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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霜正在往她的手臂上搽药酒,陈文朔瞧见她手上一块青黑色的瘀。
“你还没睡啊?”阿霜停下,“这味道呛着你了?”
陈文朔摇头,伸手示意她可以继续。阿霜面前的桌子放满一排药酒,没有标签。她拿来嗅一嗅,不对的就放下,用得着的就倒在手心。
“你是那边来的罢?”
“我家在九龙塘,做事才去中环。”
“有什么有趣的传说故事?像糖街那样的。”
“糖街那种又是什么?”
阿霜诧异道:“你是那边的也不知道吗?之前有个路过的商人告诉我的。他肚子里藏着许多故事。”她比划一个样子,笑道:“他总是很困,连眼睛也睁不开。他说的糖街,很梦幻。他的声音很好听。”
她的眼睛十分精灵,仿佛凝着水光。“你要不要吃糖?你后面的柜子里面有。我就是向他买来的,很甜。”
陈文朔忍不住微笑:“你说话的声音很有趣。”他转换姿势,以最小的动作去拉开柜子,他懒得去挑选,直接拿一个绿色包装的糖果。
“以前糖街被唤作银圆街。”陈文朔咬着糖果,夹着咝咝的声音。
“我知道!也就是造币厂还没改建成糖厂的时候。当时,很多在造币厂做工的工人都流传着这么一件怪事:如果你把银液倒进机器里,出来的将会是白雪雪的糖。多得了这个‘故障’,政府交不出足够的银圆,还赔了一大笔钱。之后,造币厂就关闭了!”
“像做梦一样。”
“那个人访问过几位收藏家,他们的版本却是有后续的:在糖厂工作的工人,进行着相同的工序——只是材料不同而已,该倒什么的倒什么。明明出来的应该是糖,结果却是一个个甜甜的银圆。”
“小孩子加上的结尾么?”
“应该是工人。每天苦闷又繁琐的工序——他们能有什么乐趣?倒不如编个故事玩玩,笑一笑。如果说编造这个故事的是小孩子,我就不会觉着梦幻了。”
煤油灯的光很暗淡,气氛安静。陈文朔嘴里的甜味渐渐消失,他张口吸入的空气,逐渐驱赶甜味。
他口渴了,倒了一杯水,拿着杯子坐下。“这里没有像那样的故事吗?”
“那是街,这里是村。”
“我觉得这里很大,很自由。我的一个朋友……应该也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我却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这里的事情。”
“所以你要来这里亲自感受?”
“我想找到他。”
阿霜低头捂嘴,笑得十分开怀。“但你却被王大伯带到这里来。”然而银铃一般的声音很快变得严肃:“希望你能找到他。”
陈文朔点头浅笑道:“听你爸爸说,你明天是不是也要一起去元岗村?”
“同路诶。我的一个姊妹嫁到那里,我去看看她。”
翌日黄昏,戴秋远同着他的母亲,离开祖屋,朝着山路走去。这是一个习惯,昔日他的祖父母、母亲经常到山上来。祖父母逝世以后,母亲依旧走上山。
王翠枝一面让儿子搀扶一面朗朗唱着歌:“愁巾掉落众人路,众人行过路太平,愁巾掉落归地下,落地生根天彩明。”
“妈妈,你唱的是什么歌?”
“哭嫁——唱完了,就会把所有忧愁悲伤抛诸脑后,洞房以后便要过新的生活了。”
戴秋远也学着唱几句,结果惹来王翠枝发笑:“哎呀,你别唱。”
“我想唱着试试看。妈妈每次唱完都好像很高兴。”
“你的心事又不是嫁人。”王翠枝撇下戴秋远搀扶的那只手,扶着栏杆上去。“我要练练脚骨,年纪大了就不大走得动。你先上去等我。”
“我慢慢走。”
“以前你嫲嫲还在,我问她,‘你嫁人的时候害怕不害怕?为什么感情可以一直那么好?’你嫲嫲回答我,‘当然会害怕,当然会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们约好,有什么事情,到山上说。两个人对着山大喊一顿,什么气都消了。’那时候我想,这么简单真令人羡慕……你啊,你要走在前面,你知道不知道?你一下,一下,撑着力气登山。所有的悲啊不开心啊力气啊,就会消失的了。因为,你在登山。”
“我没有不开心。”
“那么,你怎么会回家?”
“爸爸叫我回来看看您。”
“梦琛在那边养着两个妾,我不知道么!衰公哪有这个心思。一旦出了去,就不想回来。”
“我回来了。”
“你回来做什么?”
“我想念这里。”
“你说要做你喜欢的事情——只有中环才有你喜欢的事情可以做。是记者吗?”
“不算是。也是个写东西的。”
“读了那么多年书,有什么得着?”
“学会了道理,人不那么任性了。”
“你觉得我在这里生活得开心不开心?”
戴秋远低头道:“不开心。”
“我希望你开心一点,偶尔回家任性也没所谓,就是别麻烦人家,我才知道你的脾气。”
“妈妈,以后我自己赚了钱,我带您去您以前说想去的伦敦——您还保存着爸爸送给您的明信片吗?”
她有些愕然,转而温柔地对儿子笑道:“伦敦太远了。你带我去庙街听南音罢,你会陪着我,这便好了。”
戴秋远觉着接下来不好回答了,索性说自己跑上去看看风景。王翠枝由着他去,她艰难地走到中途,抚着栏杆,看到远方河里映着苍翠,不禁怀缅道:“这里,倒是十年也不会改变。”
接着,她沿路往回走。快走到最后一段楼梯时,她看见两个人正在朝这边走过来。她看清楚了,一个是丈夫的外甥女惠敏。惠敏身后是一名俊丽青年,一件针织开襟外套披在肩膀上,随意握着外套垂下的两只长袖,当做玩具一样甩着。
“惠敏,你来接我啦?”
“四舅妈,这位陈先生是秋远哥哥的朋友,来找他的。”惠敏指着身后的陈文朔。
王翠枝从下至上看陈文朔。“天气冷,就穿上衣服。热就脱下。这样穿是要怎样?年轻人都不重视自己身体。”
陈文朔听话地穿上了外套,“请问您是秋远的母亲吗?”
“你从中环来的?”
“是的。”
王翠枝慈眉善目,“总应该是这样的。是不是秋远发脾气,骚扰到你们?你们的编辑是不是很凶,喜欢骂人?”
陈文朔回想那天上去杂志刊社的情景,愁眉苦脸的林仲理在作业。“是啊,不过习惯了就会好很多。秋远很能帮忙的,编辑不大会骂他。”
“他就在上面。你们一会儿再下来。我先回去做点心。也要快点,不然就得吃饭了。”
陈文朔从来没上过山,没走完一段路就觉得热,把外套脱下来拿着,又撸起衬衫袖子,解开头两个纽扣,一口气往上跑。跑累了,就坐下来歇息。他看着一个人也没有的楼梯,四周皆是苍茫山色。他无端端生出害怕的感觉,此处只有最基本的东西,与热闹隔绝。
他发狂一样继续前进,终于在下一个转角处碰见戴秋远。
戴秋远撑着栏杆极目天空,他听到声响,顾盼四周。他望眼欲穿,迫不及待的阳光把他整个人映得红红黄黄,看不清的一个影子。
陈文朔先是喊了:“秋远。”
戴秋远刻意抛下内心的兴奋,只点头道:“你怎么来了?”
“秋远,找一个人是很难的。”
戴秋远忽然有了心悸,他把陈文朔说的事情看得很淡,声音里却感情急涌:“是啊。”
“我来找你。我想见到你。”
“迟一段时间我便会回去。”
“你走了总得告诉我一声。”
“忘记了。对不住。”
“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
陈文朔开始感到心灰意冷,他扔下手中外套,利索地上前拉过戴秋远的手臂,使他们面对面。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急促的心跳声在体内骤然放大,汗水流向颈间。他一阵哆嗦,感觉手臂和背部开始泛起一片淡红。
他的样子是在思索,尤其是眼睛低垂不知道望向何处。戴秋远觉得他很努力了,不知不觉就把心中的担子放下,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懂了,要你担心了。”
陈文朔抬头看戴秋远,声音十分温柔十分和气:“我喜欢秋远。”
夕阳落山,光如蛇影游走人间,山风清爽怡人。薄雾轻纱,给了戴秋远梦境般的错觉——纯净的,布满光的,属于他们的。
陈文朔担心地喊他:“秋远?”
戴秋远恍惚听到了,觉得梦在接近自己。他侧头凑上脸过去,吻——传过来的触感温暖而轻柔。很快他松开了口,他既不辩驳也不打算要判断是非对错。
“我很重视你。”
接着他说不下去了,他恨不得把对方抱在怀里。他心里雀跃万分,简直要把一辈子的高兴都用上。
“我可以感受到。”陈文朔偏着头回想了一会,恍如梦醒又道:“你妈妈说弄点心给我们吃的,我们快回去!”他牵起戴秋远的手一路往下踏,几乎不顾危险,三步变两步。戴秋远也跟他一起疯,觉着这样的时光难以再次实现。
陈文朔很高兴,唱起了歌。戴秋远哭笑不得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唱的是什么?”
“唔?我不知道!刚才在路上听见女孩子唱的。”
“那是哭嫁歌。”
“不会罢?调子这么喜庆。”
“如果我下辈子变成女子,你再来找我,我跟你回家。”
陈文朔的鼻子带着酸楚,硬是逼自己爽朗地回答:“你真是蠢。”
作者有话要说: 上輋:元朗八乡之一。
………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