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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青-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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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这个呢!她拿了一块蓝棉布扎起盒子,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眼弯弯,嘴角噙着神秘的笑容,不觉好笑地缩了肩,朝自己吐舌头。
  抱起盒子,走出房间,转过两个院子,来到两年前他搬过来的房间,推开那从来不上锁的房门,放下盒子,点亮烛火。
  小小的房间,一张木床,一只柜子,一张小桌,一张凳子,桌上摆着她帮他打点好的包袱。
  她看着又笑了。坐到床上,轻抚他高大身形将青竹席磨出来的印迹,摸了又摸,干脆躺下去,缩手缩脚,将自己睡进那个淡青印子里。
  等离青哥哥回来,该帮他换一张新竹席了。不,那时天凉了,她得辅软褥子,也得央棉被店打一床冬被,再缝条他喜欢的棉布被套。
  该选什么图样的花布呢?花朵?树叶?山水?对了,她是云霓,就让白云和彩虹陪伴他入睡吧,不知布庄是否有现成的花色,否则就得请人印染,或是由她来绣缝,这样不知是否赶得及让他盖冬被呢?
  她想了好多好多,笑得好开心,长长的睫毛也垂闭了下来……
  星光闪动,夜虫鸣唧,半掩的门被推了开来,急促踏进的脚步在见到床上酣睡的人儿时,立即放轻,静静踩下,不发出一点声音。
  胡涂的云霓啊!莫离青仍是轻声关门,见她缩成一团躺在床上,小身子却是压在被子上,他笑着摇了摇头,脱下长衫为她覆住。
  他坐到桌前,好奇地摸了下蓝巾方盒,目光又转回她身上。
  烛火不甚明亮,红红暗暗地照出她蹭在枕上的脸蛋,阖起的眼睫像一弯半月,小嘴憨憨地张着,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笑得好甜,右手则是捏着被子一角。
  十二年了,还是孩子般的睡相。若是以前,他会舍不得唤醒她,就让她安眠到天明,自己则是坐在一边守着她、看着她……
  “云霓?云霓。”他毕竟还是喊了她。
  “呵……”睁开看到离青哥哥,她又笑了。
  “怎又跑来睡我的床?可别让老爷瞧见了。”
  “瞧见就瞧见,我是在等你嘛。”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声音黏腻。
  “要睡也得关门,盖上被子。”他略带责备语气。“都跟你说船吃水重,又是逆流而上,五更就得出发,晚上我就待船上,还等我?”
  “等你回来拿包袱呀。”
  小嘴打个哈欠,大眼用力眨了眨,顿时转为清亮灵动,原是昏暗的房间也彷佛同时大放光明。
  小妹子一觉醒来,成了大姑娘,莫离青心头有如爬上蚂蚁,想拂去,却又想留住这骚动的感觉,他能做的,就是转头轻拍放在桌上的盒子。
  “你带什么东西来了?”
  “给离青哥哥吃饭的家伙。”
  “哦?”他伸手解开蓝布巾。
  檀木清香扑鼻而来,新做的木盒轻巧坚固,他又看她一眼。
  “打开呀。”她期盼地看他。
  他掀开盒盖,只见里头分了几个小格,以丝绒为衬垫,密密实实地嵌住了一碗、一碟、一匙、一杯、一小壶、一筷架,还有一双乌木筷子。
  这是他最熟悉的吴山白瓷,毋须再绘上多余的花样,就是实用又好看的器物;而云霓亲手所做的更小巧些,秀气些,亮薄些,与制式模子大量生产的瓷器摆放一起,更显出她手艺的精巧别致。
  “我做的东西向来小一些,”窦云霓认真地说明道:“你可不能只盛一碗饭,要多盛两碗才行喔。”
  “盛五碗八碗都成。”他取出白瓷碗,放在掌心摩挲端详,笑道:“云霓什么时候偷偷烧的?我竟然没看见。”
  “嘻!给你看见就不好玩了。离青哥哥,你喜不喜欢?”
  “喜欢,我很喜欢。”他由衷地道:“云霓,谢谢。”
  “客气什么呀!
  她忽然不自在了,轻扯垂挂在身上的衣袖……她咦了一声,拿起这件多出来的长袖男子外衫,那是离青哥哥的。
  “离青哥哥,你读书画画,都是你爹教的?”她扯着衣袖问道。
  “怎么问这个了?”他将碗放回盒子里。
  “我想多知道离青哥哥。”
  “是的,是我爹教的。”
  “那后来你怎么会到处流浪?”
  莫离青正在扎布巾,闻言缓下了动作,望向那双等待答案的大眼。
  “娘过世了,爹也过世了,房子田地被舅舅占走,那时我十五岁了,不需依赖亲戚过活,便离开家乡。”
  他简单带过,她也明知他爹娘早逝,心头还是重重一揪,将手里的袖管扯得更紧。
  无依无靠,孤单过活,她生长在热闹的窦家窑,完全无法想象。
  “你可以去考科举,还是找个活儿,我怎听说想出家了?”
  “世事无常,没有永远守得住的人、事、物。自幼我爹教我佛理,可我并不是很懂。既然这世间已经无所依恋,我便想出世去找答案。”
  仍是轻描淡写,神情平静,她彷佛能看见年少的他,看破红尘,独自走进深山古刹……可她为何感觉如此凄凉啊?
  “离青哥哥真是想不开呀,你头发又黑又密,剃掉太可惜了……”她想扯开笑容,却觉得嘴角垮了下来,声音也哽住。“还好,呵……还好你来到吴山镇,让爱哭的我给留了下来。”
  豆大的泪珠跟着坠下,她一慌,赶忙抹去,见他抬眼瞧了过来,立刻跳下床,趿着绣鞋跑到窗边,推窗而出。
  “哇!好多星星!不用点灯也很亮耶!”她扬高了嗓音,让那哽在喉头的酸涩随风而去。
  轻盈的一点星泪,重重地压上莫离青的心坎。
  “夜色正好,就别说我以前的事了。”他稳住语气。
  “好,那以后再说。”她吸吸鼻子,绽开笑容。“离青哥哥,你的彩石项练照了阳光会发亮,给我瞧瞧照上星光会变成什么颜色。”
  莫离青向来有求必应,更想在此刻让她欢喜,便往衣襟里掏出一条红绳,才勾了出来,突然心念一动。
  “云霓,你记得这颗石头怎么来的?”
  “怎问我了?打从我懂事,你就挂在脖子上了,到底怎么来的?”
  果然不复记忆。每当问云霓五、六岁以前的事情,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片段记忆,她的人生就像是从五岁才正式开始。
  “这是捡来的,我看着好看就结成项练了。”他编个理由,拿下红绳项练,用手指勾着让云霓来取。
  过去云霓想看他的彩石项练,他挂在脖子弯着身体就给她扯过去看,可现在不行了,他总得提醒自己,她已经是大姑娘了。
  “这彩石好漂亮。”窦云霓将彩石捧在掌心端详,调整不同角度映照星光。“它自己就有像彩虹一样的颜色,照着星光也是亮晶晶的,像一颗宝石。离青哥哥,说不定你是捡到女娲补天留下来的炼石喔。”
  “一块小石头,你也能说故事?”
  “是离青哥哥先跟我说故事,我才爱听故事,也爱说故事的呀。”
  “石大爷这批货忙完了,你下回要为窦家窑的瓷器说什么故事?”
  “让我想想。”窦云霓将彩石握在手里,仰看星空。“上次讲三国故事,画的都是男人、武将,这回得多画些女子……咦!离青哥哥,那条白白的是银河吗?”
  满天星斗,明灭闪烁,在天边的尽头,有一条朦蒙胧胧、像雾气也似的天河悄悄流过。
  “是,那是银河。你就烧牛郎织女的青花瓶罐吧。”
  “我不喜欢牛郎织女的故事。他们当什么夫妻呀,一年才见一次面,太惨了,当那条牛闲闲吃草都比他们幸福。”
  “神仙故事,不必当真。”莫离青轻逸微笑。
  “牛郎星和织女星在哪里呀?”她的兴趣倒是来了。
  “我来找找。一定是一颗在河的这边,一颗在河的那边……”
  河水滔滔,向前奔流;芦苇萋萎,摇摆如浪。河的那边,是云霓;河的这边,是他。他撩起衣摆,踩上水浅处的石头,奔跳几步便来到她身边,伸臂紧紧抱住她,往她芳唇寻去——
  鲜明的画面突然涌现,瞬间掩过了眼前的星空,莫离青震骇不已,立刻闭上眼睛。
  再睁眼,那水,那人,已然消逝,星空还是星空,黑夜也还是黑夜,不是方才骤然闪出的白昼和阳光。
  可为何……他仍然感觉得到怀里的温香软玉?那份馨甜和柔软是属于云霓的,他太熟悉了,甚至熟悉到有些害怕……
  天哪!刚刚他竟生出幻象!他怎能对小妹子有非分之想?!莫不是刻意避着她,越是避开,越是抵挡不住他不敢去正视的心思?
  “离青哥哥你看,左边那颗很亮的星是不是织女?”
  星眸明亮,嗓音娇软,他立刻回神,用力握紧拳头,再松开。
  “云霓,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嗯,是该回去了,你也早点过去休息。”窦云霓神色犹恋恋不舍,又低头去捏彩石。
  “这石头你喜欢就拿去。”
  “还是还你吧。”她抓起红绳项练,示意要帮他戴回去。
  他低下头,她踮起脚尖,小手绕过他的头顶,动作慢慢的,不似平常总是安静不下来的她,好像能拖得一时半刻也好。
  “帮你挂好了。”她轻掀他的衣襟,塞进彩石,再拍拍他的胸口。
  “我送你回房。”
  “离青哥哥,衣裳。”她转身从床上拿起长衫。
  “你披着回房,再还我,别着凉了。”
  他背起包袱,拎了重新扎好的木盒,送她回到房间门口。
  “我这趟出门,会帮你留心特别的瓷器,还希望我带什么回来?”
  “离青哥哥平安回来便好。”
  “一定的。”他目光凝定在那张俏脸上,一看,再看,嘱咐道:“明早就别摸黑过来送行了,我们这边说再见。”
  “好,离青哥哥,祝你一路顺风,招财进宝,高朋满坐……咦?”
  “我不在的时候,多念点书,别用错字眼。”
  莫离青笑着接过长衫,转身便走,绕过长廊,走出院子的月洞门。
  窦云霓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就在他消失在黑夜的那一瞬间,她心情突地一沉,有如坠入黑暗,继而浮起一种空空的感觉;月洞门空空的,星夜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她不是没送行过,爹和作坊里的管事叔叔伯伯们常得出门谈生意或送货,她让离青哥哥陪伴到码头看船远行,又叫又跳地祝他们一路顺风。
  可今天她送的是离青哥哥,身边再无人陪伴。
  夜风吹进廊下,她打个哆嗦,交抱两臂,赶紧进房。
  还是夏夜,不甘寂寞的青蛙尚且叫个不停,她怎就觉得冷了呢?
  第3章(1)
  窦夫人细嚼慢咽,微笑点头;云霓坐在她身边,默默低头吃饭。
  云霓她爹在家招待客人。向来是男人们的宴席,除非客商带有女眷,这才会请她陪同说话,但也不会叫捧在掌心的宝贝女儿出面应酬。
  这位白颢然白公子就是云霓她爹看中的乘龙快婿?
  只见云霓捧了碗,拿筷子夹个两三粒米饭吞下去,碗筷放下,又垂了眼,呆呆地看自己仍然满满一碗的白米饭。
  窦夫人明白,云霓不是见到陌生男子感到害羞,而是食不知味。
  “打从窦家窑开窑,烧的都是锅碗瓢盆,一直走不出沿江一带的城镇,如今有了我们云霓的好手艺,陆续有外地客商过来买瓷,实在教我们作坊忙不过来啊。”窦我陶笑着抱怨,颇有自豪的语气。
  “天下白瓷在吴山,吴山白瓷在窦家。”白颢然拿起他的白瓷豌,转了半圈再放下。“依小侄浅见,目前窦家窑刚打出名号,应要趁胜追击,多烧制生产,再找个门通路广的商营销售出去,让世人知道吴山瓷的好,这样便能很快抬高窦家窑的名声和价格了。”
  “颢然贤侄果然有方法!哎,我年纪大,一辈子又只做些小门面的生意,也是时候找个有眼光的后辈帮忙了。云霓她娘,你说是也不是?”
  “白公子年轻有为,给我们长了见闻。”窦夫人问道:“还不知道白家商行是否做过瓷器生意?”
  “家父早年跟上郑和下西洋的商机,将波斯带回来的苏麻离青批给几个大窑,也帮他们将瓷器卖给船队带到南洋去。”
  窦云霓听到她搁在心里的名字,抬起头来,身子往前靠向桌沿。
  白颢然注意到她的反应,颇为惊讶那瞬间变得容光焕发的稚气脸蛋。
  “可阶现在朝廷不派船出海了。”他继续道:“瓷商也有了自己的贸易通路,白家商行便不再做官府的瓷器生意。”
  “朝廷不会派船了,找不到建文皇帝,就不找了呗。”娇嗓开了口。
  “云霓你话不能乱讲啊!”窦我陶一张脸转成青瓷色。
  “这事全天下都知道呀:永乐爷爷死十几年了,不是秘密了。”
  “窦小姐不出吴山镇,能知天下事,在下佩服。”白颢然微笑道。
  “都是离青哥哥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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