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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是她,他说知道,她说没打扰他睡觉吧,他说没有,刚看完球,正为葡萄牙的失利懊悔,睡不着。她突然觉得和他有了共同语言,多年前她正是因为和他说不到一块而分手的。她说葡萄牙没夺冠她也很失望,然后两人就这场球分析起来。
说到他手机快没电的时候,他说要不你来我家聊,然后告诉了她地址。
她找到了他的家。他给她开开门,看她肩上手上都是包,眼睛肿肿的。
她说她失恋了。
他说看出来了,因为什么?
她说说来话长,然后开始给他陈述事情经过。
说着说着,她就倒在沙发里睡着了。
平时总是她叫他起床的。她有早起的习惯,为他准备好早点,
今天他九点半才起床,要不是手机吵醒了他,不知道要睡到几点。今天九点半要去公司开会的,同事们等他不来,便打了电话。他来不及吃早饭,穿上衣服,匆匆洗了一下脸就去上班。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后排,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少了她。
以前他和她打车的时候,两人总会坐在后排,靠在一起,耳鬓厮磨,窃窃私语,卿卿我我,他还趁司机不注意的时候把手伸进她的衣服。
今天,他将手搭置在摇下的车窗上,看着路边正在收摊的早点铺,饥肠辘辘。每天他都要吃两个她做的煎蛋才去上班。半年前,她买了一本菜谱,谑说: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拴住他的胃。她心甘情愿为他做饭吃,最拿手的让他赞不绝口的就是煎荷包蛋和皮蛋瘦肉粥。他没有见过比她做得更好的荷包蛋了,蛋黄如初生朝阳,蛋清洁白如雪,将蛋黄团团包围,外白内黄,色泽鲜艳,让人垂涎欲滴。蛋清煎炸火候适当,少一分则生,多一分则老,吃在嘴里香嫩爽口,口感上佳,而蛋黄的火候更是恰到好处,只有七八分熟,筷子扎上去软软的,扎破会有新鲜的液态蛋黄流渗出来,一缕清香飘散。吃的时候更是讲究,切忌心急火燎,先要点上两滴“生抽”酱油和一点儿小磨香油,等它们融入蛋中,方可动手。
如此荷包蛋不可狼吞虎咽,要细细品味,享受美味的同时,感受她的良苦用心,不仅是对做好一个煎蛋的认真,还有对爱情的那份专心。要不是因为鸡蛋吃多了容易引起血脂高,他能一顿吃五个。看着他爱不释口的样子,她便心满意足,感觉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
在他回想每天这顿可口的早餐,并为今晨没有吃上而懊恼的时候,车已经到了公司楼下。
会上的表现让他无颜见人。会议由他主讲,他将陈述一套为竞标某公司网站建设而提出的方案,但刚开了一个头,他身上就难受起来,不得不暂停下来,把痒的地方挠一遍,然后重新开始。本来半个小时就能讲完,可是一个小时了,还在继续。台下同事对他像个猴子一样在上面左挠挠右挠挠正手挠完反手挠的行为感到既费解又好笑,特别是当他挠屁股附近的包,把手伸向臀部的时候,个别同事笑出了声。有一回他甚至抬起腿,将手从前面伸进胯下绕到后面挠,被一个自以为幽默的同事说了一句:生活不检点就这样。他无心和这个人争辩,只想着快点儿说完,好去厕所挠个痛快。
屁股附近的那个包,痒得他坐立不安。会议结束后,他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动不动就要起来溜达两步,趁机挠挠,成了办公室里的一大风景。
他盼着赶紧下班,可真到下班的时候,他又不想回家了。昨晚那只蚊子还没打死,回去想必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虽然今天是周末,但平日里一向对花天酒地积极响应的同事们竟然都老老实实地回家了。他一个人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还是回家吧。
到了家,他下意识地去敲门,当手即将落在门上的时候,才想起她已经走了,不会有人给他开门了,便放下手去掏钥匙。
他不知道晚饭吃什么好。打开冰箱,看见十几个生鸡蛋,还有两个一次性餐盒,里面装着他和她前天晚上从饭馆打包回来的剩菜,除此外一无所有。前天晚上的这个时候,他和她去饭馆吃饭,庆祝他涨了工资,憧憬美好的未来:几年后他们就有钱买自己的房子了,然后再买辆车子,她给他生一堆孩子,他耕田来她织布,绿水青山带笑颜。当说到买什么车的时候,他们又发生了争执,并将由此产生的愤恨带到后来看球的时候。他说买吉普,宽敞舒适,开着威风,她说吉普不好,费油,她喜欢POLO,灵巧时尚。他们一边吃,一边争论,最终不了了之。
他打开餐盒,捡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一口就吐了出来。拿起餐盒闻了闻,两盒菜都变味了,只好丢进垃圾篓。四十八个小时食物就会变坏,那么爱情的保鲜期又是多久呢,他和她的爱情是否真的过期了呢,他想。
他给自己煮了几个白水鸡蛋,剥皮吃了一口,食之无味,和她做的荷包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蘸了点儿酱油和香油,味道没好多少,特别是他煮的鸡蛋欠火候,蛋黄没成形,还是液体,流了一手,还烫了他,更难以下咽的是,蛋黄居然有股腥酸的异味。他只得硬着头皮,将剩下几个鸡蛋的蛋清塞进肚子。
吃完饭他抓紧时间睡了一会儿。昨天没有休息好,现在弥补一下,同时为晚上继续同那只该死的蚊子进行艰苦卓越的斗争而做好准备。
凌晨一点的时候,蚊子出动了,在他耳边轻声掠过,他像住在世贸大楼底下的美国人民听到又有飞机飞过一样从梦中惊醒。
他已经放弃了同它进行殊死搏斗,自知实力不济,及时改变了战术,由战略反攻转为战略相持和战略防御阶段。这必将是一场持久战。
他严阵以待,处处提防,蚊子小心翼翼,寻觅良机。只要他醒着,亮着灯,蚊子便不敢轻举妄动。他打开电视,正重播一个电视剧,讲的是几个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她原来每天都坚持看,还和他抢过频道。他喜欢看纪实类的片子,对电视剧不感兴趣,觉得生活没有剧里表现的那么复杂,恩恩怨怨,分分合合,好好过日子就完了,干嘛非得一波三折,磕磕绊绊,现在他终于感受到其实生活并非一帆风顺。当有了这种感受后,再看这部电视剧,他便有了兴趣,今天是最后一集,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他和她的结局又将怎样呢?
电视上友好地打出字幕:全天节目已播放完毕,谢谢收看,晚安!
他播到其他频道,多数已没有节目,零星几个台播放着无聊的电视直销广告和像没受过专业教育的人拍出的肥皂剧。他感觉演员真挺不容易的,忍辱负重进了剧组,辛辛苦苦拍摄,却在深更半夜播出,有人看吗?怪不得好多演员后来都从了商。
他想睡却不敢睡,漫漫长夜如何熬过,昨天咬的包今天还隐隐作痒,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夜已经深了。一只壁虎趴在窗外,潜伏在一只蛾子的左右,趁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一跃,将蛾子叼在嘴里,咽了下去。
他如获至宝,想把壁虎抓进来,替他干掉那只可恶的蚊子。他打开窗户去抓壁虎,手还没伸出去就缩了回来,赶紧关上了窗户。不敢了。壁虎乃五毒之一,让它咬一口可比让蚊子咬一口厉害多了。
如果一物降一物无法实现的话,那么就利用异性相吸原理,找只公蚊子进来,公蚊子不咬人,让它和母蚊子去谈恋爱,母蚊子沉浸在爱河中就不饿了,便不会再咬人,而且谈上恋爱也没工夫咬人,他和她谈恋爱的时候就不知何为饥饿,也不去上课,时间都用来和她花前月下了。 可是凭他的实力,能抓住公蚊子吗?如果他有抓住一种蚊子并分辨出是公是母的本事,那只母蚊子早就被他打死了。让他更为担心的是,即使抓住了公蚊子,它和母蚊子谈上恋爱,可一旦它们在他的屋里生儿育女那就不好办了,蚊子才不管你计划生育,一生就一窝,到时候满天飞可够他受的。
他感觉脚心奇痒,抬起一看,一个小红点正逐渐演变成一个大包。蚊子咬了他的脚心。他躺在床上看不到自己脚底,狡猾的蚊子及时发现并抓住了这个机会。看来它是饿急了,已经饥不择食,咬哪儿不好,偏咬脚,也不嫌臭。
这下可苦了他。包长在脚心上,痒得很,却挠不得,他特别怕挠脚心,那种由下而上传遍全身深入骨髓无以复加的痒让他无法忍受,而包痒得他不得不用手去挠,才挠一下,就触了电一般缩回了手,越挠越痒,不挠也痒,他认为人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她知道他的这一软肋,所以每天叫他起床的时候,便掀起他的被子,在他的脚上挠上几下。 以前叫他起床特别费劲,他总赖在被窝里不愿动弹,无论她把包了冰块的塑料袋放进被窝,还是将上了弦的闹钟放他耳边,他都无动于衷,丝毫不为其所烦,睡得依然香甜,惟独怕被挠脚心。
脚心痒得他出了汗。打开电扇,发现那只在空中飞翔的蚊子被吹得东倒西歪,它那轻薄的身体,犹如强烈台风中的一个塑料袋,飘浮不定,忽上忽下,身不由己。
他将电扇定位朝着自己吹,这样它便无法近身,他可以安心睡觉了。他如释重负,拿出晚报。他有睡前阅读的习惯。
体育版大篇幅介绍欧洲杯结束后各参赛队伍中的老将将陆续退出绿茵场,一片伤感离别之情。社会新闻中一幅相貌丑陋男子的照片吸引了他,新闻标题是“且勿贪图一时凉,电扇吹得毁了容”,行文说王先生睡觉时吹电扇中了风,一觉醒来,便成了图片中嘴歪眼斜的样子,奉劝大家要引以为戒,以免重蹈覆辙。他又看了看照片上的王先生,吓得赶紧关了电扇,可蚊子又在他眼前晃悠开了。
他不能点蚊香,因为有鼻炎,受不了化学药剂的刺激,否则喷嚏不断,更不敢喷杀虫剂,只有采用物理方法同这只蚊子周旋。
他钻进毛巾被里,只露出脸,便于呼吸。很快就睡着了,但很快又醒了,摸着微微隆起的耳垂。蚊子咬在它的耳垂上,火辣辣地疼,他挠了几下,便肿起来,耳垂膨胀了好几倍,垂向肩膀。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可以去演刘备和如来佛了。
这回她该不会说我耳垂小了,他想。
“你这耳朵多久没收拾了,里面已经无奇不有了。”她揪着他的耳垂,掰开耳朵眼儿,向里面张望。
“有年头了,上次掏好像还是二十世纪。”他冲着光线充足的地方歪着脑袋。
“哇,好一个仙人洞,我得给你拾掇拾掇。”她去拿耳挖勺。
她有一个百宝箱,里面装了各种生活小用品,耳挖勺、指甲刀、袖珍手电、针线包、钮扣电池……应有尽有。每当他遇到麻烦的时候,她总能找出相应的工具让问题迎刃而解。 “我说怎么平时和你说话总让我重复,都堵成这样了,能听见才怪呢。”她用酒精棉给耳挖勺消了毒,“你坐过来点儿,我够不着。以后我要定期给你清理卫生死角,让你告别无声的世界。”
“你行吗,别真把我弄聋了。”他心有余悸。
“放心吧,我的耳朵从来都是自己掏。”耳挖勺已经伸进他的耳朵。
“给别人掏和给自己掏是两个概念,别你不知深浅,从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闭嘴,你再说话我可就没准了,老实待着,别乱动。”她对着他的耳朵目不转睛。 他眯缝着眼睛,面部肌肉一跳一跳,随着她的动作此起彼伏。
“有那么痛苦吗,疼我就不掏了。”她问。
“掏吧掏吧,没事儿。”
“别动,快出来了。”她又向深处掏了几下,“看看,这么大一块。”她把掏出的淡黄色秽物倒进他的手里。
他看了看,说:“你说这东西像鱼片吗,我小时候吃的鱼片就是这种颜色。”
“耳屎吃了会变哑巴。将来你要是敢和我吵架,我就让你变成哑巴。”她把耳挖勺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只耳朵。”
“最毒莫过妇人心啊。”他转了一个个儿,“你轻点儿揪行不行,我这耳朵不是兔子耳朵。”
“你耳垂太小了,不使劲揪不住。”
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他摸着自己被蚊子咬得丰满肥硕滚烫的耳朵,又生出一计。
他打开空调,调到最低温度,企图将屋内气候改造成寒冬腊月,冻死那只可恨的蚊子。 空调一刻不停地工作着,喷出袅袅凉气,白色汽雾依稀可见,看了就让人不寒而栗。他拿出一条棉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在空调的运转声中,睡着了。
终于听不到逆耳的嗡嗡声了,那只蚊子不知了去向,或许已一命呜呼,或者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看你再牛逼。他说了一句梦话。
她在前男友那里住下了。她说这样不会不方便吧,他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她睡卧室,他睡客厅。
白天两人各自去上班,晚上回来一起吃了晚饭,然后聊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临睡前,她仔细检查门是否关好,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