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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邵晨也不客气,握住对方的手摇了摇,笑着说:“阮叔还是这么客气。挺久不见,家里都挺好的吧?”
“家里都很好。”被叫作阮叔的男人说话有些南方口音,面皮白净,身材敦实,笑起来见牙不见眼,整个人胖乎乎的如同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看着就觉得讨喜。一转脸看到钟情,又笑着主动伸出手,一面用眼睛瞄着黎邵晨的脸色:“不知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钟情微微含笑:“阮先生你好,我是钟情,是黎总——”
“这是我朋友。阮叔你不用客气,叫她名字就行。”黎邵晨嘴皮子溜,讲话也快,截断钟情的话说道。
阮大叔眼睛笑眯眯的,眼色却一点都不差:“黎少的朋友,就是我阮国栋的朋友。钟小姐,千万不要客气,到了这边,就像到了自己家里哦!”
钟情收到黎邵晨的眼神指示,不敢乱说话,只能点点头应下来:“谢谢阮叔叔。”
说话间,就见之前一直跟着他们的那辆银色大众也停在不远处,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
钟情瞟一眼觉得面生,也不敢多看,就见那人朝着他们三人看了一眼,径自从门口走了进去。
黎邵晨微笑:“咱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免得挡到阮叔的客人。”
阮大叔也连忙道:“看我,这是太高兴了,都忘记邀请你们进去!外面冷,咱们里面讲话!”
三个人说话间,便到了饭店里面。店面不大,摆着十来张桌子,倒是都坐满了。阮大叔也不着急,指了指楼上说:“早就给你留好位子啦,咱们楼上聊。”
楼上的布置有点古风,每一桌都用屏风隔开,此时才坐了两桌,比楼下要安静许多。阮大叔招呼两人坐下,很快就有服务员端了茶水和小点心上来。
茶是味道清淡的白茶,小点心味道也偏淡,口感却是酥脆。钟情早上起来时怕晕机,吃得并不多,跟着黎邵晨折腾半天,刚刚在车上还险些哭了一鼻子,这会儿也是饿了。就着茶水一连吃了三块点心,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些。
阮大叔看着就笑:“点心和茶味道都淡,你们随便吃吃垫肚子。好酒好菜很快就上来。”
钟情听着这位阮大叔讲话,一口绵软的江浙口音,却颇有几分北方大汉的豪气,不禁觉得可爱,忍不住就笑着说道:“这点心还挺好吃的。”
阮大叔呵呵地笑:“这都是点心师傅每天早起烤的。味道淡,主要是怕夺了正餐的口味。”
钟情点点头,没想到还有这番讲究。偏头一看黎邵晨面上神情淡淡,点心只吃了一块就放下,茶水也只尝了一口,心想眼前这点排场,估计在这位大少爷眼里算不得什么。也就自己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才觉得新鲜。
不多时,饭菜陆续端上来。糟烩鞭笋,清炒菜心,八宝豆腐,红泥砂锅鸡,西湖醋鱼,外加一钵鸡火莼菜汤。一桌都是地道的杭帮菜,钟情虽然此前没有来过临安,但她本来就是南方人,对于口味清淡的饭菜非常倾心。几样菜都夹了一点尝,只觉菜心清甜,豆腐滑嫩,砂锅鸡又嫩又香,越发来了食欲,就着一碗白饭吃得格外香甜。
黎邵晨见她吃得欢,面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慢慢跟着也吃了不少。
都是自家烧的菜,阮大叔自然是没什么新鲜的。不过都说心宽体胖,像他这样生得白白胖胖的主儿,吃起饭来胃口自然是相当好的。
一餐饭毕,阮大叔又让服务员端了几碟餐后甜点并一壶茶来,笑呵呵地摸出一盒苏烟,朝黎邵晨递了过去:“黎少今天真是给我面子。几年不见,想不到你的口味也有改变了啊。”
钟情拿纸巾擦了擦嘴,听了这话突然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看向黎邵晨。自己吃着味道合适,估计黎邵晨这个正统的北方人会觉得偏淡,回想起刚刚饭桌上他吃得比自己只多不少,钟情突然对于自家这位老总有了新评价:也不是看起来那么难讨好啊!
黎邵晨被钟情一个眼神看得脸皮微微发烫,嘴上却回答得挺顺溜:“这些天有点上火,吃点清淡的蛮好。”说着又将那只金属小盒退了回去:“早戒了。”
阮大叔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堪称震惊:“戒了?”
钟情再度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似乎从认识他以来,就没见这人手里出现过香烟。原本以为他是没有抽烟这习惯,可看阮大叔那表情,显然身边这位从前烟瘾可不小……
黎邵晨笑得别提多真诚了:“早些年在部队上,抽烟是为了提神,也不是多喜欢。现在工作这么轻松,真用不上。”
阮大叔原本捏着烟的手指一僵,点点头,又把烟卷放在桌上,笑了笑说:“也是,对身体也不好。今天又有女士在场,咱们就不抽了,不抽了。”
钟情原本想说不用介意她在场,可看自家老板正襟危坐,垂眸喝茶,看样子是默许了“不抽烟”这个条款,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阮大叔端着水壶添了些水,一边说:“这茶是前些日子朋友送的,正统的洞庭碧螺春,我喝着味道挺正。黎少你也尝尝。”
黎邵晨说:“阮叔,四儿应该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吧。我们这次过来,是想做一笔生意。”
阮大叔笑呵呵的:“说了,说了。黎少,你这话说得就太客气了。咱们之间,说什么生意啊。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黎邵晨也笑:“话不是这么说。我听说……阮叔的老婆家里,原本是开丝绸厂的?”
“对,对。”阮大叔眨巴眨巴眼,“黎少,你想要丝绸?”
黎邵晨点头:“确切地说,我想找一家固定合作的丝绸厂。”
阮大叔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又为两人添水,一边还招呼服务员:“把我屋里那几罐蜜饯都盛一点来。让老张停停手,烤两盘点心出来。”
钟情连忙说:“阮先生,不用忙了。咱们谈正事要紧。”
阮国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连摆手:“我就动动嘴的事,让他们去忙,不耽误咱们聊天。”说着他又看向黎邵晨:“黎少,你接着讲,接着讲。”
黎邵晨说:“是这样,我们有意跟一家外国公司合作,固定给他们提供丝绸制品。原料我想固定从一家厂子走,制作我再另找工作室做。所以这次想找的厂子,没别的要求,就是料子正,别给我掺其他东西。另外就是,效率要有保证。”
阮大叔越听眼睛越亮,听到最后几乎拍起桌子来:“黎少,这是好生意,好生意啊!别的我不敢说,但我老婆娘家的那个丝绸厂,你应该也知道的,之前生意不景气,就是因为产出的料子纯,价格高,现在市面上那些店铺你也知道的……都图颜色鲜亮,价格还要低,像他们家那样正经做丝绸的,反而不好混的。”
黎邵晨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格外诚恳:“所以才想到阮叔。”
阮大叔连连点头,兴奋得脸膛微微泛红:“我知道黎少是厚道人,你放心,这件事我回去就跟我老婆还有小舅子好好商量。明天一早就给你答复,价钱方面你放心,肯定要比其他厂子低的!”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嗓音,伸出两手指比了个“二”的手势:“至少低这个数。”
这就是两成!钟情听得心脏怦怦直跳,连忙又把眼光投向黎邵晨。
岂料黎邵晨也在看着她:“钟情,你怎么说?”
钟情现在已经隐隐约约猜到黎邵晨的用意,仔细思量一番,便说:“既然是黎总的老朋友,肯定是信得过的。我觉得如果价格方面没有问题,那就让阮叔家里按照我们的要求,做个样品出来看看。”
黎邵晨朝她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又看向阮国栋:“我也是这个意思。那就说好,明天带上厂子的负责人,咱们详谈。”
“好。好。”阮大叔连连搓手,正在这时服务员端了几碟蜜饯上来,他忙将碟子往两人面前推,笑着道,“钟小姐,你尝尝这个。都是自家做的,每年只做几罐,比外面卖的干净,味道也正。”
钟情一看,都是一些蜜饯果子、杨梅干、杏脯、桃干,看起来颜色并不像市面上卖的那么颜色鲜亮。但拿起一颗尝尝,味道确实醇正,酸甜之中还带着水果的芬芳,吃完正餐,就着茶水吃几颗这个,滋味正好。
黎邵晨见她吃着很香甜的样子,也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瞬间脸色就变了。
阮大叔连忙问:“黎少,怎么了?”
钟情见他脸色古怪,蜜饯送入口中就不肯嚼,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太酸了吧。”她递过去一张纸巾,示意他把东西吐出来。
哪知道黎邵晨一声不吭,纸巾接过去,什么都没吐,反而直接喝了口茶水,看样子是生生把那块东西咽了下去。
钟情大惊失色,立刻拍他的背:“你怎么咽下去了!那里面有核的!”
阮大叔听了也吓了一跳,立刻说:“黎少,别硬往下咽,卡坏喉咙可不得了!”
黎邵晨又喝了口水,这时面色已经平淡下来,眼眸微微弯起,如同两枚弯弯月牙。他笑着指着中间那碟杏肉脯说:“我有那么傻吗?这个没有核,就是太酸了。”
钟情瞬间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眼眸弯弯的样子,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那么一大块,你嚼也不嚼就咽下去,也不怕噎着。”
阮大叔忙为两人添了些水:“黎少多喝些水。”
黎邵晨笑着站起身:“不喝了。今天多谢阮叔款待,我们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明天晚上七点,咱们‘望江南’见。”
阮大叔也跟着起身,朝着黎邵晨拱了拱手:“不敢耽误黎少的行程。黎少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晚我们一定准时到达。”
一路送到饭店门口,黎邵晨朝他摆摆手:“阮叔不用送了,回去吧。”
两个人坐到车上,眼见着门帘子落下,阮国栋不见人影。又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之前那开着银色大众车的年轻男人出来。钟情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转过脸问:“这算是……成了?”
黎邵晨微微眯起眼睛:“他不下来,就代表石星已经上了钩。咱们走。”
黑色路虎驶出很远,钟情坐在副驾,看着黎邵晨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忧:“这个阮国栋……可靠吗?如果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说漏了,怎么可能?”黎邵晨嗤笑,“他那个人看着实在,其实猴精一个。石星和刘靖宇不去也就罢了,真去了肯定跑不掉。”
钟情有些迟疑:“我不明白。”
黎邵晨笑着道:“阮国栋有个老婆,他老婆家有个老辈传下来的丝绸厂,这是真的。那厂子一直不景气,他们两口子一直盼望能接个大单子,这也是真的。”说到这儿,他瞥了钟情一眼,嘴角的笑容泄露出些许讽刺的味道:“但那个厂子出产的丝绸,质量好不好、价格真不真,我可就说不准了。”
钟情恍然大悟,怪不得一顿饭下来,她始终觉得黎邵晨对待这个阮国栋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原来两人压根儿就不是朋友,黎邵晨假意抛出根橄榄枝,说想要找丝绸厂洽谈合作,其实从头至尾都是做戏给石星派来的人看。如果真如黎邵晨所说,阮国栋是个心思狡诈、唯利是图的商人,那么很有可能在接触到石星派去的人后,也起了别的心思。
“看样子明天的晚饭吃不吃得成,还两说了。”钟情蹙着眉说道,“可如果他们两边都没有上钩……那又该怎么办?”
黎邵晨慢悠悠地笑:“不如来打个赌。如果他们两边一拍即合,又怎么说?”
钟情依旧皱着眉头,神情很认真:“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她抬起眼睛,看着黎邵晨:“石星或许没什么经验,可刘靖宇不是吃素的。而且如果石总身体好些了,知道这件事,肯定也不会轻易松口的。”
黎邵晨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车子拐过一个弯,他瞟了钟情一眼,眼睛里的亮光一闪而逝:“那就说好了。如果我说准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钟情没想到这人对打赌的事这么执着,一时间也来了脾气:“好。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就答应你。”
“保准不为难你。”黎邵晨的嘴角轻轻翘起,如同一颗石子投进原本深邃无波的湖泊,那笑意仿佛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浅浅地荡漾开去,而湖面之下的水花激荡,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Chapter 10 呼吸的痛
浴室里水汽氤氲,
钟情用手抹掉镜子上的雾气,
望着眼睛红肿的自己。
傍晚时分,天已经黑透了,路灯投下的光束白亮而淡薄,道路两边的梧桐落下稀疏的影子。冬季的临安游人稀少,漫步在街上,偶尔经过身边的车轮摩擦声都显得很清晰。
黎邵晨见钟情一直低头走着,也不讲话,便主动找话题:“听说你大学是在北外读的,你学的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