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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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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秀绒,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哪还有心思扮戏?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油彩刚一化上去就被洇湿了。她心里乱极了,害怕、焦虑、痛苦一切不安的因素都拥了上来,搅得她根本无法安心化妆,更没办法默戏。她不知道这样演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熬出头了又有什么意义。每天繁重的基功训练已经让她疲累不堪,再加上师父的打骂、同行的嫉妒和排挤、观众的喜怒无常……她觉得太累太累了,她问自己,我能不能熬到出科,是不是没到出科就会被打死?!
  “马上开锣了,怎么还不扮戏!”莲昇走过来问。
  “你的手,怎么样了!”秀绒赶紧看他的手。
  莲昇的一双手肿的跟红萝卜似的。
  “快扮戏吧”莲昇说。
  “我不想演了!”秀绒说。
  莲昇说,别赌气!
  秀绒说她是真格的。
  莲昇扳正秀绒的肩膀,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给我听好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拿戏撒气!”
  依着秀绒当时的年纪,还不能完全理解莲昇的意思,但这话她是听进去了,也记在了心里。
  “一台无二戏,从扮戏的那一刻起,你就是金玉奴,就是戏中的人物,开始吧。”
  莲昇说的话仿佛有一股魔力,秀绒无法抗拒,只得乖乖地拿起了眉笔开始上妆。
  “人生在天地间心要忠厚,富与贵贫和贱何必忧愁……穷人自有穷根本,又道是人贫志不贪,一朝贵贱难等论。”秀绒稳稳地站在台上,唱得可谓是声情并茂。因为这场戏正值年底的封箱大戏,演完这场,戏班就歇班休息了,待等到来年正月初一再开工,所以大家在场上都卯足了劲儿地演。之前饰演金松的“郝贯口”郝莲瑞现场抓哏,博了一个满堂彩,秀绒也笑盈盈地跟着配合。她唱得很认真,之前的种种不良情绪,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她,她完全投入到戏里面去了。
  一直站在侧幕观看莲昇,哭了。他说,秀绒就是有成角儿的命!
  一年最后一次的演出结束了,即使中途闹了一点儿小不愉快,因为是年下,大家的心情还是比较愉悦的。秀绒完成了今年的最后一场戏,算是给自己第一年学徒的生涯做了一个汇报。大家都很兴奋,等她谢幕回来,由金富仙带着给祖师爷牌位上香、磕头;祭完神之后,一起列队到前门外取灯胡同的同兴堂饭庄吃饭,一年也只能在这个时候放开肚皮开吃,打卤面、炸酱面、酱肘子、肉末烧饼……除了不许喝酒之外,其他的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恨不得把一年缺的肉都在今天吃回来,就像是吃年夜饭一样;吃完饭列队回戏班,请杂耍班社来唱堂会,相当于现在的春节联欢晚会吧。熬了一年,别的都不为了,就为今天的痛快,小孩子的理想都很现实,能吃到嘴里能拿到手里的,那才叫理想。至于那些成日里吹牛皮、过嘴瘾的空话,都是白日梦,也就是流着哈喇子想想罢了!
  腊月二十祭神封箱之后,就不再去戏院演戏。大伙儿每天都在班里加紧练唱功、打把子和排练初一到初五的戏。这些开年大戏都是一些行当齐全的吉祥戏,像是《龙凤呈祥》、《群英会》、《大闹天宫》等,不是哪一个人单独可以胜任的,得需要全班的通力配合,所以这几日比平时还要加倍地忙碌;腊月二十三祭灶,练完功后,每人发一块糖瓜(关东糖)吃,给苦了一年的孩子们一点儿甜头;等到腊月二十四,看功的老刘头就发话了:“把毯子卷起来,封毯子了!”“封毯子”和“封箱”一样,也是梨园行的规矩。就是把毯子(练功的地毯)卷起来,不再练功的意思,等于现在的学生们放寒假。这一天大伙儿可高兴啦,早晨一睁眼就等着老刘头下命令,号令一出,孩子们一边答应着一边把练功的毯子卷起来,刀枪把子等也都扎起来,在上面贴上“封工大吉”的红字条,然后烧香、磕头。从这一天起开始歇工,老师也不再打人了,学生可以回家过年,也可以留在戏班里撒欢玩儿,就这样一直歇到年三十的晚上回班,来年正月初一开戏。
  莲昇家里有生意,需要他回去帮忙;莲喜家有老/母,需要他回去侍奉;莲枫和莲瑞,一个家境好,一个是家中的老幺宝贝,在戏班熬了一年,铁定也是要回的;莲彪说他不回,过年有堂会,忙;莲宠说他也不回,回家就不能练功了,他们学武生的,就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有两腿都搁在地上的习惯。莲彪一歪头对秀绒说,听他的,他是嫌他家人多,过年走亲戚累得慌,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妈急着抱孙子,成天托媒找人的给他相亲哩!
  莲宠推莲彪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莲昇对秀绒说,过年上我们家吧,我们家小是小了点儿,但人多,热闹。
  秀绒很感激莲昇体贴入微的关照,但是她心里却在想:过年是人家一家团圆的日子,我一个外人在里面杵着总归不好。与其去强求这表面上的热闹,还不如不去,这样两方都能随意舒服一些。
  于是秀绒编着理由说,我不过去了,前儿师母来找我,问我能不能趁着歇工的这几天教小少爷读书识字,我已经答应她了……
  莲彪一歪头又说道:“傻妹子,你这都看不出来,大师哥要带着你见未来婆婆哩,还不麻溜地跟着去!”
  这番话把秀绒的脸都给说红了,只哄他道:“去去去,咸吃萝卜淡操心!编排完莲宠又来编排我们,怎么不管管你自己!”
  莲彪大咧咧地说:“我天天唱堂会,漂亮姑娘见多了,我都看花眼了,得慢慢挑!”
  莲喜插话说:“得了吧你,你看中的那些都是白骨精,妖妖娆娆的把你当唐僧,以为自己在女儿国啊,别做梦了,分明是掉进了盘丝洞,还美呢!”
  俩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一旁打起了嘴仗。莲昇再一次对秀绒说,来吧,一个人多寂寞啊。
  本来经莲彪等人一撺掇,她倒也生了此心。但是一来她揣度不出莲昇的意思,二来被其他人这么一闹,她就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更不好说了。
  于是就秀绒说,有莲彪和莲宠陪着我呢,再说还有师父和老刘头一家人,不会寂寞的,过了年你们快点回来不就热闹了嘛!
  莲昇见秀绒一再推却,料想她可能考虑现在俩人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上,贸然的就这样见家长了,不免粗鲁莽撞。等着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一同前往,说不定更合时宜。于是也就不再劝说了。
  临行前老刘头照例给大家训话:“从今天起开始放假,三十晚上回来,别误了初一的戏。在家这几天别胡吃海塞,走道留神汽车,谁要敢误了初一的戏,初六开工算总账!”训完话之后每人发一块大枚,就正式放假了。
  在这戏班里圈了一整年的孩子们,就像是那卸了笼头的马,这出了班哪还有个不闹的!只见这七八个半大孩子,一路翻着小翻儿、打着飞腿就出了门,走在在街上的路人只要看见了这帮“猴子”,隔老远就知道,嘿,这准是哪个戏班的毛孩子出了笼、放了假咯!因为他们都着装整齐的一个模样,个个都像是被放归山林的小老虎似的,那个雀跃劲儿就甭提了。老刘头的话早就忘脑后头去了。“不让胡吃海塞”?就吃!焦圈儿、豆汁儿和炒肝儿,茶汤、凉糕、咯吱盒,驴打滚、山楂酪,油煎饺子两头翘。只要是能吃的,甭管是酸甜苦辣咸,通通往肚子里塞。“留神汽车?”就不!翻着虎跳,打着旋子,变着花样的上大马路上遛去,见着汽车,无论是有钱人家的,还是局子的,哪怕是军阀老爷家的,只要是看着个当官儿的都新鲜,车笛在路口刚一响,他们就都站在马路牙子上看,官兵清场不让看啊?咱再打着旋子翻回来就是了,你能耐俺如何?有的甚至压根就不马上回家,好比苏莲枫这样的,回家多没劲呢,上北海,上什刹海,划船、看景、泡姑娘;要是逛累了,就钻进茶馆听曲儿,《王二姐思夫》啦、《剑阁闻铃》、《风雨归舟》什么的,老词新曲儿一块上,他倒也不嫌弃,这手搂着老相好小芍药,那手攥着大烟杆呼噜噜地过瘾,时不常儿的还抬起头来,对着台上来一句:“嘿,我说姐妹儿,你这词儿不对呀,不是这样唱,得那样……”
  老算命先生说了,苏莲枫的命里犯桃花,英雄难过美人关。
  莲枫满脸不在乎地说,谁能看到将来,现在想快活还没快活完呢!
  比起莲枫来,莲瑞的玩法儿就比的武、比较市侩,比较地接地气儿。他上天桥,去看打把势的、顶大缸、耍猴喷火的、捏糖人和兔儿爷的,拿着一根糖葫芦转半天,这瞅瞅那看看,等着走到设赌局的小摊子前,他就站住不挪步了。
  莲瑞好赌,手里存不住钱,平日里得的那点儿份儿钱全部都贡献给了赌摊儿。戏班里管的严,严禁涉赌开局,一经发现,不把你屁/股打烂了不算完,要是赌资过大、情节严重的,立马开除戏班没商量。所以在平常,就算心里头再怎么抓挠都好,打死他都是不敢赌的。这不赌也有不赌的好处,一年来能帮他存了不少钱,一二百大枚是有了。可是人一旦有钱了了,也是个事儿。一般人那绝对是一笔是救急的款项;而对于赌徒来说,这钱就成了勾起赌瘾的药引子,只要赌摊儿上牌局的色子一响,他就拿着钱袋子不挪窝了。
  赌赢了他自然乐,一乐了就即兴来一段数来宝:“八月初八寿香烧,八仙过海献蟠桃,八珍八宝,瑞彩纤绦,一门五福真荣耀,堂开吉庆多欢笑。革命军,保家乡,八功八德威震八方,似虎如神从天降,洋鬼子一见就胆战心慌。年太平,洋鬼子全都驱除尽,太平年,看你们逞强不逞强!’”
  若是人家问他,倘若你输了怎么办?
  他说,输了就骂呗,什么他娘个腿儿的,我*妈*全家*,什么难听骂什么!人长嘴是干啥的,就是出声的呗!
作者有话要说:  

  ☆、情窦初开(1)捉虫

  
  莲喜家住南城,老北京自有“东贫西贵,南穷北贱”的俗语。家境不算富裕的莲喜,就住在这南城的一个“穷胡同”里。穷胡同里确实很穷,穷得没有一座独门独院的大宅门,只有穷人群居的大杂院。在那种两进的四合院里,拼拼凑凑挤着十几户人家。大户人家的门前有石狮子,有上马石,而这些人家没有,他们的门前只有臭气熏天的一堆堆烂布,这些烂布都是从脏土堆捡来的,像收破烂儿一样拿回来以后,晾晒干了,用糨子打成袼褙(ge bei一声),卖给做鞋的鞋厂,一块袼褙能卖八大枚,能买一斤杂面。因此在这条“穷胡同”里家家打袼褙,家家吃杂面。
  临近中午的时候,莲喜才赶回家,一进院门,就看见妹妹果儿正蹲在院当间儿拨弄炉子。当时还没有集体供暖这一说,而那种铁皮烟筒的花盆炉子,也只有在大户人家才有,一般老百姓点的都是煤炉子,每天早晨都得把炉子搬到屋外来点,因为烧的不是好煤,炉子呼呼的冒大烟,极难侍弄,成为每家主妇早起时的头等大事。
  “果儿,快看看,谁回来啦!”
  正专心致志点炉子的果儿,听见院内有声响,连忙抬头张望,先是一愣,只听当啷一声响,拨弄炉子的铁钩子被扔到了一边,果儿站起来,张开手,朝着莲昇飞扑而来,嘴里甜甜地嚷道:“呀,哥,你怎地回来了!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莲喜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根糖葫芦,在果儿的面前晃了晃。
  果儿蹦跳着就给夺了下来,一口咬下上面最大的那一粒山楂,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的酣畅又淋漓。
  “就知道吃,想我了没有!”莲昇揪了揪垂在她胸/前的两个麻花辫,疼爱地问道。
  “想了,哥,我可想你了!”虽说是两个大糖球在她的嘴里堵着,使得她的舌头倒腾不过来,声音呼噜噜的,但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证明她是真想了。
  “你刚才干嘛呐?”莲喜领着妹妹的手来到炉子旁,他用手摸摸炉子,炉子冰冰凉,“这都几点了,你这炉子怎么还没点着呢!”
  炉子里连个火星都没有,莲喜忙蹲下开始倒腾。
  果儿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委屈地撇着嘴儿说:“煤球老是碎,怎么也点不着火。”
  莲喜皱着眉问是谁去买的煤。
  果儿说,是我和顺子去买的,妈的腰间盘突出又犯了,下不了炕,也做不了“补花”了。这些煤是我跟顺子在胡同口王大爷家买的,他家便宜……
  炉子里的煤终于有了火星,开始燃了。莲喜拍了拍手说,以后再买煤,就上戏班找他,他回来弄。胡同口那家儿的不好。
  俩人正在院里说着话,只听屋里嘭的一声,随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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