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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铁?”
“卡布奇诺。”
他从柜子里拿出咖啡豆,操作着磨豆机,然后将咖啡磨成的粉,倒入虹吸式的玻璃咖啡壶中,再打开瓦斯。
青红色的火焰燃起。
“你还没回答我。”隔着吧台,她终于忍不住心底的疑惑,有些焦躁的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说你不会去干涉她的人生吗?”
“我不会。”他冷淡的说:“她只是路过。”
他淡漠的回答并未让她安定下来。
她的手指,从方才开始,就难掩不安的敲着吧台,发出叩叩叩的声响。
“她家并不在这里。”察觉自己无意识在敲桌,澪将双手交抱在胸。
“她念的学校在附近。”烧开的水,往上攀升。
“不是在山上吗?”
“那是国中,她前年就升上高中了。”
“前年?她十七岁了?”
他抬眼,看见她美丽的脸上,除了惊讶,还有慌乱,一丝愧疚和苦痛更是迅速闪过。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澪害死她时,就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她和以前长得一点都不像。”她讷讷的说。
但她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将这句话说出口,他只是淡淡再道:“她重入了轮回,长得不像是正常的。你如果想弥补曾犯下的过错,必须要先学会面对她。”
她缩了一下,咬着红唇,有些恼的瞪着他,半晌才道:“我知道啦,我只是一下子没心理准备,下次就不会了啦。”
他将煮好的咖啡倒在精致的瓷杯中,推到她面前。
“你的咖啡。”
咖啡上有着绵密的白色泡沫。
她舔了泡沫一下,再喝了一口,咖啡和带着肉桂香的泡沫,滑过她的喉咙。
低着头,她看着杯中已和咖啡混在一起摇晃的泡沫,终于忍不住再开口。
“秦?”
“嗯?”
“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这一句问话,却让他冷静的面具,再次出现了裂痕。
“对。”他清洗着煮咖啡的器具,回答她的问题:“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难掩的疼痛。
澪看着眼前阴郁的男人,终于闭上了嘴,没再开口提问。
认识他这么久,她一直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
直到白绮丽出生后,她才发现,原来,他还是有在乎的时候。
这十七年来,她常常跑去偷看绮丽,他却没有,一次也没有,除了绮丽刚出生的那一天,在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踏进白家,甚至抹去了白、楚两家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刻意和嫁入白家的楚宁断了联络。
他不见她,他只是暗自守护着她,将所有会威胁到她的危险,全都挡在外面,让绮丽平安顺利的长大。
她一直不甚赞同他这种作法,但在许多年前,当她寂寞痛苦得几欲发狂的时候,是他给了她一线希望,所以面对他时,她总尽力将自己刻薄的言词和意见吞回肚里。
当年,初见他,她以为他是来拘她的,毕竟她犯下了那么多的罪,害死了如此多的人,她原想也好,她之前想死都死不了,要是他能让她解脱也好。
就算下地府,被逮至无间地狱,都比这种痛苦的绝望要好。
但他却没杀了她,只是替她指出了一条明路。
她曾问他“为什么”。
他却什么都没说,虽然他没说,她还是信了他。
关于他的事,她都是后来从那只黑猫套来的。
秦和她一样,都在找人。
静静的喝着那杯咖啡,虽然加了糖和牛奶,咖啡的味道仍带着酸味的苦涩。
她和他,一个是魔,一个是神,却同样在世间寻觅千年。
他找到了他的,选择了守候。
她的,则还不知身在何方……
这念头教她又不觉焦躁起来,她闭上眼,不断的在心底告诉自己。
不要急、不要急,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一定……
午夜。
万籁俱寂。
他来到庭院,替那些痛苦的魂魄浇水。
艳红的花,在夜风中摇曳着,每一滴水,沾在红色的花瓣上,都像是血,也像泪。
他可以听到它们忿忿不平的抱怨,恨他阻止了她曾打算给予的抚慰。
它们窃窃私语着,恨恨咒骂着,无法解脱,也无法逃走。
他没有多加理会那些恶毒的怨言,只是一株一株的浇着水,舒缓它们所感受到的灼热。
他不怪它们,这些痛苦的灵魂渴望她是正常的,就像干渴的大地需要水,就像人需要呼吸,就像黑暗渴望光明,就像当年的他渴望得到她一样。
等待,是如此的长久。
时间,在遇见她以前,从来不曾有过意义,却在失去她之后,变得异常清晰,缓慢的教他难以忍受。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感觉得到,那无形攀在身上的寒铁锁炼带来的负重。
锵啷、锵啷、锵啷……
它们攀爬在他身上,紧缩着、绞扭着,教他几乎无法呼吸。
在那漫长空寂的岁月中,这无形的冰冷寒铁,总是一次又一次不断提醒着,他所犯下的过错。
从第一眼看见她时,他就知道她是他永远无法抗拒的天劫。
他犯了罪。
很重的罪。
所以他试着帮助澪,试着达成她曾经不惜牺牲一切也想达成的愿望,因为他加诸在梦儿身上的苦难,比谁都还要多、要重。
淋了甘露的红花,安静了下来。
黑夜中,一切显得朦胧不清。
他抬首,看着她先前消失的巷口,除了昏黄的街灯,那儿什么都没有。
黑猫从跟着她离开后,就不曾回来。
他知道,它不会再回来了,她大概也是吧。
几个小时前,当他看着她走出店门时,他几乎克制不住想上前将她留下的冲动,但残存的理智却阻止了他。
别再犯错、别再犯错、别再犯错……
握紧手中的浇花器,他转身,不再看着那昏暗的巷子,逼自己回到店里。
因为他一时的贪念,她已轮回数千年,他绝不再让她受苦,即使要在人间守候她百世、千世,他也甘愿。
第三章
“红花石蒜……红花石蒜……红花石蒜……”
半夜睡不着,白绮丽趴在床上,念念有词的翻看刚从父亲书房拿来的百花植物图鉴,寻找今天黄昏在那间店看到的花朵。
不知怎地,回来后,她总是无法不去想那表情冷漠的阴郁老板,那些鲜红的花也莫名困扰她。
结果虽然躺上了床,在床上翻了个把小时,她却始终无法睡着,最后她干脆爬起来,到书房去搬书回来查。
“啊,有了。”记下页数,她翻着厚厚的书页,找到那一页。“红花石蒜,又称龙爪花、蒜头草……鬼蒜?死人花?”
她愣了一下。
真怪,怎么会有这么不讨喜的别名?
她继续往下看,只见书页上头详述着其它资料。
红花石蒜,学名Lycoris radiata石蒜科石蒜属。鳞茎近球形,外有紫褐色薄膜;叶为狭条形,深绿色,背部有粉绿色带。花期约在秋季,花开顶生,有花五至七朵,红艳奇特,花瓣反卷如龙爪。全株有毒,球根经过处理亦可作为药材。
她看了一下旁边彩色的照片,那奇特的红花的确是她早先看到的那些,但图片上只有四五株,不像那儿开了满满一庭院。
绮丽再往下看,只瞧上头又写。
红花石蒜又称作彼岸花,春为球根,夏生叶,叶落花方开,至冬凋零,因其见花不见叶,见叶不开花,花叶永不见的习性,花语是——悲伤的回忆。
这花语,教她胸口莫名一闷。
她将书页合了起来,放到床边的桌上,然后啪地关掉了床头灯,在黑暗中,翻身躺在床上,拧眉想着。
奇怪,这花感觉起来好不吉利啊,一家做生意的咖啡店,门外种这种不讨喜的植物,不是很不好吗?他为什么还种了满满一院子,不怕客人不上门吗?
话说回来,他手艺那么好,生意却那么差,搞不好和他种这花有关呢。
不知怎地,他一个人站在柜台里,隔着那层层红花,望着她的模样,蓦然浮上心头。
“悲伤的回忆……吗?”
难道他种那花,是因为他有很多悲伤的回忆吗?是什么样悲伤的回忆,让他如此难忘,种了那么多的花?
他种花,是为了什么呢?
提醒自己?还是他纯粹就是喜欢那种花?
话说回来,在她进门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又是什么?
花的低语吗?不会吧?
思绪天马行空的乱跑了起来,她没多加细想,只是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
浓重的睡意渐渐漫过全身,她的脑海里,还是胡乱窜着关于那老板和红花的奇怪思绪。
别碰……别碰……别碰……
全株有毒,所以他才不让她碰吗?
见叶不见花、见花不见叶……叶落花开……花叶永不见……
又称彼岸花……彼岸花……彼岸花……彼岸花……
悲伤的回忆……回忆……回忆……悲伤……的……回忆……
脑海里的漩涡,不断的转啊转,将她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好亮。
她从昏迷中醒过来时,第一个意识到的就是那亮光。
刺眼的光线,让她重新闭上了眼,有那么一瞬,她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但下一刹那,她立刻想了起来。
她是来黄泉的无间找人的,她一定得找到他,让停止的命运再次开始转动。但是她照着夫人的说法,开启水月镜后,来到漫无边际的黑暗由;走了好久好久,找了好久好久,才遇上了那痛苦无依的魂魄,她没有办法放着不管,所以试图减轻那幽魂的苦痛,那刨骨蚀心的疼,却几乎教她昏厥过去。
结果,她非但减轻了那灵魂的痛苦,她还直接净化了它。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到,但她的确做到了。
或许,修成正果,让她的能力更加提高了吧。
她松了口气,却又随即想起,在她又累又痛,难受得快昏倒时,遇见了那身着黑袍的男子。
他没被炼着。
他是自由的。
她还记得她听到他回答另一个人说,她是天女。
他把她带到哪里了?
记起这一切,她忙再次试图睁开眼,她怕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送回了上界。
但那亮光却让她又难受的闭上眼,试了几次之后,她的双眼才有办法适应那久已不见的光线。
当她的双眼终于能视物时,才发现那光,其实不过是桌上的油灯。
油灯,燃着青红色的小小火焰,它并非真的很亮,但她因为太久没见到光线,所以才觉得刺眼。
她坐起身来,眨着眼,看着四周的一切。
除了觉得灯光刺眼,她并未感觉到先前那痛苦的不适,原本盈满全身的倦累,更是完全消失殆尽。
她深吸了口气,完全张开了眼,试图辨认自己身在何方。
但,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桌,和一盏灯,什么都没有。这儿的一切,桌、床、门窗皆是玄木所造,甚至装灯油的油盘,也是黑色的,不过她却看不出它的材质。
她下了床,来到门边。
推开门的刹那,她闻到了一股花儿的清香。
屋外,并未如她以为,是完全的黑暗。反面被浮在半空中一盏又一盏的青红火焰,照得明亮如白昼。
庭院里,有着一池香莲,还有一株青松、几丛青竹。
在这之间,是那蜿蜒至小桥的石板路。
她好奇的往前行去,池里的莲花在灯下绽放着,那丛丛青竹则又绿又粗,她越过桥,穿过圆形的拱门,来到墙外。
墙的这一头,天也是黑的,但浮在半空中的灯火依旧,它们照亮了一切,山石、流水、花草树木,以及位在小路尽头的小楼。
小楼的门敞开着,一缕轻柔的乐音飘散了出来。
那音乐,很轻、很柔,淡淡的飘散在半空中。
她受乐音吸引,不自觉走了过去。
小楼形为六角,高三层,同样以黑色玄木盖成,上无任何雕刻,只是一片平滑,甚至它的门窗,一样也只以最简单的线条建造。
它所有的门窗都敞开着,她还没进门,就看见小楼的另一头,有一整面往外延伸的木造平台,但那些浮在半空中的灯火,只到平台上为止,平台外完全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但是,平台上却有一个人,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
他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一无所有的黑暗虚空,背对着她,双手握着一只黑色长管的乐器。
那幽然的乐音,便是他吹奏出来的。
她悄声走进楼阁,来到他身后,她没有试图开口,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的跪坐下来。
他继续吹奏着轻柔的乐曲,丝毫没有停下,或转过身来的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吹奏的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