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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即将启程,她转身跟班主金富仙告假,请求能不能宽限半天,没料到金富仙倒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临走的时候,戏班的其他孩子,有几个起哄道:“哦,哦,大小姐金贵咯,不行咯,临阵脱逃咯!”秀绒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把目光投给莲昇,竟从莲昇的眼神里读不出一丝的不舍与挽留,秀绒便特意走到他跟前儿说:“我会回来的!”莲昇由衷地说:“您最好别回来!”秀绒说:“不,我就回来!”
秀绒跟着老张匆匆回到大大家,一路上原来像避瘟神似的对她敬而远之的邻里街坊,如今都纷纷与她打招呼问好,亲热的好像是一家人似的。秀绒心里还疑惑呢,回到家她才知道,原来是有两个消息在等着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大先告诉她的是坏消息:你父亲死在大牢里了。
望着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大大一家,秀绒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她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其余的部位不动一丝声色。她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大大抹了一把鼻涕跟她说:“你父亲原是去官老爷家唱堂会了,本来么,票友下海的水平,没人苛求他们,就当是听着玩儿罢了,再者,你父亲也是临时组的班子,原本都没什么。可是那天,官老爷喝醉了,唱完戏非要戏班里的孩子们留下来陪客,你父亲当然不答应,解释说这个班子不是自己的,委屈了孩子,他回去没法儿跟人家班主交代。就说了这一句,谁承想惹恼了官老爷,官老爷一气之下就把他关进大牢里去了。本来只是想关他几日,给他一个教训,吃吃苦头。可千不该万不该,我这个弟弟人少福薄,坐大牢勾起了他的旧病,再加上疏于医治,就这么去了……”
大大哭得很投入,说一句话醒一下鼻涕,不经意地还给甩出去了,他的毛皮衣袖上已经被他搞得极不清爽。
父亲的身体原本就虚弱,这样连关带吓的难免精神失常,再加上牢里的环境,结果可想而知。
“那我爸的遗体呢?”秀绒问道。
大妈(大大的妻子)说:“已经被官兵拉到乱葬岗给埋了,我们可以去把它收殓起来,放回到祖坟里。”
秀绒咬着嘴唇,楞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说:“不用了,爷爷说过,戴罪之身不能进入祖坟……”
大家听了秀绒如此平静的话语,心里都不免诧异,生生死死之事,被一个七岁的女童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没有别的事,我走了……”秀绒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要走。
“你,你上哪儿去?”大大颤声问她。“你回家吧,我们可以照顾你!”大妈近一步说道。
秀绒头一扬,无不骄傲地说:“不麻烦你们了,我已经搭上了个戏班,就要离开这里,我能自食其力。”
听得秀绒如此说,大家仿佛都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秀绒窥出了他们神情有些异样,料想着他们一定有别的事情在瞒着自己,她把目光落在了琴生的身上,琴生正极力规避她的目光。秀绒盯了他良久,他却始终不敢回望于她。
秀绒收回了目光,决定不再计较了,不管你们心里还在盘算着什么,我都可以舍掉任何虚荣的玩意儿,我不要这些,我要靠双手,挣出自己的荣华富贵。
她给大大一家郑重请了个双安。
等她站立起来的时候,琴生终于忍不住了,对她说:“秀儿,这是咱爸留下的遗嘱……”
当琴生把遗嘱递到秀绒手中的时候,秀绒听见大大“哎呀”了一声,他大概是在埋怨他这个沉不住气的亲儿子。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好消息了。
父亲的遗嘱写得很清楚,他们家“鸿泰粮栈”的经营权归女儿筱秀绒拥有,而所城里的筱氏大宅,并入大大家的宅院,归筱琴生所有。
这真是一份令人垂涎欲滴的遗嘱。
秀绒在看遗嘱的时候,邻里街坊好多人也在伸长脖子看她。“鸿泰粮栈”掐着整座小城的经济命脉呢,多么诱人的遗嘱啊!很多人都断定,秀绒不会走了。
可令众人谁也没想到的是,秀绒看完遗嘱之后,当庭宣布自己愿意放弃遗嘱的继承权,将“鸿泰粮栈”的继承权全部归筱琴生所有。
众人闻之,一片哗然,纷纷问她为何这样做,她说,我一个姑娘家,并没有什么经营头脑,与其让粮栈败在自己的手上,还不如尽早易主,让真正有能力的人去操持。一番很有自知之明的话,说得在场无数听众无不诚服,对眼前的这位有远见的小丫头不觉刮目相看。
大大一家又哭了,是为某种精神感动,是为了继承权失而复得惊喜,是为自己的小伎俩得意,还是为了心术不正自责?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琴生对这个妹妹是有感情的,毕竟两人一起长大。他诚恳地对秀绒说:“留下来吧,我可以教你唱戏,也可以给你拉一辈子《夜深沉》。”
秀绒说:“如果说去年这时候,你说你要为我拉一辈子琴,我说不定会开心到哭,而现在……晚了,已经晚了。”
秀绒回到鸣春社的时候,正好赶上大伙儿在院儿里的台阶上吃中午饭,一个搪瓷大碗里盛着白菜汤,泡着窝窝头。莲昇一见她进了院子,立马放下饭碗迎了上来。小伙伴们也都纷纷停住了,愣愣地看着她。
莲昇得意地对其他孩子说:“我没说错吧,秀绒就是会回来的!”
孩子们都感到挺意外的,都自觉有些下不来台。郝莲瑞率先起哄道:“嘿,专赶饭点儿回来呦,真赶上好时候咯,看看我们今天吃什么,我们今天吃得是‘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件儿、卤子鹅……’”好一段贯口,听的人都馋了。郝莲瑞是丑角出身,伶牙俐齿,艺名“郝贯口”,全本《报菜名》说下来,一共一千二百一十三个字,他在中间只需喘三口气,且说得是活灵活现,保证让你听得汗揦子都能流出来;另一旁坐的是白莲喜,他那天生一对儿的柳叶弯眉恨不得拧成个八字,可怜兮兮地说,“你快回来给我们做饭吧,你不在我们就只能喝白菜汤了,看把我饿的都长褶了!”说完了还不忘伸出他已经很细的小胳膊应挤了两下,他皮肤很白,属于细皮嫩肉的那种白,白胳膊映着明晃晃的太阳,晃得秀绒眼睛疼。他是唱小生的,艺名叫“白莲蓉”,跟他的皮肤一样,又香又嫩;苏莲枫夹在他俩当界儿,把窝头掐成一块一块的,泡了满满一大碗,长吁短叹道:“咳,这个小破地方就是不如京城好,现在要是有俩大糖火烧,实打实地泡进去,美味!”苏莲枫和金莲昇一样都是唱老生的,他是梨园世家出身,家境好,根底条件都不错,嗓音和身段潇洒俊俏,有“俏红枫”的艺名,如果刻苦训练不乏是个好苗子。但他天性懒惰,整天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态度,是个“差不多”先生。学段子,摆功架,他都比莲昇学得快,可一上台就瞎,不是串戏就是抢板,该捋胡子地方他踢腿,该吊毛①的地方他抢背②,反正每次大小都得有点儿错,就为这个,老刘头没少打他。可他仗着自己家世好,天分高,整天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的口头禅是:“嗓子好不用吊③,屁股厚不怕打”。
莲昇领着秀绒进来,打了一下郝莲瑞说:“就你贫,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去,拿个碗来。”
大墙外面一阵叫卖声传过,秀绒听着了,小眼睛滴溜一转,想了想对大伙儿说:“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钱,掏出来,统统掏出来。”大家不知她别着什么心眼儿呢,都凑到一起,纷纷掏出钱来。白莲蓉不情愿地说:“你别都贪了啊,我还得留点儿回家孝敬我老娘呢!”秀绒回了他一句:“亏不了你的!”
秀绒拿着大伙儿的钱,走出院门,这是天后宫的后门,外面正是当地最为热闹的一条街道:丹桂街。因为正是饭点儿,小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小街虽然短,但是卖吃得可真不少。馒头、包子、面条这些寻常食物当然不在话下,光是面条就有打卤面、炸酱面、还有当地的大面和小面很多种类,另外的杠子头、锅贴、焖子、片片等都是当地特有小吃,林林总总的不觉让人人眼花缭乱。秀绒招手叫停了一个买点心的商贩,买了八个大桃酥,拿回来放桌上,说:“来,泡吧!”
桃酥在当时可是一类不可多得点心,因为它完全是由面粉、植物油和白糖做成的,这一类的原材料在那个时代,哪一样不是紧张的。这八个大桃酥,把这帮穷小子的眼睛都看直溜了,他们哪怕是过年,都指不定能吃上这个。
桃酥泡白菜汤,奢侈,忒奢侈了!
穷小子们撂下盛白菜汤的大瓷碗,一哄而上,犹如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一霎时的功夫,人手一个桃酥,吃得满嘴是渣。
桌子上还剩了五个桃酥,秀绒又挑出两个,送到两位师父的房间里。
现在桌子上还剩下三个,手里的桃酥已经吃完,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了最后的三个上。
有人提议,这三个打包带走路上吃;也有人说,留着给师父吃。
莲昇拿起一个递给秀绒说,你还没吃呢,从早上到现在,你都没吃东西呢,饿了吧。
秀绒是饿了,接过来咬了一口说,你也吃啊。
莲昇也拿了一块,递到嘴边刚想咬,他的余光看见了正死死盯着他咽口水的“白莲蓉”,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桃酥爽快递给“白莲蓉”说,你吃吧。
“谢谢师哥!”白莲蓉很感激地接过来,用随身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包了。
“郝贯口”在一旁细声细气揶揄道:“啊哈,你又多吃多占。”
“白莲蓉”被他抢白的形容尴尬,本想着争辩几句,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了。
莲昇见了笑着替他解释道,“人家多吃多占也是有原因的,你当着他就为了自己么,他老娘在家病着,作为儿子的带回个桃酥给母亲吃,原本就是是应该的。”
“郝贯口”听了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拍了一下“白莲蓉”说:“嘿,这怎么话儿说的呢,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对不住了兄弟,刚才说得话就当我放了个屁哈!”
一番俏皮话,说得大家都乐了。“我们这里正吃饭呢,讨不讨人厌!”秀绒接茬道。
“就是!”莲昇接过话头继续说,“大伙儿以后注意一点,咱们戏班现在不比以前了,大伙儿说话之前都得想想,想好了再说,嘴上有个把门儿的,别屎尿屁的往外流,人家是大姑娘,不爱听!”
话刚落音儿,大家笑得更凶了。反倒弄的秀绒下不来台,脸都羞红了。
“只剩一块桃酥了,怎么办!”,苏莲枫指着桌子上的桃酥说。
“还有谁没吃呢!”莲昇问。
大家都搜肠刮肚盘算了一番,纷纷得出结论,除了自己吃的,留给师父的,只有唱武生的高莲宠和唱花脸刘莲彪没有吃着。可是现在的桃酥只剩一块了。
“要不我再去买吧!”秀绒提议道。
大家纷纷翻裤袋说,没钱了。
苏莲枫说,这块给高莲宠留着吧,他在隔壁屋子撕腿还没下来,他唱武生的,每天练功又苦又累,应当给他吃。
“那‘刘德威’怎么办?”,白莲喜怯怯地说,“要知道他那个脾气……”
“刘德威”是刘莲彪的艺名,唱花脸,名字源自京剧《珠帘寨》里与李克用抗衡的名将“周德威”。周德威出场时有一段非常霸气的定场诗:“独霸山岗有数秋,豪杰英名冠九州。珠帘寨内俺为首,一心要学万里侯。”那般气势,那般魁梧,犹如西楚霸王一般,不是谁出来都能震得住的。但是刘莲彪就行。别看他年纪小,个头却不小,十四五六的年纪,个头已经窜至一米七多,体型又胖又宽,穿上靠④扎上旗,威武无比。关于他的胖,这里还有个典故。说是一次演《洪羊洞》,刘莲彪演焦赞,由于他的脸盘忒大,勾脸谱的时候几笔黑道在白色底盘上竟然描绘出了一副写意派山水来,横横道道,有山有水得好不“飘逸”,看得金富仙都直摇头。但是他只要一出台,就非常有气势,很能压台,谁跟他配戏,谁都得气短三分。就如他演关羽。本来关羽这个角色生、净都可以演,但只要他一扮关羽,莲昇他们几个铁定打死都不敢再扮关羽,因为他们镇不住台,扮不出关二爷的气势。刘莲彪在台上有一个绝活儿,就是在单手掷他那把“青龙偃月刀”。他的这把刀,不是纸糊的道具,是实打实的真家伙,铁的,十几公斤重。那刘莲彪一手推出刀柄,刀头向上,刀鐏向下,初出手时刀鐏紧贴地面旋转,转至舞台中央,则刀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