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秀绒一路哭着跑回了倒座。
这一个清脆的耳光,彻底把莲宠给打醒了。莲宠连忙追了出去,追进倒座,幸亏此时屋里没人。秀绒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嘤嘤哭个不停,莲宠跪在床边直解释,我什么也没干,真的也没干,我可以对天盟誓!
秀绒掀开被子,哭着说道,谁信你的起誓,怕是早就醉得忘了吧,你让我以后还怎么见人,不如一头碰死得了!
说着便要往墙上撞。莲宠连忙拦住了她,同时心里也笃定了主意,他咬了咬牙说:“你不用死,还是我走吧。”
说着便出了倒座,等秀绒追出去的时候,只见他一个跟头越墙而过,就这样跑了。
莲宠还真就这样跑了,跑得是无影无踪。金富仙知道了以后,气急败坏地让莲彪去找,莲彪找了一圈回来报告说:东到通州,西到西山,北到昌平,南到大兴都找了一个遍,没有!
秀绒对他说,你可真行,你咋没上八达岭?
莲彪双手一摊说,太远了,没车。
莲彪悄悄告诉秀绒说,让他走吧,他心里头憋屈。
金富仙问,谁最后一个见到高莲宠的?
秀绒说,不知道。
连彪说,没瞅见……
正当戏班里说不清的时候,方小姐也在跟莲喜闹腾。她竟然跑到莲喜的穷胡同里来,缠着莲喜教她唱戏。起初莲喜吓了一跳,直把她往外推,您快走吧,这儿不是您待的地方儿。方小姐就一屁股坐在肮脏的台阶上,闹着脾气说,你今儿要是不教我,我就不起来。莲喜吓了一跳,赶忙拽起她来,往屋里让。
莲喜不愿意教她,倒不是因为自己清高,而是他深知这些官家小姐的秉性:若是服侍着她们高兴了,来了兴致,恨不得成宿成宿地跟着你唱,若是一下没伺候好,呱嗒撂了脸子,求着她们唱都不带张嘴的。这些官家的小姐,没有一个是认真学戏的,她们吃不了这个苦,她们要得是能唱两句,像那么回事儿就行,玩票,以后能出人头地、耗财买脸就可以了,没人像莲喜他们似的把这戏当成是吃饭的营生。
戏子也有戏子的脾气,这样的学生,不乐意教!
方小姐在桌子上拍下了十大枚,说这是上一次课的学费。
白莲喜脸向里,看都没看这些钱。
方小姐又啪得一下拍下了十大枚。
莲喜的母亲在屋里开口了,人家小姐来找咱,那是看得起咱呐,你就给人家说说怎么了,人家小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白莲喜这才把脸转过来,从桌子上拨了一枚银元放到自己这边,其他的全又推回给了方小姐说,一枚就够了。
俩人就在院子里说起了《四郎探母》。只听那方小姐唱道:“芍药开牡丹放鲜艳成片……”莲喜马上敲着桌子喊停说,您这儿不对。
“我这儿怎么不对了?”方小姐道。
白莲喜说,是“花红一片”不是“鲜艳成片”。
方小姐反驳说,这牡丹呀,芍药的,也不全是红的呀,还有粉的、白的,怎地能叫“花红一片”呢,就该是五颜六色鲜艳艳的才对呢。还有这铁镜公主,不能小腿紧倒着上来,她带的是旗头,穿的是旗装,踩的是花盆底,小腿紧倒地那是汉人的三寸金莲,铁镜女是番邦女子,番邦女子不裹脚,她得这么走……
方小姐做了一个大幅度地上场身段,把大伙儿都给逗笑了。
莲喜耐心地同她解释说,您说得都对,可我师父怹老人家就是这么教的啊,您想想怹老人家都没权利改的,我能有权利改吗?到您这儿就更不用说了。这戏词儿有戏词儿的规矩,要是你改我改大家改的,不就乱套了吗?您这儿唱得还叫《坐宫》吗,不就成《铁镜公主》了吗?
方小姐也很认真地说,我知道,这是戏,它不是别的,比如说它就不是那窑里烧的瓷器,说烧半个月,就得半个月,少一天火候不够,多一天瓷胎开裂。这戏就得不断改,不断完善,每个角儿都能唱出自己的味道,能经得住改的戏,才叫好戏呢。
莲喜耸了耸肩,一脸茫然地说,我不会烧瓷,我就会唱戏,
方小姐说,好好,花红一片,花红一片……
——————————————————
①打炮戏:一个演员搭班或一个班社到外地演出的头三天(特别是第一天)要演出拿手好戏,以向观众展示这个演员或班社的实力,叫做打炮戏。有不少好演员通过打炮戏显露了自己的艺术才华,一举成名,这叫做“一炮走红”
②挂味儿:唱得有味道,有滋味,够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幕拉开
莲宠跑了,但是戏班的日子还得过,一个跑了,再招来一个补上就是了,这是一个有关生计无关人命的年代,能够自求多福都是幸运的,哪还有闲心管别人的去留与死活呢。新的一年如约而至,红色的大幕照样拉开,舞台上不会因为缺了一个高莲宠而演不了生旦净末丑,台上与台下的人们照样的歌舞升平,照样的纸醉金迷。
莲昇也到了该出科的日子,过了今天也要走了。秀绒舍不得莲昇走,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你留下来吧——谁也不能在戏班呆一辈子;你再等几年,等我出科了咱们一起闯江湖——谁又预测的了将来?秀绒是懂事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太自私,莲昇得发展,要闯荡,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离开戏班自己讨生活是最好的成长方式,是他日后向自己喜欢的人炫耀的本钱,只有这样,他才有资本对秀绒说,别唱了,我养你!
秀绒知道,莲昇也是在等自己一句话,她只要轻松地说三个字,你留下,莲昇可以立马不走,老老实实留在她身边做她的小跟包,心甘情愿一辈子,但是秀绒心里非常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她不可以太自私。
秀绒对莲昇说,无论天长地久,我等你。
每个学生出科的时候,要演一出戏,用自己最擅长的一出戏,来向师父、同窗和观众做一次汇报。莲昇的拿手好戏自然是《问樵闹府》,不仅是戏班里公认的好戏,就是拿到外头去,也没有几个演员能演过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不要演《问樵闹府》,他说,我要演《游龙戏凤》。
《游龙戏凤》是一出折子戏,讲得是明朝正德皇帝微服私访去大同,在梅龙镇上住进酒保李龙的客栈,偶遇李龙的妹妹李凤姐,正德皇帝见李凤姐生得俊美,忍不住加以调/戏。尔后显出自己是真龙天子的身份,封李凤姐为妃。皇帝与民女,风流与风情,戏情而不调/情,是一出非常有意思的生旦对儿戏。
诚然,拿这么一出小戏来作为毕业汇报,似乎有点儿不太够分量,而且又不是演员最擅长的剧目。但是莲昇却执意要演,大伙儿都知道她为的是秀绒。秀绒对莲昇说,你真是亏大了!莲昇说,为了你,我乐意。
终于到了要演出的这一天。上场前,莲昇对着镜子仔细的勒头、勾眉,已经扮好的秀绒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莲瑞走进来跟秀绒说,你出来一下,广和楼的萧爷来了,要见你。秀绒说,你告诉他,马上就要上场了,我要默戏。莲昇接话说,去吧,萧爷找,指定是大好事,离着开场还有好一会儿呢。秀绒在镜子里冲他做鬼脸,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去了。
等秀绒再回来的时候,莲昇已经穿戴好了,正在水池边上刷他的厚底靴。秀绒看见了,说了一句:“我来吧!”很自然地接过了手。莲昇问她,萧爷找你做什么?秀绒说,说是想捧我。秀绒平平淡淡地回答着,可莲昇听了却很高兴,是打心眼儿里的高兴,他说,萧爷的声望高,人脉广,他看得上的人不多,你得好好珍惜。秀绒淡淡地说,我只是想唱戏,没想过干别的,来,穿上试试。莲昇边提靴子边说,萧爷可不比那些官老爷,他是真捧,你不了解他你不知道……莲昇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似乎被捧的人不是秀绒,而是他。
“你怎么那么多话,也不看看什么节骨眼儿上了,老实点儿不行吗!”秀绒不咸不淡地给了他一句。
莲昇立马闭了嘴,不说了。开场锣敲一响了。莲昇将嘴里的一小块梨片吐了出来,这块梨片是秀绒让他昨天晚上睡觉前含着的,含一宿,梨片由雪白变成黑红,说是这样就把嗓子里的痰和火都吸走了。有没有科学道理不知道,这是秀绒打听来治嗓子的秘方,莲昇想都没想就照做了,从昨天晚上一直含到现在。拿秀绒的话说是,快要让你恶心死了,吐了吧!秀绒批准,他才吐了,然后擞了一下嗓子,果然清亮了很多,还是有点儿用。
开场锣两响了,秀绒将髯口打理好,仔细地给他戴上,又紧紧了他的盔头。
开场锣三响,莲昇内白道:“嗯哼!”小毛锣起,正德皇帝出场了。
…军爷做事理太差,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好人家来歹人家,不该斜插这朵海棠花。扭扭捏,捏捏扭,十分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海棠花来海棠花,反被军爷取笑咱。我这里将花丢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
…李凤姐做事差,不该将花丢地下,为军的将花忙拾起,李凤姐来来来,我与你插啊……插啊,插上这朵海棠花。
莲昇的这出《游龙戏凤》精彩极了,动情而不滥情,戏谑而不猥/琐,分寸掌握的刚好。虽说是出玩笑戏,但两人演得都很认真,很一本正经,莲昇风流倜傥,秀绒俏丽动人,那股子戏假情真、浓情蜜意的劲儿,深深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观众们疯狂鼓掌叫好,华乐园戏院的场子再一次沸腾了,戏园经理嘴里叼着雪茄烟,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直对金富仙说:“就是梅郎跟孟老板唱这出戏,也火不成这样,你们鸣春社得火啊,大火啊!”
可是还没等着鸣春社大火呢,战争的炮火就抢先一步到来了。
一九三七年八月八日,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打着太阳旗,穿过了朝阳门。
朝阳门,城门朝正东,震位属木,是一座有朝气的城门,每天太阳一出来,首先照着的就是朝阳门,它是北平城内最先承受日阳的地方,是中华民族的气运所在。而现在,它被日本人占领,他们登上城楼顶端,蹦着、跳着,挥着帽子雀跃欢呼,一脸的趾高气扬,一脸的嚣张狂傲。不仅如此,他们还走过东四牌楼,走过御河桥,走过前门楼子,走过东西长安街;一排排的刺刀在温顺的阳光下闪着寒光,一张张面孔带着侵略者的骄傲。
日本人的到来,使老北京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北平又改回了北京,并且成立了一个临时政府,他们冷眼看着这些闯进自家园地的异族者,北平也好,北京也好,都没所谓,苦日子、穷日子还得照样过,这是不会改变的。
日本人在北京实行野蛮军事管制,搞白色恐怖,没有征兆的戒严,“飞龙”轰炸机老是在头顶上盘旋着,发出“訇訇”的响声,等人们从各家院里跑出来的时候,它又偃旗息鼓没了踪迹;走在大街上,不时能看见一些分不清眉目不知是士兵还是百姓的伤残者,他们大多已经不行了,以各种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眼睛半闭半睁,嘴上甚至还带着令人匪夷所思地微笑,他们发出颤抖而悠长地呻/吟:“疼啊……疼……”有高有低,有腔有调,听得人心里直发毛;日本兵堂而皇之地在街上走着,觉着不顺眼就抓人,绑起来扔上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都提前跑了,留下的普通老百姓也吓得不敢出门。市井萧条,家家闭户,寒烛孤灯无人应,枝头老鸦叫得欢。
从乾隆年间一直声声不歇的皮黄戏,终于也停下了它欢愉的脚步。命都保不住了,谁还有心思听戏取乐呢?
梨园行里的大老板们,如梅郎蓄须明志,程郎青龙桥务农,纷纷都表示要抗击敌寇,不再唱戏。这些老板们有气节,也有资本,可底下的人虽有这心,也不敢贸然仿效。因为他们没有钱,不唱戏就得饿死。或许他们也可以干别的,种个地,做个小买卖什么的,但是都是打小学戏成长起来的人,“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能。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师父天天耳提面命的教导,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头里,想即时改行,难啊!
战争的炮火,把鸣春社也给打散了。金富仙决定解散戏班,一人一枚银元,互不相欠,自谋生路。届时金莲昇已经出科,搭班去了南方;苏莲枫回归到自家班社自给自足;刘莲彪进了马老板的扶风社;郝莲瑞因为嗜酒好赌,不再与梨园行来往,整日混迹于赌馆酒楼,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高莲宠一直下落不明,时有消息说他参军了,真真假假,难以辨清。这几个孩子中,最幸运的当属白莲喜,此前他因家中穷困,他的母亲一度不想让他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