是每年盛夏去避暑,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绝大的缘由是替皇帝寻个游山玩水的由头,名正言顺。既然是游乐,自然要有无数的美人相伴左右么。
可她们的君上偏偏不这样想。这些时日举国上下推行新政,今上原本已经下旨免了出宫避暑一事,谁知后来旨意没送出太宸宫就给改了,据说那时是陈掌印多了一句嘴:“听未央宫里的宫女说,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天天热得沐凉水。”
今上闻言略皱了眉,不消多时便金口一张:“让内宫监准备着,三日后便启程去嶂山。”
彼时太宸宫的一众宫人都是一愣,接着便是大为感叹,最后得出一极为合理的论断:皇后娘娘真是君上的心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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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钟初叩,宝偈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上祝诸佛菩萨光照乾坤,下资法界众生同入一乘……”
钟声在起伏连绵的山峦间回荡开,袅袅清远,僧侣梵唱,回音不绝于耳,空阔而悠扬。
嶂山之上的松风园,占地远不及大胤宫之广,却难得的典雅出世,人在其中,仿佛远离了尘世的一切喧嚣。皇后的居所是绿熏殿,外引一条清澈溪流,顺着山势起伏绵延而下,潺潺水声入耳,令人心神皆静。
珠帘后头的美人榻上懒懒躺着一个人,皇后合着眼,却并没有入睡。听见外头的声音,知道是昭觉寺的僧人又在诵经,大梁崇尚佛文化,是以她对诸多佛家典籍并不陌生。
“他们诵的是《暮叩钟偈》,”她忽然开口,沉沉道,“似乎是在超度亡灵。”
宁毓正微弯着给泰兰笼里添香,清新淡雅的香气,安息凝神,是藏地新贡的宁神香。听她这么一说,唇角勾起一个笑来,“若是奴婢没记错,以前在大梁,几个皇子公主里面,当数娘娘的学问最薄弱,没想到您对佛经这么了解呢。”
她听了有些不开心,从美人榻上翻身坐起来,似乎不服气:“那时……那时我并不用功,若认真学,不会比哥哥妹妹们差。”
宁毓闻言只是不住地点头,“是是是,娘娘天资聪颖,只要用点心,学什么不是手到擒来呢?”
分明是一番中耳的奉承话,在她听来却不能让她高兴。皇后拉下脸,精致的五官拧成一团包子:“姑姑嘲笑我?”
“哪儿敢呢!”宁毓一个劲儿地摆手,神情认真:“奴婢肺腑之言么。”
皇后盯着她的一张脸细细瞧,从那双秋波眸子里窥见了强忍的笑意,登时再忍不住了,趿拉上鞋子过来挠她,“姑姑一向最疼我,以前是寿儿不懂规矩,没想到宁毓你也笑话我!这回不能饶了你!”
两人又笑又挠地闹了好一会儿,歇下来都有些发热。沉锦侧目看宁毓,由于方才那阵打闹,她的发簪松松垮垮地坠在耳朵边上,看起来很滑稽。她忍了忍没憋住,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毓见她目光古怪,瞄了眼铜镜自己也开始笑,好一会儿将发髻拾掇妥帖了,又道,“娘娘,过会儿是不是往菩若殿走一趟?”
听了这话,皇后面上的笑意登时一僵,菩若殿是慕容弋住的地方,她皱眉:“去那儿做什么?”
“今年君上原不想来嶂山的,最后是为什么改的主意娘娘也知道,难道不该去答谢答谢么?”宁毓柔声道,“即便不答谢,时常去看看总没错。听陈公公说,宫里又呈递了不少的奏章,君上日夜操劳,你是皇后,君上是你的夫主,理所当然去看望。”
这么一说,似乎也挺在理。沉锦思索下来,他究竟为什么改主意她也有耳闻,可老实说,她心里是很不理解的。像慕容弋那样的人,高居九重塔顶,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随随便便改口?难道喜欢她么?
旋即又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测吓了一大跳,顷刻间又否定了。不可能,绝不可能,她想起那双阴冷漠然的眼,想起清凉亭里自己差点被他扔下太液池,想起他警告她安守本分,他不可能对她有多的情感。
可眼前晃然一过浮现那个吻,炽烈灼热。当他吻上她,他似乎就完全变成另一人,从一块冰霎时变作了热烈的火,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热情,和*……
“轰”的一声双颊一片滚烫,她甩了甩头,心慌意乱地将那些诡异的回忆都抛出去。她是怎么了?怎么会记住那些令人羞耻的事?她觉得懊恼又烦躁,别过头说:“他爱怎么样是他的事,和我并不相干。”
皇后又犯起倔,令人无可奈何。宁毓不好再劝说,只是摇头道,“听小李子说君上昨夜看了整晚的奏章呢,又不是铁打的人,*凡胎的,这么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不消多时便听见皇后那头支支吾吾好半晌,终于软了口,“算了,还是去看看他吧,没的操劳过度累死了,还成了我照顾不周。”
毕竟就算是要他死,也该是死在她手上,那么可恶的人,几次三番轻薄她,如不千刀万剐,岂不便宜了,是不是?
沉锦扶了宁毓的手往菩若殿走,郁郁苍苍的一片天地,耳畔时不时就有梵音袅袅传来,夹杂几声鸟啼蝉鸣。奇异的,嶂山的蝉似乎与大胤宫里的蝉不同,没有半分地惹人厌,反倒令人生出“蝉噪林逾静”的心境来。
没有带其余宫人,两个姑娘到了菩若殿门口,问了殿前的立侍,却得来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今上并不在。
心头急速地掠过一丝莫名的滋味,仿佛失望,又仿佛松一口气。她惊了惊,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感到失望,真是怪诞,怪诞!
一路若有所思打道回府,远方不知何处却忽然响起了笛声,空灵飘渺,在这片山峦间回荡不息,如清风,又似山泉,不似人口吹出,更像是来自混沌造化的天籁之音。
司业……司业?
沉锦一震,抬起眸子四处张望,然而目之所及除了碧瓦飞甍便是参天古木,哪里有半个白泊奚的影子。
司业来了么?知道她离开了禁宫,于是跟着来了嶂山?她不解,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可是如果他来了,为什么不现身和她相见呢?松风园的守卫虽森严,可地处深山,布防并不及大胤宫,在禁中时他尚且能与她相见,为什么此时不呢?
有时觉得司业是个狠心的人,能硬下心肠将她只身一人扔在大胤的禁宫,可转念又觉得他其实也没有第二条路。
一番胡思乱想,笛声却已经戛然而止了,收势空远,回音在山坳间起伏不绝。
沉锦怅然若失,心头空空的,她抚了抚额角,觉得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事,似乎还没来得及好好梳理一番。她想单独静一静,因屏退了宁毓只身一人漫无目的在松风园中闲逛。
到底是皇家林园,虽地处深山也分毫不减其宏伟大气。相传修筑松风园,是由开国皇帝慕容千赫亲手绘图,园中一梁一柱皆尽显慕容氏的铮铮风骨,俯仰天地,傲视群山。
她拖着步子往前走,忽见眼前有一处蜿蜒的小溪,溪水很浅,然而清澈见底,水底有五彩石,在日光下斑斓夺目,鱼戏其中,往来翕忽,好不恣意欢喜。
皇后到底是个只有十七的小姑娘,童心未泯,此时骤然起了玩心,左右看了看,索性脱了鞋袜两手拎着,赤着双足踩了进去。
凉意沁心,令人神清气爽,水底的石头早已被侵磨得圆润光滑,并不硌人,小鱼儿摆着鳍尾从她洁如白玉的双足边游过去。
自幼被禁锢在深宫当中,难得能这样恣意妄为。她觉得心情大好,不由仰唇笑起来,沿着小溪边上一路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再抬眼时周遭景致陌生,已不知身在何处。沉锦暗叫一声糟糕,皱着眉急得跺脚……方才玩儿得太尽兴,如今倒好,迷路了!
正慌张,不远处却轻飘飘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慵懒倦怠,声线却清冷流丽:“南唐后主有词云:‘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说的是佳人深夜偷见檀郎。”
沉锦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一崴险些栽进水里,急急忙忙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溪水旁的芳草地上躺着一个男人,身量极修长,双臂枕在脑后,面上扣着一本展开的楞伽经,遮挡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起菱的薄唇,寥寥含笑。
这时那人又继续道:“皇后湿身赤足而来,是要与朕……私会?”
☆、第三十九章
认出那人是谁,沉锦顿觉大窘,连忙提着裙角从溪水中走到岸边。小溪清可见底,她的双足在水中无遮无掩,进了草丛勉强还能有些遮挡,她觉得懊恼,暗道慕容弋简直阴魂不散,怎么走到哪儿都会遇上他!
修长的双指夹着经书从面上拎开,他朝她望一眼,皇后双颊飞红云,埋着头站草丛里,双足隐在绿茵中,看不分明,只隐隐觑得见零星,雪似的色泽,白如莲渠盛放。
慕容弋的目光重新落回她面上,“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她尴尬不已,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怎么也得将鞋袜先穿上。心头这么想着便要弯腰,又忽然记起面前还有一个人,因窘迫道:“君上……君上容我先穿好鞋袜。”
今上微挑眉,不置可否。一阵衣衫窸窣的响动,再抬眼时她已经席地而坐。他在跟前,她片刻都不敢耽搁,三两下便将穿戴规整复又站起身,深吸了几口气朝他看过去,疑惑道:“君上怎么在这里?”
慕容弋仍旧躺在草地上,闻言也不看她,枕着右臂直视穹窿上翻涌的白云,曼声道:“皇后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这是个令人为难的问题,沉锦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问她要到什么地方去……到什么地方去,总不能老实告诉他,自己找不到回宫的路,这才走到这儿来的吧。她支吾一阵儿,低下头声若蚊蚋道:“并不去哪儿。”
他终于调转回视线,她垂着头,耳际的发丝垂落下几缕,双颊飞红艳若桃花。他略想了想,心头隐约明白了几分:“迷路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语中的,不给她半分迂回的余地。她依稀能感觉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头顿觉羞恼,面上火烧火燎起来,扭过头硬着头皮说了两个字:“不是。”
她不承认,他也不再追根究底,唇角缓缓浮上一丝寡淡的笑意,道:“既然来了,不如一起看看风景。”说完也不等她回话,只是往身边的草地上轻轻一拍,“来。”
慕容弋开尊口,便不容任何人忤逆。沉锦虽然不想与他共处,却也不敢抗旨,只好不甚情愿地走过去,牵了裙摆在边上坐下来。
嶂山上古木参天,午后的日光透过枝叶树丫洒下来,投落树影斑驳。她抬起眸子悄悄看慕容弋,他望着天幕,斑驳的暗影映在他的面上,衬得一张脸昏晓不定。他有一副极好的相貌,五官轮廓无可挑剔,安静的时候像山间的清风,又像是画中人。
沉锦一刹晃神,下一刻耳畔却有低笑传来,她一怔,回过神后见他唇角含笑,如墨的黑瞳睨她一眼,目光沉沉:“这么喜欢看我?”
“……”她大为窘迫,有种被人捉了个现形的难堪。喜欢看他?他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能看的?被嘲笑得有些生气,她瘪了瘪嘴将脸别开,咕哝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眼底的笑意不减,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就奇怪了,皇后方才看得津津有味。”
皇后这四个字呛了呛……津津有味?他哪只眼睛看到她津津有味了,哪儿来的津,哪儿来的味!沉锦有几分哭笑不得,看他的目光变得很古怪,难以想象他会说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君上看错了。”
“沉锦,照你这么说……”他拖长尾音,后头迟迟一顿,方微挑眉道:“是我自作多情?”
他的声线很独特,冷冽而华丽,她的名字从他口里喊出来,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仿佛能撩动人心。莫名的,她心头微微一悸,半晌才低声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声音小小柔柔的,听起来像是在撒娇,他轻笑一声,忽地拉起她的手腕微微一个使力。他这举动突如其来,她被吓了一跳,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顺势硬生生扑倒在了他身上
她压在他身上,居然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他略皱眉,双手自然而然地扣住那纤细的腰肢,“还是这么轻。”
这话有些不对劲,不过她也无暇顾及。她同他脸对着脸,彼此相隔不过三指,他的薄唇,他高挺的鼻子,还有幽潭似的眼,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