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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梅郎杨贵妃的雍容,程郎梅妃的凄怨,尚郎汉明妃的悲愤,荀郎鱼藻宫的惨烈相比,秀绒所塑造的“绿珠”,主要是突出了她为爱情甘愿赴死的刚烈之情,《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曾借林黛玉之口,如此赞扬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秀绒就是喜欢这个女子为爱义无反顾的勇气。
而她编戏的这一举措,也毫无意外地受到了老一辈琴师的强烈反对,他们拒绝为她编曲,他们不愿去动这个脑筋,冒这个险。但是戏班的小一辈们,都是跟着秀绒尝到甜头的,他们都觉得秀绒完全具备这个能力,秀绒想红,他们更想着出头。于是纷纷给撺掇她说,终于到了能甩开这帮老东西单干的时候了。您得这么想,您确实是红,可您用的是人家王先生的班底,戏院经理介绍您出来的时候,人家都不叫您“小桃红”,人家称呼您是“小王先生”,最终您还是被王先生压在手心里,依靠着他生存,红下大天来也不是您自己的。不如趁着这刚红的时机,退步早抽身,撇开这些个拖后腿的老顽固,自己挑班单干,岂不是更能放开手脚!
他们的话令秀绒心动了,在一个日光西斜的傍晚,在一间茶馆的包厢里,秀绒对萧爷说,我要换琴师!
此时一杯顶好的茉莉双熏刚刚沏好,萧爷正在那儿美美的嘬/茶喝呢。听秀绒如此说,一口气没匀好,嘴唇让开水给烫了一下,疼得他直跺脚。
萧爷揉着嘴唇对秀绒说:“现在都好好的,你又瞎胡闹什么!”
秀绒说,我不是瞎胡闹,我说真的,萧爷,您得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萧爷不耐烦地说:“王先生的琴师还不好?倘若他们还不好,那满梨园行就没好的了!”
秀绒说,他们是好,可他们只适合王先生,不适合我。我要的调门,要的旋律,他们都拉不了。
萧爷耐着性子哄她道:“你们多商量商量,磨合一下,迁就一下不就得了。”
秀绒脸色一变说,我是角儿,我不能迁就他们!
秀绒这话说得很硬,但是萧爷没法反驳。京剧就是角儿的艺术,甭管年龄大小,全员就得听角儿的。
萧爷软下话头接着劝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琴师也不是你想找就找的呀,这一时哪找合适的去呢……”
正当俩人你来我往激烈“谈判”着,一阵悠扬的胡琴声,从茶馆的某处传来,声音细小而微弱,在人声嘈杂的茶馆里,微小的不值一提,但是那音色却很纯粹,旋律也醇正,包腔裹腔的技巧运用地自然而老道,拉得很规矩,板眼间自有一番俾睨众生的底气。萧爷与秀绒,同时被这琴声吸引,都不约而同地住了话头,四下张望起来。
秀绒耳朵灵,她分辨出了那琴声是京胡名曲《夜深沉》,她突然很激动,心脏砰砰直跳,《夜深沉》,久违了!
循着琴声,秀绒在茶馆的角落里找到了胡琴的演奏者。不出所料,拉琴的人正是筱琴生,自己的哥哥!十年了,他跟哥哥分别有十年了!
琴生并没有看见秀绒,他拉得很专注而投入。茶馆里的那些人该喝茶的喝茶,该说话的说话,该走动的走动,没人看他,更没人听他,他就像只蝼蚁,亦或是一团空气,缩在那个只够他容身的逼仄角落里,忘情地拉着他的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茶馆掌柜的走过来拽拽他的袖角,客客气气地对他说:“小伙子,甭拉了,走吧。”
琴生听话,他住了琴,低着头,默默地站起来,给掌柜的很有礼貌地作揖,仔仔细细将琴放在用布做的琴套里,往身上一背,抬腿要走。
“你站住!”秀绒突然高声叫道,她回头对萧爷说,“琴师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大放送,即日起日更走起!
☆、夜深沉(1)
琴生见有人在叫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妹妹。
“哥!”秀绒又喊了一声,亲热地扑上去。
女大十八变,秀绒长大了,琴生刚开始都没认出她来,傻楞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不觉激动的热泪盈眶,兄妹俩相拥在一起。
萧爷诧异地问道:“这真是你哥?你俩真是亲戚!”
俩人都用力点了点头。
萧爷笑着对秀绒说,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琴生解释道:“我是过继到她们家的……”
“不是,是亲哥!”秀绒挽着琴生的胳膊,信誓旦旦地说。
琴生笑了,不好意思地底下了头。
萧爷看俩人的行状,不免也猜出个八/九分,于是也就附和道:“是,是,亲哥,亲哥!”
秀绒问琴生怎么就来北京了呢。
琴生告诉秀绒,自从抗日战争爆发以后,家里的粮栈由于战事的原因而经营惨淡。为了维持家里的开支,他不得不背井离乡,搭着戏班傍着角的一路来到京城。希望能多挣些钱,好补贴家用。依着琴生这木讷的性格,他没有想过去找秀绒,就算是想到了,他也不会主动去。在他的心里,对于秀绒,他是有愧的。
面对着如今衣着鲜亮的秀绒,眼前的琴生显得很拘谨,也很落魄。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脏兮兮的灰色棉袄,肩头打着补丁,袖口那里也露着棉絮,一双棉窝穿在脚上,鞋尖处眼看着就要穿孔,鞋跟处眼见着就快磨平,畏畏缩缩,捉襟见肘,很是拿不出手。
秀绒问他吃饭了没有。
他很尴尬地摇摇头。
于是秀绒赶紧招呼茶馆掌柜的给他做了两块驴肉火烧,一碗烂肉面。她见琴生在自己面前呼噜呼噜吃的酣畅淋漓,心里不是滋味。
萧爷暗中把秀绒拽到一旁,悄声跟她说:“你确定要他,拿不出手啊!”
秀绒很坚定地回答:“我要他,就要他!”
萧爷没办法了。
秀绒问琴生现作何营生,有无落脚的地儿。
琴生说,前几个月搭了一个戏班,如今散了,他现在是没有去处,坐吃山空。
秀绒忙说,正好,我的班社缺琴师,你过来吧。
还没等琴生回答,萧爷就在一旁又插话了:“喂,先别着忙回答,好好考虑考虑,想想你自个儿现在的身份。
琴生对秀绒:“妹妹,你,你成角儿啦!”
自从秀绒自组班社之后,还没人如此一本正经地问她成角儿的问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组了个班社,算是个小角儿吧……她很自然的把挖师父墙脚的那段故事给选择性省略了。
琴生是打心眼里高兴,连声说:“小角儿也是角儿啊!”
只见那萧爷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是呀,是呀,小角儿也是角儿,你自个儿掂量着自己个儿,看看能不能伺候的了。”
“我们班社眼下想排新剧目,正愁找不着琴师呢,哥,你过来帮我吧”秀绒很真挚地邀请道。
“成!”琴生一口答应了,之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我分文不要。”
“嘿,这小子应承倒也痛快!”萧爷继续阴阳怪气道,“你就不想想,你有没有那个金刚钻,敢不敢揽这个瓷器活儿啊你!”
秀绒自然护着琴生,她对萧爷说:“我说爷,那您说,刚才我哥那段《夜深沉》拉得咋样啊?”
萧爷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说:“《夜深沉》么,《夜深沉》还真是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呀!您别成天顾虑这顾虑那的,我看您现在最该顾虑的就是您身上的小金库,可得好好看紧了,以后赚得盆满钵满地往外流,您可得兜住咯!”秀绒打趣道。
萧爷对秀绒说,你甭跟我这儿贫,我可告诉你,我给你仨月,仨月内要是广和楼的盈利往上走,咱两好;要是往下落,就拜拜了您呐!
秀绒就回了四个字,一言为定!
秀绒这边的班社,得到琴生的襄助,犹似如虎添翼,大伙儿全力以赴,紧锣密鼓排练起新戏,卯足劲儿地为班社注入新的活力。可这世间的事,就如同那戏词里说的:“一家啼哭,一家欢笑,这悲喜的境遇就大大的不同了”。另一边,苏莲枫自家的班社,则由于战事的原因,而一天天的惨淡,快要经营不下去了。
时间已经走到了1944年初,抗日战争进入反攻阶段,全世界人民奋起了,日本人疯了。疯狂地扫荡、屠杀,凶狠地反扑,自不量力地叫嚣,谁都看得出来,日本人没了底气,他们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在胭脂胡同的一个烟馆里,苏莲枫左手搂着小芍药,右手呼噜噜吸着大烟,懒洋洋地躺在长榻上。他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开工了。曾经“戏班第一老生”的苏莲枫,现在混到如此田地,连他自己都觉得憋屈。自从鸣春社戏班解散后,师兄弟们各奔东西,他仗着梨园世家优越的家庭背景,顺顺当当地撤回到家里,接过自家的班社,顺理成章地挑起大梁来。在秀绒等人还为成角儿和谋生拼命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唱堂会、唱大轴,这是他天生的好命运赠给他的人生礼物,他也觉得凭着自己的天赋和家世,平安而又愉快地过完这辈子,应该不成问题。苏莲枫的人生理想里,有及时行乐的成分,他往往不考虑下一代,只考虑他自己的快活。于是他晚上唱戏挣钱,白天就把钱投到那花枝柳巷,秦楼楚馆里去,为人仗义的他,花钱如流水,且从来不存钱,不为将来考虑。他老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快活一时是一时,过了这时没来时。原先家里面都还挺照顾他的,也曾为他说过一房媳妇儿,可是他不乐意,嫌弃人家女方家一是南方的,二是做生意的。说南方人性格不好,小心眼,斤斤计较,他伺候不了这位姑奶奶。家人就说,姑娘的娘家在上海,家世背景都不错,又是做生意的人家,以后对你去上海发展也有好处。莲枫一听家人如此说,更加不耐烦,摆出一副大爷样儿说,我哪儿都不去,就在北京呆着,哪儿有北京好。去上海是能赚钱,可那叫“看戏”,不是“听戏”,上海人看戏,看得是新巧,看得是机关布景、花里胡哨,他们呀,压根儿就不懂戏!再说,我不跟经商的人来往,俗话说,无奸不商,做生意的没好人!他的这番“豪言壮志”,把人家姑娘气得直哭,咬牙切齿地说他:“我们做生意的没好人?!你们做戏子的更不是什么好人!下九流,啐!”莲枫见骂,更摆出一副无赖地态度,嬉皮笑脸地说:“对呀,对呀,我们就是下九流,别跟我们好呀,别理我们呀!”就这样,好姑娘也被他给气跑了。如今他也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着急,家里人拿他没办法,索性都不理他,晾着他。他自己倒也乐呵,高兴了就唱几出,然后搂着小芍药跑烟馆,倒也逍遥自在。
可如今的苏莲枫再也逍遥不起来了,因为他人还活着,钱没了。
他现在连烟也抽不好了,因为口袋里的钱已经供不起他抽烟了。他每天搂着小芍药,很是沮丧,曾经以为钱能吃一辈子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钱可以花的如此之快。
小芍药趴在他身上问他道:“昨儿跟你提的那事儿,你想了没有?”
“正在想,别烦我!”莲枫顺手推开了小芍药,言语间有些不耐烦。
“是我烦你么,明明是钱烦你!你考虑考虑吧,去一趟回来,够咱吃一年的了。”
小芍药说的“去一趟”,指得是去给日本人唱堂会。
“我不能去”莲枫反复说道,“我兄弟莲瑞就是日本人害死的,我恨死日本人了,我要是去给他们唱了堂会,我成啥了,卖国贼!汉奸!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我兄弟,我师父,还有我们梨园行的祖师爷,不行,我就算饿死了,也不能去!”
小芍药满不在乎地说,呦呦,就让你去唱个堂会,怎么就跟卖国贼、汉奸扯上了,不就是挣两个钱花嘛,又没让你出卖国家情报,挣谁得不是挣呢,谁还跟钱过不去不成!说什么对不起祖师爷,你们祖师爷唐明皇在世的那会儿,也没有这日本鬼子啊!这会儿不是世道变了嘛!
俩人正争吵着,烟管老板来跟莲枫要钱,莲枫从身上摸出最后一个大枚交给他,颇为懊恼地说:“得,最后一个子儿也没了,以后别说抽大烟了,连饭也吃不上了。”
小芍药佯装愠怒地说,我告诉你,你赶紧给我挣钱去,我可不跟穷鬼,再这么着,我就走了!说着便要走。
莲枫忙拉住小芍药的手,嬉皮笑脸地说,别走,别走,我哪能不要你呢,就是为了你,我也得去!不就是个堂会嘛,有什么呢,还能把我吃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夜深沉(2)
于是莲枫他真就去了,跟另一班社的一个旦角演员合演了一出《太真外传》。按理说,照着他在梨园行里的家世与地位,不该傍人家的角儿,完全可以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