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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呆呆地看着他,“沈易……”
沈易抬头望着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轻柔地抚过她被眼泪糊得湿乎乎的脸颊,细细地擦抹干净,然后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把唇角往上提起一弯很浅的弧度,勉强形成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沈易松开她的手,用手语缓缓地对她说话。
——放心,我很好,谢谢你陪我难过。
苏棠轻咬唇角忍过心里一阵短促而强烈的揪痛,一把捉起沈易的手。
“走吧。”
光线虽暗,这样短的句子沈易还是读得出的。
沈易顺着苏棠的拉拽站起身来,却用了些温和的力气拽停了苏棠的脚步,轻挣开苏棠的手,从身上拿出手机,缓慢流畅地敲下一些字,有些抱歉地递给苏棠。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离开医院。蒋大夫领走了我妈妈的遗体,我刚才去找她的时候有些冲动,影响了医院的正常工作,我需要再冷静一会儿,然后再去找她谈谈,如果谈不成功,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
苏棠狠愣了一下。
他一个人埋头在这里坐着,不是在伤心难过,而是在反省自己失控的情绪,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棠紧抿着嘴唇,低头重重地打下一行字。
——你已经冷静够了,我陪你去找她。
沈易看得一怔,眼眸在昏暗中微微一亮,刚要点头,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蹙眉摇了摇头,抬手在苏棠肩上轻拍了两下,以示宽慰。
苏棠知道他犹豫的什么。
这个时候去找蒋慧,免不了要吵一架,而吵架是她最害怕的东西之一。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记得……
苏棠眼前又蒙起一层水雾,视线模糊起来,硬咬着牙把已经壅到眼眶边缘的眼泪憋了回去。
——我不是去找蒋大夫,我是去找你妈妈。我们说好的,今天要把我介绍给你妈妈,我一定要见到她,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苏棠把话敲完,把手机往沈易手里一塞,转身就往门口走。
三步之内,苏棠被追上来的沈易抓住了胳膊。
门外走廊里已经亮起了灯,病房门半开着,两人止步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沈易可以看清苏棠眼底的闪动,也勉强可以看清苏棠唇形的变化。
“你带我去吗?”
沈易点头。
从病房到蒋慧的办公室,两位保安一直小心地紧跟在苏棠和沈易的后面,沈易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他们,一直张开一条手臂轻拥着苏棠的肩,做出一个自然而然的保护姿势。
蒋慧办公室的门紧关着,苏棠还是在离办公室门口几步远的地方就已经听到了门内隐约传出的争吵声。
正在争吵的是两个女人,门是实木的,很厚重,隔音效果很好,苏棠站在门前也没听清她们吵的什么,只听出一个声音是蒋慧的,另一个声音有点耳熟,苏棠一时没想起来,皱了皱眉头。
两位保安显然也听见了,却只是相望了一下,谁也没作声。
沈易自然不知道这扇门后的喧闹,静静地向一旁让了半步,伸手请苏棠敲门。
苏棠不喜欢任何形式的争吵,毫不犹豫地抬手敲门。
门内的争吵在敲门声中戛然而止。
片刻的静寂之后,蒋慧那经过精心修饰的和气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
“请进。”
苏棠拧动门把手把门推开,一眼看见屋里的人,暗自苦笑了一声。
蒋慧穿着一身白大褂和颜悦色地端坐在办公桌后,办公桌前站着一脸官司两眼发红的沈妍。
看见苏棠和沈易进来,蒋慧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了些许,不等蒋慧开口出声,沈妍眉头一拧,抓起放在桌上的包就大步走出门去,只给蒋慧丢下一句不带一丁点好气的话。
“晚上有事,不回家了。”
蒋慧脸上的笑容彻底僵透了,扫了一眼接替沈妍站到她办公桌前的两个人,把目光定格在沈易的脸上,声音是凉的,却分明带着丝丝火气。
“沈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医院每天都有病人去世,你要是有什么疑问就去问主治大夫,你这一趟一趟的找我是什么意思啊?”
沈易自然没法回答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棠没去看沈易的反应,只直直地看着蒋慧,声音里除了疏离的客气和刚刚哭过之后清浅的鼻音之外,淡得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蒋大夫,他妈妈的遗体是您领走的吗?”
蒋慧皱皱眉头,看着替沈易发声的苏棠,下颌微扬,“是我领走的。”
“沈易是她的直系亲属,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您凭什么领走?”
这一句苏棠说得依然很淡很客气,蒋慧却挑起了细眉。
“凭什么?”
蒋慧无声地抿出一道冷笑,话是回答苏棠的,眼睛却盯着把目光认真地落在她唇间的沈易,似乎是与沈妍争吵之后的余火无处发泄,一出口就是尖锐刺耳的。
“你问问他呀,我可是亲自给他打了电话的,就用我办公室的电话打的,不信你们就过来翻拨号记录。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我有什么办法,太平间也不是免费住的,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服务区啊,医院每年的死账那么多,我想垫垫得过来吗?”
苏棠心里一沉,沉得两腿都有点发颤。
她记得那通电话,就是十点四十几分的时候,在她和沈易用拥抱庆祝那场胜利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通电话打来,挂断,沈易也习以为常地视而不见……
苏棠不敢转头去看沈易此时的脸色,生怕一时的心疼摧毁她最后的一点冷静,惹出什么麻烦,误了真正该办的事。
苏棠深深吐纳,尽力静定客气着,“他现在已经来了,就不多麻烦您了,您把遗体交给他,一切花费他都会承担的。”
蒋慧面无表情,“没什么麻烦的了,已经火化了。”
苏棠脑子里“嗡”的一下,还没在这句话带来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就见蒋慧一下子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你冲我瞪什么眼?”蒋慧描画精致的眼睛瞪着沈易,声音里有与沈妍在沈易家门口失控大骂时如出一辙的尖利,“你妈妈死了你不来,我出钱出力地给料理后事,你还在这儿来来回回闹腾,你有什么脸瞪我啊!”
苏棠依然没敢去看沈易,却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沈易的手垂在身侧,僵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微微发抖,被苏棠握住的一刻,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苏棠咬着后牙问向蒋慧,“那骨灰在哪?”
“我还得建个庙给她供起来吗?”蒋慧抱起手来,翻了个没有温度的白眼,“撒了。”
有生以来,苏棠第一次实实在在地体会到胸腔快要炸开的感觉。
沈易现在就是把蒋慧暴揍一顿,苏棠也不会觉得沈易的行为算是失控。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沈易的拳头就从她的掌心中挣了出来。
苏棠心里狠颤了一下,颤回了差点儿灰飞烟灭的理智。
想和做是两回事,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就站在门口,沈易真要在这里和蒋慧打起来,就算她全力帮他,后果也难以想象……
苏棠还没来得及拉住沈易的胳膊,自己的手就被沈易拉住了。
苏棠一愣,沈易已拉着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沈易向来温和持重,很少有步速这么快的时候,苏棠几乎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他,两位保安也紧张起来,一步不落地紧跟在后面。
苏棠下意识地唤了他几声,沈易浑然不知。
一直走过半条走廊,沈易才放缓了脚步,松开苏棠的手,又兀自向前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然后滞在空荡荡的走廊中央,仿佛是迷路的人不知道下一步该向哪个方向迈出去一样。
苏棠跟上去挽住他的手臂,“沈易……”
沈易没有转头看她,木然望着前方,修长挺拔的身体在原地晃了一晃,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身体中所有坚硬的东西一样,软软地栽倒下去。
“沈易!”
☆、Chapitre 61
????沈易刚被送进急救室,苏棠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徐超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徐超就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苏姐,你还忙着呢?”
苏棠僵立在急救室门外,抓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微发抖,大脑被几股强烈的情绪冲撞着,一片混乱之中直觉得徐超声音里的笑意格外刺耳,想也没想就冷硬地顶了回去。
“你说呢?”
徐超在电话那头静了两秒,声音再通过手机听筒传进苏棠耳中的时候,已经变成小心翼翼的了。
“那个……沈哥让我接你去医院,我在你们单位楼下等着呢,我看你们单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苏棠一愣,突然想起来,午休的时候沈易发短信对她说过,下午下班之后徐超会去接她。
她忘得一干二净了,沈易大概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苏棠刚为自己的冲动生出一点歉疚,徐超就把语速加快了。
“没事儿,苏姐,你要是有事就先忙,不着急,我就问问,好跟沈哥打个招呼,要不太晚了他又得担心了。”
苏棠把自己发软的身体缓缓地放到急救室外的连椅上,无力地苦笑,“你别等了,我在医院呢。”
“啊?”
苏棠明白徐超的怔愣,要是在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沈易一定会记得告诉他一声,绝不会让他白跑一趟,在那里干等到这个时候。
急救室里有医疗器械工作的轻响传出来,苏棠心里隐隐地疼着。
“对不起,忘记跟你说了……”
徐超的声音明显放松下来,“哎呀,没事没事!你到了就行。”
徐超没再多问什么,苏棠也没多说。
她现在实在没法保证自己可以把这件事客观,真实,并条理清晰地转述出来,在她想清楚怎样做才是真正地帮助沈易解决问题之前,她唯一能放心去做的就是阻止自己以任何形式给他添乱。
沈易被送出急救室的时候还没有醒过来,暂时代替赵阳担任沈易主治大夫的齐大夫跟着救护床从急救室出来,宽慰苏棠说只是情绪太过激动,没有大问题,歇歇就好,叮嘱苏棠在八点钟左右给他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以防发生胃痉挛。
齐大夫的话里没有什么值得让人担心的内容,苏棠揪紧的心却一点也没能放松下来。
与被送进急救室之前相比,沈易唯一的变化就是手背上多扎了一根打点滴的针头,还是安静而苍白地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一瓶点滴打到四分之一的时候,沈易才微微收紧了眉头,睫毛无力地颤了颤,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
沈易不等视线清晰起来就不安地向身边寻索些什么,也许是乍一醒来力气不济,偏头的幅度不足以把坐在床边的苏棠纳入视线范围之内,苏棠忙凑近过去,伸手抚上他微凉的脸颊。
“别着急,我在呢。”
沈易定定地望了她数秒,血色黯淡的嘴唇抿了抿,喉结轻颤。
“怎么样,还头晕吗?”
沈易微微摇头,唇角动了动,苏棠看着他尝试了三次,终于牵起一道勉强可以看出弧度的微笑,然后缓缓抬起手来。
——对不起,别怕,我还好。
天已经彻底黑了,病房里只开了床头灯,橙黄色的暖光像是一道强大的修图程序,把沈易这道薄得似乎一触即破的微笑修饰得自然柔和,毫无勉强痕迹。
蒋慧的那些话字字都像一把刀子,沈易几乎被凌迟致死,居然还不忘抽出所剩无几的清醒来安慰她……
苏棠鼻尖一酸,心里疼得纠成一团,不争气的眼泪连忍一忍的机会都没留给苏棠,一下子就在眼眶里汇聚成滴,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
“沈易,你不用这样……”
眼看着苏棠哭出来,沈易忙摇摇头,抬起因为无力而有些细微发颤的手,轻轻擦抹她脸颊上的泪水,奈何越擦越多,沈易的手已经被她止不住的眼泪打湿了,还在她的脸上温柔而执着地轻抚着。
被这个已经被痛苦折磨到了极限的人满目疼惜地看着,苏棠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围堵了半天的情绪在这个无时无刻不在用温柔保护着她的人面前全线崩溃,
“沈易,我外婆说你们是一家人,这叫什么一家人啊……一家人怎么能干这种事啊……你不是有律师吗,我们去告她吧,让她坐牢,坐一辈子牢!”
沈易撑着床垫坐起来,虚倚在床头,张手把苏棠轻轻拥进怀里。
苏棠埋在他刚醒过来还有点发凉的怀里,边哭边毫无条理地骂着所有折磨过沈易的人,沈易没去管她说了些什么,只轻柔地抚着她哭得发抖得脊背,一直等她哭累了,哭够了,自己离开他的怀抱。
沈易胸前的衬衣被她哭湿了一大片,沈易没去管,只看着这个坐在他身边红肿着眼睛低低抽泣的人。
苏棠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在他的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