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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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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经理应道:“是,这么长时间,我猜也是忘了。请等一下。”转身到后头房间去取了一本簿子来,放在柜台上。之琬暗笑自己,她本来以为会是那件物件。那经理打开来翻了几页,指着一行字念道:“四叶花珍珠镶钻胸针,是去年的五月十五日定的,已经付了三成的定金。当时市价是这个价钱,如今已经跌了一成。秋小姐,现在买最是合算,我们对老主顾格外优惠,就按现在价钱的出售。秋小姐,你看怎么样?”他话说得客气,实际是太多人订了货不要,店里已经积压了好些东西了。 
之琬却充耳不闻,只盯着那行字后来的附注,写的是愚园路一百二十九号崇德大厦三楼夏阳,电话是五一三五,正是她记住的那个号码。她心里默念两遍,把地址记下。那么,电话没错,地址也有了,这个胸针是夏阳送给紫菀的。好好的,夏阳送这么贵重的首饰给紫菀做什么?看日期是到吴镇之前定的,难道是两人的订婚信物?
那经理看秋小姐一直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也就不知她有什么想法,当下又鼓动道:“秋小姐,当时你和夏先生一起来看中了定的,夏先生还说是要订婚时用。秋小姐,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放弃就太可惜了。”一想不好,该不是秋小姐和那位夏先生已经分开了吧?或是夏先生有什么不测,才耽搁了这么久没有来取?心里一阵后悔,不该多嘴说这个。
之琬却道:“是,你说得没错。瞧我病了这些时候,把这个都忘了。我今天钱带得不多,你什么时候把东西送到逸村七号去,我现在住在那里。”她把地址给给店里,是想万一夏阳想起来要取这件胸针,到店里一问,人家会说秋小姐已经把胸针取走了,是在什么地方,他就可以顺着找过来。
那经理应了,拿笔记下来,这时耳环也已修好,店员捧在红丝绒托盘里拿给之琬,之琬顺手戴好,谢过经理和店员,用眼睛找琴太太。那琴太太正和一个比她小一些的太太说得高兴,见之琬完了事,便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之琬过去含笑颔首为礼,静静地站在琴太太边上。琴太太道:“喏,这个就是我说的刚收的新女儿,秋紫菀秋小姐,她家和我们琴先生是旧交,论起来都不是外人。菀儿,这位是筱太太,筱月堂老板的太太。”之琬忙行礼,又道“筱太太好”。这筱太太穿一件秋香色提花丝绒旗袍,肩上搭的是宝蓝底子印金色缠枝宝相花的披帔,脚下是藏青色绣银花的软底鞋,面容富态,眼角神情却有些阴沉。
筱太太含笑打量了一番之琬,对琴太太道:“眼光不错,现在这样沉静温柔的女孩子不多见了,一个抵我家那三个,唉,三个丫头淘气,闹得家里没个安静的时候。早打发了才好,偏生一个个的挑来挑去,就挑个了这个样子的,我还得给她添龙凤喜镯。真是前世的冤家。”
琴太太解释道:“筱太太的大女儿要结婚了,筱太太正为女儿挑一对金镯子压箱底,你来帮帮眼,我们老人家挑的怕是不会让你们年轻姑娘满意。”
之琬道:“老人家送的,都是好的,哪里轮得到我们挑三拣四?筱太太见多识广,看中的一定是好的。”
筱太太叹气道:“听听这话,我那三个丫头没一个说得出来。这么乱的世道,不想着节省点,只会撒漫着使钱,有多少家底都要被她们淘澄光。” 
琴太太忙道:“乱世藏黄金,比什么都管用。筱太太你只管买,过几年你再来看金子的价,会觉得捡了个大便宜。”
筱太太道:“但愿如此。啊不对,但愿没这一天才好。你说是不是,琴太太,菀小姐?”
三人都笑,说可不是吗,但愿不涨价才好。
第十七章 寻人
第十七章 寻人
离了景泰珠宝店,筱太太道要请菀小姐喝茶,琴太太也说好,三个人坐了人力车穿过闹市,停在一间店铺门前,之琬抬头一看,恰是“凯司令”,想起紫菀爸爸总说要带她来凯司令吃栗子蛋糕,看来就是这里了,不觉一笑。三人进了店,拣张桌子坐了。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熨得笔挺,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花瓶,瓶里插着一朵粉红石竹。
之琬偷偷打量店里的客人,年轻的年老的都有,以妇人为多,还有几个洋女人,在店里也戴着小小的草帽,帽沿上别着绢花。整个店子都香喷喷的,也辩不出是什么香。
仆欧拿了餐牌上来问要点什么,筱太太说三杯咖啡,一份司空饼,又问琴太太和之琬要什么,琴太太说要午茶蛋糕,之琬只知道一样,当然是说栗子蛋糕。
筱太太点头笑道:“到底是小姑娘,喜欢吃奶油蛋糕,我这个年纪,再吃这样的甜东西,有点消化不了。”
琴太太说:“啐,你这个年纪;你有多大年纪。我年纪比你大,就爱吃个甜。”
不多时咖啡和点心端了上来,一人面前一杯咖啡,一碟子西洋点心,另外还有几个小瓷罐。咖啡之琬认识,紫菀爸爸常喝,用一只铁听子装着,舀一勺粉末放在大玻璃瓶子里,加满水放小火上咕嘟咕嘟煮,煮好了倒在小杯子里,再放糖。夏阳拿给她喝,之琬开头当是药,后来才知道是洋人常喝的东西,就跟自家的茶一样。
之琬看自己面前那栗子蛋糕,是小小一碟子欺雪压霜般的白色花簇,碟子边上有一把亮晶晶的长柄小勺子,她拿起来舀了一小角,原来白糊糊的花底下还有浅棕色的泥状物,下面是淡黄|色的饼。放进嘴里一尝,果然又软又甜又香,上头做成花一样雪白的大概就是奶油,棕色的是栗子,煮熟了磨成了粉又加糖拌匀的,黄|色的松松的是蛋糕吧。三层不同味道的东西放在一起,还真是好吃。她又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细细品尝香滑软绵的口感。
再看琴太太,狠狠地往咖啡里放了三大勺糖,又拿起一个没有盖子的尖嘴壶往里倒牛奶,直倒得黑色的咖啡成了浅棕色,喝一口,又拿起一把没开刃的小刀,在中间的一只小罐子里挑了一大块凝|乳状的东西抹在她要的午茶蛋糕上,再从另一只罐子里舀了红红的果酱抹上,拿起来咬一口,赞叹地“唔”了一声。而筱太太拿了司空饼,往里抹了更多的奶油和果酱,咖啡里也放了同样多的糖和牛奶。看来她说的不敢吃甜食都是骗自己开心的。


之琬喝着咖啡,吃着栗子蛋糕,笑嘻嘻的听她们聊天。什么哪家绸布店又进了新的花式布料,谁家的女儿嫁给了谁家的儿子,哪家的厨子又换了,做得一手好菜,哪天让她请客……之琬时不时笑一下,附和一声,觉得很自在。她从小跟两位姨娘长大,听惯了这些家长里短的话。和年长妇人相处,于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喝完了茶,聊够了闲话,两位太太在店门口道别,筱太太拉了之琬的手道:“菀小姐,来家里玩啊,我家有三个女儿,都和你差不多大,你们一定说得来。明天就来,明天我邀梅太太杨太太她们来家里,咱们听戏叉麻将,乐一下午。”
琴太太说:“那好啊,我也有些日子没玩了,明天一定去,你家大小姐不是要出嫁了吗,我要补一份礼。”又说了好些亲亲热热的道别话,才分头走了。两人回到家里,白荷衣带了琴师在天井里吊嗓子,琴湘田在一旁听着,见琴太太和之琬回来了,彼此厮见一番,说笑几句才回房。
之琬换下外出的衣服,穿一件家常的格子布旗袍,拿了一根小金条,去找琴太太。
琴太太也换了鞋,正坐在榻上休息,看她进来在身边挨着自己坐下,手帕打开,拿出一根金条,忙问端的。
之琬道:“干娘,我不知道金子是什么价,到什么地方去兑成现钱,你帮我找个换一下,行吗?”
琴太太问:“怎么?等钱用?这个你留着防身,战乱时节,只有金子值钱,先放着吧。缺什么,只管跟我说。要零花钱,我给你备用些。”
之琬艰涩地笑道:“干娘,零花钱我身上还有些,这里什么都不缺,你不用给我备着。干娘你对我这样好,叫我怎么报答呢。”知道琴太太要说不用报答的话,按住她道:“是这样的,刚才在景福店里,我想起我以前订的一只胸针还没去取,手上的现钱不够,想换了金子把胸针买回来。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只是那胸针,是人家送的,已经付了三成订金,我不想搁在那里不管,还是取回来的好。”
琴太太看看她眼神凄苦,问道:“送胸针的那人出了什么事吗?你这么难过,一定是断了联系?”
之琬强忍眼泪,道:“是,去年八月后,就再没消息,我猜他是去打仗了。干娘,”抬起脸看向琴太太,眼泪簌簌地落下,“我要是再也见不到他,可怎么好?”
琴太太一把搂住之琬,哭道:“可怜的孩子,怪不得你这么消沉,原来不单是和父母离散,还和爱人分别,这生离死别的事都让你摊上了,你可真是命苦啊。”拿了手帕擦眼泪,又替之琬擦。
之琬强笑道:“有你和师父疼我,也不算苦了。干娘,我留了这里的地址让店里的人送来,要是他回来,一时找不到我,想起这胸针,会到店里去问,到时人家就会告诉他我在这里了。”她想自己在人家家里住着,金店银楼送东西来收钱款,这样的银钱出入,应该告知主人家的。
琴太太叹道:“难为你这么想得这么周全,也真是用心良苦。好,这金条我拿着,去兑了现钞给你。那胸针,是什么重要的礼物吗?”
之琬在愁苦中羞涩一笑,低声道:“是订婚用的。”
琴太太“哦”了一声,说:“也难怪。要不,我们在报上登个广告,看有没有回音?”
之琬点点头说:“干娘的主意好,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不是遇上师父和干娘,我在乡下住着,更是没了希望。”
琴太太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这样的话,道:“我们先来拟个启事,看该怎么写。咱们去楼下的书房,那里有纸笔,我说你写,明天就拿到报馆去登。”拉了之琬就走。琴太太多年来都是一个人自己解闷,没个儿女让她操心,虽然有白荷衣这个弟子常陪着说笑取乐,但要练功吊嗓登台,实是没多少空闲给她。这忽然天下掉下了孤苦零丁的女孩儿,举目无亲,生世堪怜,又乖巧可人,温柔贴心,让她空荡了多年的一腔母爱都得以散发,因此无论是做衣服打扮,还是带出去见客,都做得兴兴头头的,这一下子又多了一桩缠绵绯测的情爱在里头,更加牵肠挂肚,就跟听戏一样的过瘾。琴太太自是个戏痴,那是一点不假。年轻时听戏入迷,跟了红伶私奔,年老还可以串戏演红娘,怎不让她兴奋。
两人在楼下琴湘田的书房兼画室里坐下,之琬摊开一张白纸,研了墨,望着琴太太,等她说话。琴太太想了想,说:“他叫什么?”
之琬含羞笑道:“夏阳,是我姑舅表哥。”
琴太太点头叹道:“唉,这不是现成的宝哥哥和林妹妹吗?又都是姑舅亲。一个姓夏,一个姓秋,倒有有缘。嗯,寻人启事要写得短而简单,又要一目了然,让他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他。有了,你就写:夏兄,秋妹在沪,见报回复。联系地址嘛,不能写这里,保不定会有些无赖流氓会捣乱,就在报馆租个信箱,让人把信都寄到那里,我们一天去取一次,这样就免了麻烦,省得惹出什么祸来。”
之琬一听,佩服之至。就这么十个字,却言简意明,夏阳若是看见了,马上就知道这是找他的。而旁人却摸不着头脑,春夏秋冬的,以为是在玩什么文字游戏,当下欢喜道:“干娘,这个寻人启事拟得真好,十个字里面把要说的都说了。”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琴太太得意地道:“可不是吗。”拿起纸笺来看,赞道:“你的字也写得好,可见家教是好的。”吹一吹墨迹,折起来,取个信封封了,说:“明天不是要去筱太太家打牌吗,先去报馆,再去筱家。”
第二天两人穿了出客的衣裳,拎了小包,坐了车,到了申报馆,见了办事人员,说了登报一事,要连登三天,用几号字,怎样租信箱等都谈好了,再把拟好的启事递过去,付了钱,离开报馆后,之琬道:“干娘,我想去家里看一看。”她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不知怎样去,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只得向琴太太求助。
琴太太道:“好啊,反正现在还早,我们就去弯一下。在什么路上?”她只听说是秋小姐和家人失散,一点没想到要上家里去看一下,这时听之琬这么一说,才想起早该去的。
之琬说了地址,琴太太说不远,吩咐车夫照路牌找去。不多时到崇德大厦楼下,之琬看这大厦是一幢高楼。她来了几天,也知道这是西洋公寓,住的人多半是有些洋背景。抬眼看一眼三楼,窗户紧闭,窗帘拉上,显见是屋里没人。她下了车,朝楼门里走。琴太太留在车上,坐着等她回来。之琬没有邀她一起去,她也不去探听之琬的隐私。大户人家出来的人,都知道要尊重别人的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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