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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占军收起瞄准的姿势,说,绿灯也没关系,除非他比子弹快。
六哥说,我到前面调个头,一会儿只要车不停你就打。
绿灯亮了。六哥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调了头。当快驶入酒店所在路口时,他踩下油门,车子飞快冲过,慢慢减速停下后,棒棒糖已经不在了。
好。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马占军正躺在床上拿着一块褪了色的手绢发呆。
门铃响了。他蹑手蹑脚走到门后,从猫眼里看到是酒店服务员。
谁?他问。
服务员。门外回答。
什么事儿?他问。
有位女士让我给您送样东西。服务员说。
哦,放门口吧,我正洗澡。马占军说。
那位女士一定要让您签收。服务员说。
你等等。马占军回头环视了房间后,把门打开一条缝。
是一个密封严实的小盒子。
人呢?他问。
走了,她说一会儿来拿回执。服务员说。
马占军在回执上随便写下一个名字,交给服务员。
关上门,他打开盒子。一层层包装裹得密不透风。
最后,看到三颗子弹。
这时六哥打来电话:东西收到了?
那个女人是谁?马占军问。
自己人,你放心。六哥说。
这件事儿几个人知道?马占军问。
就你我知道。六哥说,别紧张,她只是帮忙,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什么事儿都不用你操心,只要扣一枪就够了,如果一枪没打着,就再补一枪记住,顶多开三枪,打完带着枪赶紧离开酒店,打车去火车站,经过一条河,昨天我看了,还没结冰,把枪扔河里。车票已经买好了,压在电视下面,去外面躲一躲,我会再和你联系。下午我在酒店咖啡厅等你的好消息,那儿能看见马路,常爱国经过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马占军接到六哥的电话,让他做好准备,常爱国再有二十分钟就过来。
他装好枪,三颗子弹同时塞入弹夹,又擦拭了瞄准镜,然后趴在窗口,蓄势待发。
从瞄准镜里看,街上的一切,都一览无遗。马占军看到一个正穿越马路的行人,脸上有一块面积不小的黑痣。
旁边还长了一片白癜风。
一片,两片,三片……还在移动。
不对,不是白癜风。
马占军抬起头,天空飘起了雪花。
又趴下在瞄准镜里看了看。完了,眼前一片花白。
马战军赶紧给六哥打电话。
今天下得了手吗?六哥说。
必须让车停下来。马占军说。
这好办,我去路口控制红绿灯。六哥说,我这儿进来一个电话,先这样,你做好准备。 六哥接进另一个电话:他来了吗……好。
六哥戴着墨镜出了酒店,背对十一层窗口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马占军绷紧全身肌肉,枪口正对路口停车线。从瞄准镜里,能看到一个行人正由北向南穿过马路,六哥向西侧张望着。
行人到了马路南侧,东西方向的红灯变成绿灯。
六哥的墨镜里出现目标,他按下红绿灯控制器。
但是,控制器刚刚被那个行人按过,两分钟内不起作用。
六哥不停地按着,而东西方向的绿灯始终不变。一辆奥迪A6正向路口驶来,越来越近。 雪越下越大,一片白茫茫。
来不及了,六哥砸了控制器一拳,决定闯红灯穿过南北向的马路,冒险让由西向东开来的奥迪停下来。
他向路中央走去。
马占军右手食指搭在扳机上,一触即发。
这时,一个巡逻的交警骑摩托车经过,看见有人红灯过马路,喊他回来。
六哥不理,继续往前走。
交警停下摩托,追上前阻拦。
此时奥迪已经和他们近在咫尺。
刚才在前一个路口的时候,就有一个民工模样的人推着三轮车闯红灯过马路,奥迪及时刹住车,司机从窗口探出头骂道:妈的,找死呢,下回撞死你!他准备打着火继续开。但是行驶方向的绿灯变成了红灯,他看了一眼表,开会快迟到了。红灯变成绿灯后,他启动汽车,提高了速度。现在又碰上有人红灯过马路,奥迪司机极为恼火,骂了一句妈的,准备踩刹车,但情绪急躁,一着急踩到油门上。
交警追上六哥,从六哥的墨镜中看到身后渐渐驶近的汽车,来不及作出反应,两人便双双飞上天。
汽车驶过路口,才停下来。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马占军的枪里仍是三发子弹。
马占军在晚间新闻里看到这起交通事故的报道。撞车后,他一直待在酒店,没给六哥打电话,也没有接到告诉他下一步怎么办的电话。新闻说:今天下午,本市发生一起行人过马路闯红灯和机动车相撞事件,造成一死二伤。从事发路口的监控录像资料看,事故起因是一名行人红灯穿越马路,交警上前阻止,机动车因突然刹车导致刹车失灵,高速行驶中将行人和交警从地面上撞飞,交警因伤势严重,抢救无效,当场死亡。截至记者发稿时,行人和机动车司机仍在医院接受治疗,伤势并不严重。据悉,死者是本市的一名交通警察。在此,提醒广大市民,一定要遵守交通规则,以免发生意外,特别是冬季雪天路滑,司机更应减速慢行。
电视上播放了东西方向路口的监控器拍下的录像,角度和马占军看到的角度不一样,也没有马占军在瞄准镜里看到的真切。
马占军关上电视,屋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他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六哥伤不重,过两天就出院,你在酒店放心住,把枪收好,房钱已经预付过。
马占军按这个号码打过去,对方不接,只回了一条短信:有事情发短信。
马占军短信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复。
第二天,新闻对这场交通事故做了后续报道。死者叫石少华,是本市的一名交警,在当交警的二十年里,爱岗敬业,助老扶幼,曾多次获得本市优秀交警称号。政府为了表彰石少华同志,向其家庭发放十万元抚恤金。画面上,女儿抱着父亲的遗像痛哭流涕,妻子面无表情的特写镜头,脸色惨白。解说员说:石少华的妻子对于丈夫的不幸,十分悲痛,已经哭干了眼泪,希望广大市民吸取教训,切记遵守交通法规,以免再次发生类似悲惨事件。
马占军的眼睛死死盯在石少华妻子的脸上。
他从兜里掏出那块古旧的手绢,紧紧攥在手里。
墓地里,马占军拿着一瓶二锅头呆呆地盯着墓碑看,拧开瓶盖,将半瓶酒倒在墓碑上,剩下的半瓶一饮而尽。
马占军眼圈红红的,点上一支烟,又盯着墓碑看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墓碑上写着“爷爷马知书之墓”。
离开墓地,马占军来到银行,在柜台前等候交易。前面的人取了两万块钱,把两沓人民币装进衣服里兜。轮到马占军,他一转身跑出银行。
他来到银行门外的水果摊,问摊主香蕉怎么卖。摊主说三块五一斤,十块钱三斤。马占军说来一根。摊主认为马占军捣乱,说一根不卖,让他一边去。马占军掏出十块钱,说不用找了,给我一个塑料袋。摊主看着马占军,像看着一个精神病人,给他找了一个白色透明小号塑料袋,装进一根香蕉。马占军拿出香蕉,说给找个大点儿的袋子,要黑色不透明的。摊主更加疑惑地看了马占军一眼,找了一个符合要求的。马占军拿过袋子,剥开香蕉,吃着进了银行。摊主看着他的背影说,这人有病。
片刻,马占军拿着那个袋子,里面塞得鼓鼓囊囊,走出银行。从水果摊前经过。摊主看着他,瞪大了眼睛说:我操!
马占军去交通队打听石少华家的住处,说看了电视,很受感动,要捐助二十万给他的妻子和女儿。交通队说叫上电视台的记者一同前往,这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良好风气值得提倡。马占军说做好事儿不喜欢留名,非要留的话,钱就不捐了。
马占军走后,一个老年交警对身边的年轻交警说,年轻人啊,学着点儿,做人要低调。 石少华的妻子打开门,眼前的陌生来客让她一呆,随后大为震惊:怎么是你?
她掩着门,没有请马占军进屋的意思。
马占军说,我看电视了。
她什么也没说。
马占军说,我来看看你,还有少华。
她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来干吗?
马占军说,我想进去坐坐。
她说,还是不要了。
她的女儿在屋里喊道,妈,谁呀?
她看着马占军说,没谁,检查煤气的。
马占军说,我去看看少华的女儿。
这时女孩走过来,说,妈,你让人家进来查啊。
她迫不得已打开门,让马占军进来。
女孩指着厨房对马占军说,煤气在那边。
你就是少华的女儿?马占军问。
女孩一脸迷惑。
母亲赶紧给女儿介绍马占军:马叔叔,爸爸妈妈的高中同学,一起当过兵,真巧,今天来咱家检查煤气。
女孩喊了马占军一声叔叔。
马占军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女孩说,叔叔您坐,我去倒水。
马占军坐下了。显然,这违背了夏文青的意愿。她叫夏文青。
女孩端来水,马占军问她多大了,不等回答,夏文青就让女孩穿好衣服去舅舅家看看姥姥。 女孩走后,夏文青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马占军问,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夏文青说,一天一天就那么过来了。
墙上挂着石少华的遗照,他在相片里露出春天般温暖的笑容。
马占军看着相片说,你怎么和少华走到一起了。
夏文青说,就那样就在一起了。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许久,夏文青说,我去给你续点水。端着杯子去倒水。
马占军见夏文青进了厨房,掏出二十万块钱留在桌子上,又拿出那块古旧的手绢,恋恋不舍地压在钱下面,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
离开夏文青的家,马占军回头望了望她的窗口,毅然向公安局走去。
天空飘着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
二、马占军说
我上个礼拜从云南回来,去射击场打靶,碰到六子,他说让我跟他一起干,我正好没事儿做,就答应了。马占军在审讯室里对做着笔录的警察说。
六子是谁?原名。警察问。
赵六,小时候我们都叫他六子。马占军说。
你和六子什么关系?警察问。
同学,一起当过兵,复员后他就回来了,折腾了几年,现在是奥华公司的董事长,他让我帮他开一枪。马占军说。
向谁开枪?警察问。
常爱国。马占军说,就是撞死石少华的那人,我们四个是高中同学,毕业后一起当过兵。 你是说常局长?警察紧张起来。
常爱国都当局长了?这孙子真能混。马占军说,当年就看出他在这方面有潜质。
出事儿的时候你在哪儿?警察问。
路边的酒店里,正拿枪瞄着常爱国的车。马占军说。
枪呢!警察拍案而起。
酒店床下的黑皮箱里,房卡在这儿。马占军指了指自己的衣兜。
审讯警察掏出马占军的门卡,又喊进两个警察,让他们把凶器取回来,然后继续审问:常爱国怎么着赵六了,就要杀他。
六子没说为什么。马占军说。
那你就干?警察说。
常爱国欠我的。马占军说。
高中毕业后,马占军、赵六、常爱国、石少华和夏文青都没考上大学,便报名参了军。夏文青本来不想当兵,但因为正和马占军谈恋爱,为了在一起,就也报了名。那一年他们十九岁,被分在一个班里。
在部队里,马占军枪法出众,连续两年荣获全军汇演第一名。第三年,被提升为班长。常爱国因为上学的时候作文写得好,在班里当宣传干事,同时担任副班长职务。
复员前的那年冬天,连队有一个安排复员军人回城去政府机关工作的名额,这对于那些即将退伍的军人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馅饼。许多碌碌无为的士兵知道,天底下那么多人,而只有一个馅饼,肯定砸不到自己头上,所以并不努力争取成为那个幸运儿。但有的人不一样,他们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就被砸到。最终,对这一个馅饼的争夺聚集在两个人身上,班长马占军和副班长常爱国。
按理说,正班长的职位比副班长大,应该更有优势,但常爱国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这几年没少为连队的思想政治工作尽心尽力,每个星期出一期黑板报,一年就是五十六期,两年半就是一百四十期,写光了二十多盒粉笔,连队精神文明建设做得好,和自己的工作是分不开的。马占军不过是一介莽夫,除了会打枪,别的什么都不行,班里的日常工作几乎都是由常爱国指导大伙完成,虽然没有得到过领导的表彰,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名额给自己才合情合理。 马占军的态度却是顺其自然,虽然拿了两次全军射击比赛的第一名,又是班长,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他甚至认为自己在很多方面做得还不如普通士兵,对于这个名额,他认为可有可无,倒是大伙认为非他莫属。
领导还没有决定名额究竟给谁,马占军将是那个被馅饼砸到的幸运儿的小道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常爱国认为这对于自己极为不利,这个时候非常有必要降低马占军在群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