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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我们生活的最大乐趣就是放飞一只又一只的风筝,然后看着它们最终飘然远去,在天空的尽头消失不见。到最后,流觞握着那根细长的线低声哭泣。她说,为什么我的萤火虫总是离开我,为什么它们都不能留下来。她抬头看我,然后沉默了。在那些晴朗的天空下面,马儿在肆意地奔跑,流觞漆黑的头发骤然飞扬,她用一种延绵的目光看着前方,最后她说,你知道吗,这些,是我生命的全部,这些,却最终要离我而去。
在这个寒冷的空气中我毫无征兆地陷入那些突如其来的回忆之中,并且在瞬间记起了流觞的全部。她骑着她漂亮的马儿在无边的草原上飞奔,雪白的衣衫不断飞扬。而,许多年后那一场猛烈而突然的大火,将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带走。
我在这个阴暗的城市中不断穿越如织的人群,听着激烈的摇滚,如同鱼儿一样绝望地逆流而上,不知所措。我艰难地抬头望着遥远的天空,以及想念更加遥远的大草原。最后我在一个失去盖子的路井前面停了下来。我低头看自己肮脏的倒影,然后我想,如果我跳下去,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在我跳下去之前,会不会有人拦住我。我回头去看,结果看到无数面容模糊的人群,正在如水汽一样缓缓蒸发。我笑。这就是我所生活着的城市。我再一次回忆起童年的大草原,可是这般无力地挣扎,同那些回忆一起终于都会离我而去。
这个时候流觞出现了。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根线,她的风筝早已不知所终。于是她对我笑了。她说,你还是走了,你离开了草原,所以你永远也回不去了。她说你还记得吗,我的萤火虫,它们也和你一样,都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于是所有的温暖必然消失。而你,既然离开了,就要不停地走,不断地离开。她看着我惊恐的眼睛缓缓笑了。然后她说,你要记着,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没有永远。永恒早就消失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下面。于是我问她为什么。流觞低低地笑着,她的眼睛看着我的,漆黑一片。她说,没有为什么,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为什么。只是你要离开,就像我的父亲离开我一样,离开了,才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到最后,同样的,流觞消失不见。我的耳朵里还是粗糙而尖锐的声音。他们不断地喊,要到哪里去,要到哪里去,我们的王国已经沦亡,我们的枪已没了子弹。听着这样的歌曲我继续穿越人群向前方走去,抛弃了一切。
生命是一次次地逃离,并且还将永无休止下去。
我不得不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来,在课堂上放肆地画画,并且大胆睡觉,不知悔改。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已经调离的数学老师,她微小的身躯微微颤抖——想到这里我面无表情地微笑,然后再次睡去。
每个有太阳的日子我会在这些污浊的天空下面行走,穿越四季而不知如何停歇。我的流觞,她在那次离去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天空的尽头一无所有,她的萤火虫早已失落在某个世界尽头,温暖已逝。于是我在路上飞快地奔跑起来,感受着呼啸的风声不断向远方跑去。时间在迅速流逝,尘埃在阳光的投射下变换着姿态舞蹈。我的双眼模糊,耳朵里听着连续的摇滚而疼痛不止。我一次又一次地逃离,却最终在同样灰暗的天空下面接着余下的生活,并且,开始遗忘过去的一切。
于是,那个曾经在大草原上寒冷的季节里拉我的手听她父亲讲故事的流觞,她放掉一只又一只亲手扎制的萤火虫然后低声哭泣,最终微笑地告诉我说,你要离开这里,去下一个地方继续生活。
我最后一次看到了她漆黑的眼睛,她的手中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根早已断掉的线,她缓缓转过身去,继而穿越整个大草原,终于,随着她的萤火虫,消失不见。
牵牛花开的日子(1)
童年是一座迷幻的城,我乐在其中,望不见城的墙。直到六岁,爷爷极度不寻常的宠爱未能给我添上顽皮的习性,我的安静如一摊死水。
我和伙伴梁子,小蔡及四个中唯一的女孩婷儿那时都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是我们的。我们听不到大人们的嘈杂,也望不见他们的烦乱。湛蓝的天空总是挂着几朵白云,葱绿的树丛里有喳喳的鸟叫声。我们会捉鱼,逮知了,捕蝴蝶,我会摘一朵野花插在婷儿油酥发亮的发中,这样能看见她开心的笑容。梁子和小蔡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他们敢于爬上高高的树,或是骑在墙上往下掷石子。而这些我都可望不可即。曾有一次他俩热情地将我推上了长满杂草的墙,希望让我感受一下居高临下的英雄滋味,可惜他们只是失望地看到我闭上双眼,大声哭泣。
离我家不远的一块长满牵牛花的荒地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在那开辟了广阔的幸福天地。我们一直不明白牵牛花为什么只在清晨才开放,我问过母亲,她说因为清晨里的阳光最柔和,还把露珠撒向大地,是露珠唤醒了花儿,让它们睁开眼看这个世界。我把母亲的回答告诉了朋友们。我们牢牢记住了清晨是最美的。每个清晨我们都一齐去看那片牵牛花,和花儿共享清晨的喜悦。我们三个把牵牛花放满婷儿的全身,我们管她叫花仙子,合力将她高高举起,大声欢呼。
记得我们的乐园出现过蛇,是婷儿先发现的。婷儿和我一样都不知道那个细细长长的绿虫儿叫蛇,婷儿当时的毫无畏惧至今让我吃惊,她拉着我的手睁着惊奇的大眼睛问我这是什么。我虽不知,但见它的样子心里一阵怵怵。见多识广的梁子和小蔡告诉我们这叫蛇。我立刻联想到爷爷故事中的蛇精,我吓得脸变了颜色,大呼:“这是妖精!”拉着婷儿飞速奔跑起来。我们都懂得妖精的概念——一种可以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掉的怪物。大家惊愕地奔跑着,小蔡不时地回头,害怕妖精会追来,婷儿抹着泪,她说,我们的家被妖精占了。跑了许久,才发现梁子没有跟来,梁子是不可以丢下的,恐惧没有抵挡住我们找梁子的迫切。当我们瑟瑟地返回乐园时,却发现了迎面而来的梁子,他手里拿着那条蛇,他告诉我们妖精已经被他杀死了。我们相信梁子是神仙,在爷爷的故事中,只有神仙才能杀死妖精。
我们重返乐园,心情激动欣喜。小蔡兴高采烈地提出要梁子和婷儿结婚。他说他的叔叔结婚时有多么有趣,能吃到许多美味的食物,可以听到潮水般的欢呼。比起小蔡的博学,我简直是个白痴,对于结婚我一无所知,但既然是有趣的事,自然要赞同。这时婷儿提出异议,她说她不喜欢梁子沾满蛇血的手。婚礼还是举行了,新郎是我,只因为我的手比梁子和小蔡的都干净。只可惜我们的牵牛花园里不长香蕉、苹果和糕点,不能给小蔡空流出的口水一些慰藉。我们精心编制了一个美丽的牵牛花环,我亲自给婷儿戴在头上。婷儿对我羞怯地微笑,我表情严肃,煞有绅士风度地对婷儿说一定好好关心照顾她,不让她受委屈。这是我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所能理解的结婚的全部含义,竟成了以后梁子和小蔡常常笑话我的话题。
在小学里我和婷儿,小蔡在同一个班里,梁子高我们两年级。小学四年级时我们终于团聚——梁子两次留级。
牵牛花开的日子(2)
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干瘦的老女人,严酷的眼神大有独裁者的风范。操着一口天津腔证明着自己与其他老师与众不同的身份。人们以为一个放弃城市生活而到乡村来做一名小学教师的人定有一颗与世无争的善良心灵,或许很多人还为她无怨无悔的献身于教育事业的精神而感动不已,家长们会以为自己的孩子能拥有这样的班主任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实际上,她的教学让我们毛骨悚然。
先是惊人的作业。比如把一篇课文抄十遍,将课后题再抄十五遍,这样她不必担心学生们放学后会贪玩——作业能证明一切。她还给我们分了学习小组,把我和梁子,小蔡,婷儿分在一起,每天大家在我家做作业直到晚上十一点。这个过程中,梁子和小蔡免不了要打闹几番,我和婷儿则静坐一旁望着。之后我们三个男孩送婷儿回家,再各自回去。
还有就是不准我们看电视。傍晚六点时诱人的卡通片开始播放,这时班主任会派班长带几个人进行挨家挨户的搜查,发现了便会告诉她,不幸的可怜虫会在第二天被罚站一天。我们的班长是个如此尽职的人,不会漏下每一个“违纪”的人。有一次,我看电视忘了插上大门,也可能是爷爷出去把门打开了。总之,当唐老鸭正和一只癞皮狗纠缠不清时,班长闯了进来,他如同捕获了一只猎物一样大声笑着,我怯怯的恐惧也正如一只被捕获的野兔。第二天,奇迹没有发生,我被罚站一天。我孤独地望着同学们惊恐的眼睛,一股羞辱涌上心头,我哭泣起来。许久,直到我望见了婷儿哀伤的眼神,我感到婷儿会因为我的难过而伤心落泪时,便极力止住泪水咧嘴对她傻傻地笑了。
事后梁子和小蔡找我说一定要合力将班长痛打一顿,被我劝住了,这将意味着我们三个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挨教鞭和叫家长。我们把这一切归咎于班长,从此我们开始笼络班里的所有对班长不满的人,一起监视班长的一举一动。稍有不对的地方就报告老师,双方斗争愈演愈烈。现在想来班主任一定是静坐山头,悠闲地摇着羽扇,得意观望。
从一开始上学父亲就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我的全部使命就是考上大学,要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努力学习。我也确如他所望,作业总是优,每个期末考试都能得到一张奖状和十几个本子,婷儿也是如此。但梁子和小蔡却总是名落孙山。我和婷儿会把奖到的本子分为四份,每人一份,后来我发现梁子和小蔡比我和婷儿更盼望期末的到来。
我以全校第三的名次考上了镇初中,婷儿是全校第一。开始的分班让我们懊恼不已,我们被分在四个不同的班里。那个年龄我们开始明白一些男女的感情,羞涩拉开我和婷儿的距离。每次见到婷儿我都脸红地低头,婷儿说话也是语无伦次。小蔡告诉我他打听到有很多男生喜欢婷儿,要我去追婷儿。我是一个极为内向的孩子,小蔡越是这样劝,我的心灵越是往更深处禁闭。最后干脆躲闪起婷儿来。我害怕见到婷儿的眼神,更怕听到学校里的男孩对婷儿的议论。
梁子这时已将交往面大大地拓宽了。他随便一呼喝便会有一群衣冠不整的学生跟在后头。梁子告诉我他辍学的哥哥给他介绍认识了不少社会上的混混,在他看来那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梁子相信武力能解决一切问题,能燃烧他躁动的青春。我和他的谈论最后局限于许多激动人心的打架场面。每次见面我都能望见他眼神里闪亮的砍刀和鲜红的血。因为梁子我开始吸烟,在他面前我不得不叼起一根烟卷,否则会受到鄙视。我曾望见梁子指挥着他高大魁梧的身躯把一个学生踩在脚下,像踩一只小鸡。梁子是我的自豪,他让怯弱瘦小的我在学校里从没受过欺负。
牵牛花开的日子(3)
梁子在初二下半学期被学校开除。他和小蔡带几个学生把一个整日纠缠婷儿的学生打成了重伤。他俩一直认为婷儿是我的,而我和婷儿作为他俩最好的朋友是绝对不容侵犯的,可能他俩更忘不了长满牵牛花的乐园里的那次美丽婚礼。小蔡靠家里托关系幸免于难,而梁子就这样和我们远离。
当我们四个坐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婷儿和小蔡是如此的忧郁。离开学校在我看来是一件不敢想象的可怕事情。梁子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说他早就不想学了。我们明白他比谁都难过,他只是不愿见我们伤心,他是舍不得离开我们的。
我们默默静坐,婷儿走后,我们开始喝酒。喝多了所有的忧愁都一扫而光。大家开始讲笑话,笑得有点凄惨。不知为何梁子又提起了六岁的事,笑我“婚礼”上的窘样,摇着头,摆动着手臂,似乎是在讲给自己听,然后“呼”地拎起了我的领子,他说,你说过要好好照顾关心婷儿的,不可以忘记,他说如果知道我对不起婷儿一定会把我打成残废。我想起梁子刚才望婷儿离开时的背影的伤心表情。明白其实梁子喜欢婷儿。
梁子走后,我,小蔡,婷儿又无猜地走在了一起,我不再拘谨于与婷儿的相对,我害怕有一天会变成残废。
十三岁那年,父亲去东北出差给我带回一支口琴,橘红色的外壳,印着美丽的花纹,随着口里的气息发出不同的声响。我一直爱不释手。到高中时已会用它吹出不少曲子。
这时一直陪伴我的小蔡已经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打工。剩下的是婷儿和那支口琴。黄昏,我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操场无人的角落吹支忧伤的曲子。生命里我的忧伤是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