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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绒赶忙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他把碗一推,走出倒座,一路咳嗽着进了罩棚,踢腿去了。
第二天早上秀绒跟莲宠在小堆房里练私功。莲宠针对秀绒跑圆场两腿贴不紧的毛病,想出了个主意。让她将笤帚夹在裆部跑,夹到笤帚不掉下来就算成功。秀绒心里想着莲昇,因此注意力就不够集中,笤帚夹上没跑半圈就掉了,重来了好几遍。
莲宠以为是她最近练功太狠了,关切地让她休息一会儿。
秀绒也觉得这么个练法没有效果,索性扔了笤帚,两手抱怀倚着门站着出神。
莲宠虽然在一旁耗腿,但眼睛却不老实,老是偷瞄她。
秀绒忽然对莲宠发问:“你说莲昇最近是怎么了?”
莲宠被问住了,楞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顺嘴儿说:“人知道他是怎么了,邪乎。”
“他嗓子到底怎么了?该不会是真有什么病了吧?”秀绒问。
“那倒不会,那不是病,他是倒仓了。”莲宠答道。
“啥叫倒仓?”秀绒问。
“倒仓,就是我们男孩儿的变声期,在喉结还没有长出来之前,我们的声音就会变粗、变哑,这不要紧,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的。”莲宠说。
“是所有人都有,还是就咱唱戏的有?”秀绒好奇地问。
“所有男子都会有的,这是我们长大的标志嘛。只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没什么要紧,一段时日就过去了。可对我们唱戏的来说就比较麻烦,比较‘坏事’,可以说是一道‘鬼门关’。因为在倒仓的这段时间,我们的嗓子不复以前那样高亮,高音儿上不去,会破音儿,会嘶哑,如果在这段时间不加以保护的话,仍旧‘硬拔高’,很容易造成终身嘶哑,就再也不能唱了……”莲宠耐心解释道。
“这么严重啊……”秀绒心里喃喃道,她有些后悔,因为自己的无知和瞎操心,差点害了莲昇。“那我们女子也会‘倒仓’么?”
秀绒担心地问。
“你们也会的!”莲宠有心吓唬秀绒,故意放慢语速说。
果然秀绒被吓得瞪大了眼睛。
莲宠忍不住乐了说,“你们不明显,也不严重,不需要担心。”
秀绒知道莲宠在打趣自己,轻捶了他一拳。莲宠仿佛很享受秀绒的小拳头,他想握秀绒的手……
秀绒迅速抽回来手,一夹笤帚又自顾自地练了起来。
这天下午有日场戏,回来的比较早,还不到晚上练功的时间。大伙儿都在倒座里玩儿。只莲昇一个在罩棚里默戏。
只见那秀绒一副男人的打扮,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把头发盘起来都搁在帽子里头,身穿褐色对襟长袍,脚穿黑布鞋,鼻梁上架一副翻盖小黑墨镜,手里拿着唱《贵妃醉酒》时的扇子,迈着戏台上老生出场时的四方步,龙行虎步地走到莲昇面前。
她的这个扮相着实让莲昇吃惊不小。
莲昇问她:你这是要干啥去?
“走,跟小爷我听戏去!”
作者有话要说:
☆、偷师(2)
“你咋了,咋这动静!”莲昇吓了一跳。
“走,听戏啊!”秀绒根本就不搭理他。
“哪听去?”莲昇狐疑地问。
“广和楼!”秀绒神气地说。
“师父让去的?”莲昇问。
“咱自己去!”秀绒答。
“你疯啦!师傅没让去,你去干啥,胆儿大了你!”依着莲昇的性格,才不会干这种没谱的事儿。
“谭大老板的《问樵闹府》!去不去吧你,给个痛快话!”
啪的一声,秀绒把戏票拍在床上。
“去!”莲昇一听是谭小培的戏,连个磕巴也没打的答应了。
晚上两人趁着大伙儿在罩棚里练功的档口,一个筋斗翻出墙外。莲昇武行开蒙,溜瓦翻墙不在话下,秀绒小时候就能上房,常常趁母亲不注意在房上看一天的小人书,她蹬着墙边的一个枣树就上了房,莲昇在外面接着她,垫她一下就溜下来了。
趁着茫茫的夜色,俩人来到了位于前门外的广和楼。
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的街景,高墙外的花花世界,把他俩都吸引住了。
秀绒问莲昇,你来广和楼看过戏吗?
莲昇说,没有,那都是大老板,名班社演戏的地界儿,哪里能轮上我们这号人来看。一来咱是个什么身份,没那资格;二来自个儿的水平也不到家;三来就戏票咱也买不起啊!
秀绒打抱不平地说,啥叫没资格,难道只有角儿演的薛平贵叫薛平贵,草台班子演的都叫张翼德啦?!《红鬃烈马》的主角就是薛平贵,多大的腕儿也演不成《三国演义》,戏是演给人看的,凭你再有名气也是在演人物,又不是演你自己;第二,难道说只那些有钱人能看懂薛平贵在调戏王宝钏,街边上那些讨饭的乞儿就傻得看不出来啦?!说来说去,那薛平贵就是在调戏良家妇女,难道那些达官贵人能看出个仁义道德来!我就不信,什么水平不行,就是瞧不起人!
莲昇赶紧连声附和着说,是是是,他们是看得懂,但是谁花钱请他们看呢?就说你这戏票吧,还不是从平日里演出师父给分的份儿钱里硬挤出来的吗?你都喝三天白菜汤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秀绒天真地说,等我将来要是成了角儿,等人人都叫我筱老板的时候,我就演戏不要钱,天天演义务戏,专演给这些穷苦人看,让大伙儿天天都有戏看!
莲昇低头嘟囔着:“天天演义务戏,您这戏班得饿死……”
秀绒问,你说好不好啊?
莲昇一脸灿烂:“好好,筱老板的觉悟真高!有新兴的共产主义之风,我们都得向您学习!”
今天晚上大轴是谭小培的《问樵闹府》。谭老板就是谭老板,同样一出《问樵闹府》演得就是比自己强太多了。那段著名的“我本是一穷儒”的原板,遗传了他父亲谭鑫培的嘹亮高亢的嗓音,唱得是苍凉沉郁,那声音犹如环绕在苍穹之上,又似崇山之间虚无缥缈的云雾,似远还近,在耳边萦绕诉说,犹如凄凉的古调,幽然不曾散去。尤其是那“棒打鸳鸯两离分”一句,愈发抑扬顿挫,曲折自然,慨叹抑郁之感尤甚,令听者无不掉泪。
台下的莲昇,看得犹如离了魂儿,目不转睛地喃喃自语道:“我啥时候能唱成这样就好了!”
可谭老板唱到一半就不唱了,下场,走了。观众是买了票的,正在瘾头上,听了个半吊子算怎么茬事儿呢,纷纷跺脚拍巴掌地喊着“退票,退票!”。后来戏院经理出来解释说,是元帅家里唱堂会,临时来给叫走了。让诸位把票都留着,别丢了,明天凭着票根再来,戏院还是认的。为了补偿诸位的损失,临时送一出垫场戏富连成“科里红”小翠花的《鸿鸾禧》。
富连成再厉害,也没有谭大老板厉害,观众不是太买账,骂骂咧咧地走了一大半,剧场一下子就空下来了。莲昇和秀绒趁机往前挪了俩坐。
他俩倒是不挑,什么戏都看。富连成怎么了,富连成也比自己的班社厉害。只要是比自己厉害的,努力学习总是没错的。
散戏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月亮爬在了枯枝桠的后面,柔和地看着俩人。
秀绒和莲昇,踩着月色而行,一边走一边讨论着今天晚上的戏。莲昇说,谭老板的嗓子真好,高亮处如晴空炸雷响彻苍穹,低回处似溪流蜿蜒回转无穷;秀绒在一旁不忘补充道,你注意看怹的做功了么,全部都是“高架子”,手扬得远,腿抬得高,甩髯口翻水袖,全是大幅度的!你再看怹的那个“吊毛”,高起直落,起落迅速,翻完之后,起来立刻接圆场,不带片刻停息的,多厉害!将范仲禹悲痛伤心又有点疯癫的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这得多么扎实的基本功啊!
莲昇心里明白了,秀绒带他来看戏是有用意的。自从嗓子倒仓之后,他做什么都感到力不从心,声音没了,做身段也不起劲儿,功夫也疏于了练习。他这时才明白,秀绒带自己来看这出戏的目的是想告诉自己,倒仓的时候嗓子虽然不行了,但是身上的功架不能松懈,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把身段功夫练好,练瓷实了,等着过了倒仓期,嗓子回来了,身上也更好看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莲昇终于明白了秀绒的一番良苦用心。走到没人的时候,他深深向秀绒作了一个大揖。
秀绒连忙回礼,笑问道,为何无端行此大礼?
莲昇学小生腔道:“小人此前失礼了,如有冒犯姑娘之处,请姑娘念其素日情分,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饶恕了小人吧!”
逗得秀绒一路上是前仰后合,抱着肚子直乐。
一路说笑着回到大院门口,俩人不约而同的放慢了速度。院门上两个虎头门环,隐隐透出肃杀之气。
秀绒还想着翻墙而过,莲昇拦住了她,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确实是偷跑着出来看戏了,坏了规矩就是坏了规矩,旁门左道是小人走的路,我们坦坦荡荡走正门吧。
莲昇的这一番话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底气,听得秀绒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悲壮。
偷跑出去看戏得后果可想而知,一顿打是逃不过的。她俩回去的时候,看见众师兄弟都跪在院子里“罚通堂”,金富仙以为他俩是跑了呢。
两人双双跪在师父跟前,说明原委。金富仙听了虽然很生气,但对这种好学的精神还是肯定的。金富仙说,看戏没有错,看谭老板的戏更加没错!但你们忘记了“出必告”的古训,倘若大家都像你俩这样“不告而别”地跑出去,戏班不就乱啦!
俩人连忙说是,这次因为是偷跑出去的,难免“做贼心虚”,下回再也不敢了。
金富仙说,一码归一码,看戏没错,但是偷跑犯忌,一人十板子。
秀绒对金富仙要求说让莲昇的打手心,自己替他捱屁/股板子。
此言一出,师兄弟皆哗然。莲昇悄声对秀绒说,你个女孩子,怎能经得起屁/股板子!
秀绒不理莲昇,大声对金富仙说:“师哥明天还有演出,倘若打坏了又怎能演呢?就算没有打坏,在台上一瘸一拐地也影响演出,自己明天没戏,不要紧!”
金富仙迟疑了一下,再一次问道,你不后悔?
秀绒大声说,不后悔!
由老刘头掌刑,莲昇的十下手板很快就过去了。金富仙对秀绒说,进屋来!
秀绒跟着金富仙进了倒座。
大伙儿紧跟着都围在窗户底下,不过一会儿地功夫就听见屋里响起了板子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啪一下,啪一下,在安静的黑夜下,格外的响亮。
莲昇贴着窗户跟儿,泪流满面。
挨完打的秀绒发起了高烧,她被师母接到后罩楼单独住着,调养身体。莲昇的心里很难受:秀绒是替自己挨打才发的烧。第二日下了戏回来,虽然口干舌燥嗓子直冒火,但他却也顾不得了,一进院门飞一样地冲进后罩楼。
后罩楼的小暖阁里有火炕,很暖和。秀绒躺在炕上,沉沉地睡着。她的唇边冒着一圈细细的汗珠,嘴唇因为发烧缺水,而有一些干裂。莲昇找了一个纱布,蘸着清水,轻轻为她擦拭双唇。秀绒有些迷糊,朦朦胧胧地喊了两声“妈”,莲昇在一旁听了,不是滋味。
莲昇太累了,他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过来,发现天已经擦黑。他看见秀绒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呢。
他揉了揉眼睛说,怎么睡过去的,我都不知道。
秀绒笑嘻嘻地说,你醒啦?
莲昇关切地问,怎么样,好点儿了么?
秀绒点头说,烧退了,头不疼了。
莲昇摸了摸被子笑说,可是呢,被子都湿了,发了汗就离好不远咯。你……那里,还疼吗?
秀绒摸摸自己的屁/股,害羞地摇了摇头说,师母给敷了药,不疼了。
莲昇长嘘一口气。
秀绒无不心疼地说,下了戏过来的?听听你的嗓子,沙哑沙哑的,赶紧喝水!
秀绒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壶温水,递给他。
莲昇接过来,一饮而尽,笑说:“我没事儿,就是担心你,我害怕你也跟……”
莲昇把话说到一半,不说了。
“跟啥?”秀绒好奇地问。
莲昇把杯子一放说,我就害怕你跟我那兄弟似的。他就是受不了戏班里苛刻的训练和师父的酷刑而跳什刹海自尽的。他出事之前,我俩也是看了一出谭小培老板的《定军山》回来,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莲昇,我想成角儿!’昨天晚上我可害怕了,害怕你也……”
秀绒拉拉他的手说,“不会的,你是我的恩人,我听你的……”
说到这里,秀绒脸红了,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莲昇也笑了,刮着脸羞她。
病好之后的秀绒,又加了课。每天除了练腰腿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