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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潇吟顿了顿，续道：“若是许烟霖与南宫月能够终成眷属那倒罢了，只是天意弄人，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因犯了门规，许烟霖被幽闭在步虚古陵，生生世世不得离开古陵半步。看着心爱之人绝望而又悲痛的眼神，夏远公心如刀绞。他痛恨南宫月的软弱无能，无法给心爱之人带来幸福。伤心欲绝之下，夏远公毅然离开溟月山庄，并立下誓言生生世世与溟月山庄为敌。就在他离开的那一晚，溟月山庄死了七十九人。这一切不为别的，只为古陵中那个悲伤绝望的女子。我是夏家的子孙，祖宗的遗训不敢忘。落枫城注定与溟月山庄是死敌！”
“好个祖宗遗训！就因为墨先生是溟月山庄的人你便将他杀了，纵然你与他素无冤仇。哼，你不觉得这实在太荒唐了么？！”
夏潇吟凄凉一笑，惨淡得如同暮秋的寒菊：“世间之事本就荒唐可笑，人生在世本就身不由己。现今我话已说完，你要杀便杀，绝无怨言。”说罢，闭上眼睛，只待长剑刺落。忽觉耳边一凉，数缕青丝飘然坠落。余问书抛下长剑咬牙道：“你走罢，走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见到你！”夏潇吟只觉胸口好像撕裂了似的，痛得无法呼吸，这一句“你走罢”包含着多少厌恶与痛恨，她明白这已是余问书最大的宽恕。
迷乱的烛光里，是司空落拓扭曲的神情，是周韵清快意的笑，是余问书切齿的恨！春水刀跌落在地上，蓝光忽明忽暗。一切都已揭晓，周韵清自然不再需要它了，在这场变故里，它只不过是个棋子，让自己一败涂地的棋子！
夏潇吟颤巍着身子，拾起宝刀，缓缓向门外走去，每走一步，便是深入心肺的剧痛……
第十回 桃花落·人面不知何处去
“咣”地一声巨响，宝刀春水终于劈开了古陵的大门。
幽暗逼仄的陵墓里是死一般的寂静。青灯如豆，闪烁着寥落的碧光。玄冰石上躺着一名白衣如雪的女子，冰肌云鬓，面容如生。
夏潇吟轻叹一声，喃喃道：“爹爹，女儿终于完成祖宗遗训。用春水刀劈开了这古陵大门，让先祖爷爷得以和许姑娘相聚。”说着小心翼翼地从包裹中取出一个赤色的骨灰坛，安放在那女子的身旁。亡者已矣，逝者如斯，经过多年的沧桑变化，世事浮沉，夏远公的亡魂终于来到许烟霖的身边，虽然这一刻迟了百年。
箫声曼曼，如泣如诉，仿佛也在吟唱着这百年来的相思和爱恋。
“爹，你曾对我说过，这玉箫之中所藏的并非是称霸武林的秘密。那么既是如此，我们又何苦费劲心思地去得到它？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夏潇吟奋力一摔，一对玉箫登时断为四截，苍凉的烛光下，玉箫的断口处似有字迹闪现。夏潇吟凑近细看，只见那两处断口分明写着“心无二志，情深不辱”八个大字，在字的下端还分别刻着一个“月”和“许”。
夏潇吟错愕半晌，蓦地仰天长笑：“我明白了，这玉箫中所藏的不是别的，而是象征着许烟霖与南宫月彼此间矢志不渝的爱恋。可笑世人偏生把这海誓山盟当作称霸武林的秘密。‘心无二志，情深不辱’！原以为相爱而无法厮守是人世最苦，其实若然彼此有情，纵是相望于江湖也不觉得遥远。先祖爷爷你听到了么？南宫月并没有负许烟霖！”笑声凄厉回荡古陵在上空，继而越来越轻，变做了深深地幽咽……
水榭内陈设极是简洁，几案上摆着一壶清酒，数碟点心。
笼纱灯下，则是周韵清素淡的面容，白衣似缟，眸如秋水。清清冷冷的，较往日更显落寞。只见她云淡风轻地斟了杯酒，递过去道：“余大哥，这是江南的杏花酒你尝尝吧。”
“杏花酒？”余问书的手不禁一颤，酒险些洒了出来。
周韵清恍若未见，径自饮了一杯，缓缓道：“余大哥，你知道么？自小我便无父无母，跟着姑姑漂泊江湖。我曾以为此生此世我是注定孤独了……”她顿了顿，续道：“直到遇上你，你是那么的好，处处守着我，护着我。我想，从今往后啊我可再也不孤单了……”说到这儿，她的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余问书侧过脸去，不敢与她目光相触。
“可是，可是你的心里真的有我么？你还记得当日在浣花溪畔对我的那番承诺么？”泪水划过周韵清的面庞，落在了酒里。
余问书心中大痛，这番深情他又岂会不知，只是情之所钟，实在是无可奈何。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周姑娘，你很好，只是我……”话未说完，却觉一阵晕眩，不由颓然倒地。
周韵清冷冷地看着他，漠然道：“你知道么？这酒乃是用黑色曼佗罗和亦枯草混合而成，剧毒无比。最重要的是酒里还加了我的鲜血为药引，一个时辰之内你若不喝下我的鲜血，便会毒发身亡。”
余问书深吸一口气，正欲暗运内力，但觉腹内剧痛如刀绞，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苦笑道：“原来你当日前往红袖山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亦枯草。”
周韵清“哼”地一声，道：“没错，春水刀只是为了引那姓夏的丫头现身，将她杀死墨丹石的丑事抖落出来。亦枯草才是我想要的。”
余问书强忍痛楚道：“既然那天你也在场，为何夏姑娘要杀墨先生的时候，你不出手阻止？”
周韵清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救他做什么？让他死在夏潇吟手中，让你记恨夏潇吟一辈子，这不是很好么？！”
余问书心中一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就为了让我记恨夏姑娘一辈子，你便眼睁睁地瞧着墨先生死去？！他，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周韵清恼怒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人抢走你的心！”
余问书黯然道：“可我心里并没有她，你这又是何苦来着？”周韵清心中酸楚，暗道：是啊，我这是何苦来着？难道如此，他便会回心转意和我厮守终老么？念及此处微微有些心软，偶一瞥眼却见余问书的身上正佩带着那只玉蝴蝶。玉蝴蝶，玉蝴蝶，这便是那个让他无时或忘，梦萦魂牵的女子。转瞬间怨妒又生，“就算你心里没有那姓夏的丫头，那这玉蝴蝶呢，你心里也没有她么？”泪水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
余问书看着她伤心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我曾以为你便是那个让我能够安定下来的女子，我也很努力地去尝试喜欢你。可是到头来我还是办不到。我没法忘记小雅，也不想再欺骗你。周姑娘你忘了我吧，去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长相厮守。”
周韵清哭道：“她就那么好么，好的你连一点心都不肯给我！”
余问是长叹一声，轻轻松开双手，勉力站起身子：“如果你今天所有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话，那么这一切就由我来结束吧。”说罢便要离去。
周韵清惊惶道：“你不能走，这样你会死的！”
余问书微微一笑，笑容很平静……
夏潇吟哭得倦了，终于倚着石壁沉沉睡去。睡梦中是《梅花三弄》旋绕的声音，悠扬宛转。白芙蓉静静地开着，少女的衣袂在湖风中翻摆，可是少年却没有来……
猛地一阵心悸，夏潇吟不由惊醒过来，只觉一股强烈的恐惧浮上心头。
“余大哥，余大哥！”
步虚山上是夏潇吟凄婉哀伤的呼声，一遍又一遍。
远远的，只见桃花树下一名白衣少年静静地靠着树干仿佛熟睡了般。余问书，是他，是他！
夏潇吟心中一阵酸楚，欲待转身离去，却又不舍，“就让他这么安静地睡着，做着美梦不是很好么？梦里他可以嗅到江南杏花的香味，见到笑容天真的风姑娘……”泪水沾湿了粉红的花瓣，落在了少年的额头、面颊、唇边。
她终究还是走到了余问书的身边，只是他的眼睛仍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斜阳的照射下微微颤动着，面容苍白而又安详。此刻所有的坚强都在刹那间瓦解，他纯粹得就像一个柔弱的孩子。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也不奢求会得到你的原谅。只是，只是还是忍不住再来看你一面。你睡着了么？做梦了没有？梦见风姑娘了么？”夏潇吟取出怀中的玉箫低低地吹了起来，曲音缥缈，却是三年前离别时的那首《忆江南》“忆江南，最忆是杭州……”泪水再也无法抑止地一涌而出，“小时侯，我总希望能快点长大，可现在我才明白长大是那么的痛苦。有时候，有些人和事过了就过了，再也无法头……”睡梦中的少年轻轻翻动了下身子，先前舒展的眉头隐隐有些蹙拢，大抵是在梦里回忆起了年少悲伤的往事。
“书呆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一种悲哀呢？还是，我来得太迟了……”
……
少年依然酣睡着没有回答，或许对他而言，沉湎于梦中才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远离尘嚣远离纷争。终于，黑色曼佗罗混合着亦枯草的毒液一点一滴的在他体内扩散、蔓延、绽放……
“好了，我要走了，你的沉默将是对我最余生大的惩罚。原来我还可以爱，可现在我连爱的资格都没有了。”
被霞光照了绯红的桃花瓣，在东风的召唤下，漫天飞舞，飘落少年的一身。夏潇吟站起身子，转过脸不再看他，径直向远处走去。山头桃开如火，霞光烂漫，只是这样的景致将来不会再有，因为那个曾在东风里聆听花开的人已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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