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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能再遇见她,如果……他决定,他一定,一定要带她去看夕阳。
在小王子那小小的、寂寞的,编号B612的星球上,随时可以看到夕阳。他悲伤的时候便看夕阳。一个人,那么寂寞。
而他,三十四了,老头一个了。一个人看夕阳太寂寞,玫瑰才会太沉默。如果……如果能再见到她,他要和她一起看夕阳。
他丢下画笔,无法再思考了。
“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也不回我的电话。你知道我一个人扛那些东西扛得有多辛苦吗?”
一大早,其实也不早了,快十点半了——蔡清和便跑到美术教室逮人抱怨,罗罗嗦嗦的,唠叨得教人头痛。
“你没课?”沈冬生按按太阳穴,一边冲泡咖啡。天快亮了他才睡,这时刻意识还不太清晰,而且头痛。
“我让她们自习,最后十分钟小考。”
“这样好吗?”会不会太混了?
“没什么好不好,高三这时候课程差不多都结束了,也没什么好教,只是复习一些东西,让她们自己去念倒省事。”蔡清和挥挥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
他那个挥手的动作,像是种习惯,透露他这个人的某些轻率、粗线条。
“哦。”沈冬生哦一声,将咖啡倒尽洗笔筒里,啜了一口。
“那什么?”
“咖啡。要来一点吗?”
“咖啡?”蔡清和凑近一瞧,瞪大眼,像看疯子一样,说:“你把咖啡倒在洗笔筒里喝?”他原还以为那是洗颜料的水。
“啊,这个我洗过了,很乾净的。要不然……”翻著橱柜,翻出一只缺了一角的杯子。“这个可以吗?”
“不了。”蔡清和摇头,“一大早就喝这个,我会消化不良兼胃痛。”拉把椅子,椅背向前,跨坐在上头,问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我看你像突然发疯一样,也找不到你的人。究竟怎么了?”
该怎么说?沈冬生苦笑一下。
“我好像看到她了。”说到那个“她”,他舔舔舌尖,沾著咖啡的渍,滋味苦苦的。
“她?”蔡清和一时没意会,随即恍悟,说:“哦,她。你遇到她了?”
沈冬生摇头。“我以恕我好像看到她了,起码很像;你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她。可是……”又摇头,“我一直追到车站外,什么也没有。大概是看错了吧。”
这些话有些修辞上的毛病,极别扭,听起来就是教人难过的累赘、杂冗。
“既然是看错了,那你这几天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哪儿也没去,我在家。”沈冬生走到窗边,一口一口酗著咖啡,像酗酒那样。
“在家?我找了你起码一百次!”
“我知道。但我就是怎么也无法动弹,无法说话。”
“无礼说话?”
“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的。我是没办法跟人说话,那几天。”
又来了!这种颠三倒四的用辞方式。
“好吧。”蔡清和容忍的点点头,“说吧,怎么回事?”
沈冬生又微微苦笑一下。望著窗外,一口一口的咖啡没停。
“也没怎么。我只是在思索,重复看著她寄给我的那张星球——啊,我有跟你提过吗?半年前我收到她寄给我的一张卡片,上头是一颗星球,里头夹了一朵枯萎的玫瑰。你知道『小王子』这个故事吗?小行星B612上头住了一朵玫瑰。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想这个。一边凭著记忆画了一幅画,越画记忆越模糊,我也就觉得越……怎么说?荒芜。整个人没感觉了,钝钝的……”
简直是语无伦次了。蔡清和紧抿著嘴巴,不发一语地瞪著他,表情相当严肃。
“我大概懂了。”终于,蔡清和站起来,甩个头,倒了一杯咖啡,边喝边说:“你这就像在发热病。大概人的一生都会发作那么一回——我年轻时也曾为了一场棒球赛好几天不睡觉。不过,发作过后就没事了。”
沈冬生不禁又露出一丝苦笑。蔡清和简直把他和那些追逐偶像疯的年轻小女孩拿来相比,等同一场青春期的莫名狂热病。
“大概吧。”但他又不能否认。这不是热病是什么?
“不过,”蔡清和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挺严重的。这样不大好哦。”
好不好,他已经无法分辨,也无所谓了。
下课钟当当响起来,而且应该已经响一会了,吵得让人神经衰弱。
“沈老师。”门是开的,包辨高二前三班英文课的王淑庄老师敲敲门板,探头进来。
“王老师。”沈冬生放下洗笔筒。咖啡喝太多了,有点反胃。
“下一节二年一班的美术课是你的课吧?如果方便,能不能借我?我有份考卷让她们写,一直排不出时间。”
“啊?”沈冬生快速查了查课表。的确,没错。“没问题。让班长在下课时把上回的水彩画收齐交来就行了。”正好,他头痛得要命,没心情上课。
“谢了。”王淑庄笑一下,走开两步,长发一甩,回眸又笑说:“沈老师,你老是一个人待在美术教室里,偶尔也到办公室露露脸嘛,大家都是同事,有什么事也有人可以聊聊。”
沈冬生应付的笑一下。王淑庄长发又是一甩,婀娜多姿的一小步一小步走开。
蔡清和噘噘嘴,吹个无声的口哨,朝沈冬生抬抬下巴说:“我看她对你好像挺有意思的。我也在这里,可她笑都没对我笑一下,差太多了。”
“别胡扯了。”
“我可正经得很。”看看表,站起来。“我待会有课。怎样?沈老师,要不要顺应懿旨,顺便到办公室露露脸?”
沈冬生白他一眼。但到底还是跟他一起到办公室;好一阵子没进办公室他觉得生疏得很。
“沈老师!”靠东窗有人喊他,对他比个电话的手势。
他抓起电话筒。原以为有段轻松好时光,很不巧,偏偏在午休前被唐荷莉——他原则上的女朋友拦截到。
“好吧。我知道了。”他默默听了一会,然后顺从的应允。
挂断电话,他下意识摸摸额头,感觉还有点发热。
抬起头,却发现蔡清和正望著他,对他挤了挤眉,嘴角还挂著戏谑的勾纹,一边笑著走出办公室。
啊!才四月,他却觉得热晕起来。
烦躁。
午休前不巧被唐荷莉逮到,沈冬生别无选择,只好匆匆赶出去和她会一面。多久没见到她了?两星期有了吧?唐荷莉抱怨得对,他究竟是怎么了?
“在想什么?”四月天,空气还微有些薄冷,唐荷莉却偏挑了露天咖啡座吹冷风。
她爱那种气氛上的优雅感,像活在杂志广告彩色页里的虚幻模特儿。还有,那些广告里暗示或展现的、附加的生活方式。
“没什么。”他要了一杯浓缩咖啡。才刚喝了一大筒的咖啡,实在不宜再喝这种蚀胃的东西,但是——算了,他懒得再费精神。
“我看一定『有什么』。你都没打电话给我!”唐荷莉嘟嘟嘴,娇俏的加重音在“有什么”三个字上。
“没有。”他搅动咖啡,却迟迟不去碰。
“这么久没见,想不想我?”唐荷莉眨眨眼,打开皮包,拿出一包淡绿盒装的凉烟,姿势优雅的点了一根香烟。
他最讨厌她这一点。
他不抽烟,也不喜欢那味道,但广告、电影营造出来的印象、气氛,把抽烟塑造成一种都会时髦男女必备的优雅象徵——你绝对看不到一个又老又丑又秃又大肚的男人或女人出现在香烟广告里,广告片里的男女模特儿都是既高就又优雅亮丽的时髦都会男女。但其实,香烟这种味道,臭死了!满嘴都是烟味,连呼吸也呛满那刺鼻的味道,有什么美感可言?
时髦美丽的唐荷莉,表皮下是这样的肤浅,他那么容易就看穿了,但为什么他却还继续和她在一起?
不知道。他自己也回答不出来。害怕那种胡思乱想的绝望感吧?收到那颗浮在暗蓝夜空中的星球后不久,他开始和唐荷莉交往——以为什么都可以不必想、不会再想了,却是越来越虚缈空荡。
“荷莉,把烟熄掉好吗?”他略略皱眉。
唐荷莉顺从的捻熄掉香烟,对他笑一下。
“心情不好?”之前她抽烟,他鲜少那么直接的反应,总是婉转的要求、小心的措辞。
对于她,或者,对于女人,沈冬生是包容、有礼貌的,态度不会太“粗糙”,总有他的涵养。当然,他心里真正的感觉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沈冬生这个人,气质低调神秘得像团谜,但唐荷莉觉得,至少她感受到沈冬生是温柔的。
“没有。”沈冬生摇头。“只是不喜欢那味道。”心情乱糟时,更不喜欢。
“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乡下好玩吗?”
“还好。”
“还好?就这样?”
“我也没特别做什么,到那里其实也和平常的日子一样,没多大的差别。”
“那么,”唐荷莉托著腮,描得大大眼睛水水的,“想不想我?”
稍微改变一下坐姿,沈冬生端起咖啡喝了第一口。因为这个插入、缓停的动作,避开了这个话题。
“咖啡有点苦,忘了加精。”他一边加精一边顺口似说:“你呢?这些天过得如何?忙吗?”
“呗!”唐荷莉重重点头,叹口长气,姿态性的象徵作用大于实际上的烦虑。“我在考虑要不要换个工作。”
“为什么?不是做得好好的?”沈冬生抬头,表示关心。
“是没错。不过,我有个朋友在饭店任职,找我过去,待遇挺不错的,我有些心动。你觉得怎么样?”
“你喜欢就过去吧。”
“讨厌!怎么那么冷淡。人家就是拿不定主意,才问你的!我要听你的意见嘛!”
这就麻烦了。他不擅长给意见还是,因为他没心?
“唔……”沈冬生想了想,“那环境你喜欢吗?”
“嗯。五星级的国际饭店。我过去的话,也是担任公关的工作,负责和外籍旅客的协调;他们给我副理的职位。”
“你满意吗?”
唐荷莉偏偏头,然后点了一下,以那样的姿势望著沈冬生。“嗯。他们提出的待遇很不错。”
“那不就没问题了?”
“那么,你是赞成喽?”
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他赞成或同意,那是她的人生。沈冬生又喝口咖啡,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淡漠了,毕竟,唐荷莉信任他才会问他还是,女人都是这样?其实心里已经有决定了,还是要问问男人的意见?爱的表现吗?还是撒娇?
“我没意见。你觉得好就好。”他又喝口咖啡。滋味糟透了。
“讨厌!人家想知道你的意思嘛!”唐荷莉不依。
“荷莉,这关于你的前途、你每天需要去面对的工作,所以,你自己的感觉是最重要的,我的意见你只要听听就行了。不过,我也没什么意见,你自己拿定主意,只要你觉得喜欢、觉得好,我都不会反对。”
沈冬生啊沈冬生,你这是尊重呢?还是无心?
但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唐荷莉略略有些失望,但到底接受了,说:“好吧,我自己决定。”她撩撩头发,几撮发丝仍落在鬓旁。“这个周末你不忙吧?到我那里?还是我过去?”
“我过去好了”他看看时间,拿了帐单,起身说:“我得走了,下午第一堂有课,必须先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就是那样。
他对唐荷莉摆个手。在大庭广众下,他没有太温柔亲昵的习惯。
就是这样了。他不应该想得太多,不应该陷溺在那模糊的记忆里。他应该把那颗星球忘掉,将那朵枯萎的玫瑰丢弃。
一切就到此为止吧,沈冬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四月里仍微微薄凉的空气。
回到学校,还差十分钟才上课。刚要踏进办公室那刹那,他念头一转,脚步又踅回去,一点蹑手蹑脚的,不想引起注意。
“啊!沈老师——”坐在他隔壁的、戴副厚厚眼镜的施玉卿,教数学的,还是看到他了。
他只好回头。她对他比比电话。
走过去,挤了一个笑容。施玉卿挤个描了夸大的“血盆大口”笑容,暧昧说:
“哪,找你的,一个年轻的女孩哦。”
一个月偶尔几次——虽然不常——总会有“年轻的女孩”打电话找他。大抵是毕业的学生叙旧,或者以前开画室时认识的朋友。对的,曾有那么段时间,他在他小小的画室里开过班、授过课。后来就放弃了。太麻烦了。来来往往的学生,来来往往的认识不认识的人,搅皱他生活原本一池平静的水波。
平常能不接电话,他就不接电话,结果住处找不到,就找到学校。他不用行动电话。方便是方便,但,怎么说?太束缚了,老是带个东西在身上,挺烦人的。
为了这点,唐荷莉娇嗔过几次。他也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