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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局长,别这样。”江秉宪笑着按住了他,“肌肉松弛剂过量了可是会死人的,我们也不想老是给您注射。”
何穆飞快地去摸自己左肋,枪早就不见了。他一抬头,看见自己的佩枪放在对面的镜台上,弹匣子已经被卸了下来,子弹一颗一颗摆在桌面上。
何穆闭了闭眼,转头看向江秉宪:“你用我的枪干了什么?”
江秉宪和蔼地在何穆床头蹲下了,单手靠着床沿边儿,眼中倒是饱含深情:“没干什么,送方驰上路了。”
“你……”何穆下半身不能动,挥臂就给了江秉宪一个拳头;江秉宪猝不及防,被何穆揍得差点儿飞了出去。他狼狈地摸摸已经痛木了的鼻子,果然抹出了一道血痕。
江秉宪恶毒地看了何穆一眼,擦干鼻血又正了正眼镜,忽而阴森森地笑了:“你现在就是打死我,方驰还是你杀的。”
何穆皱眉:“我没有。”
“你没有,”江秉宪又亲亲热热地靠过来,“那人是我们杀的?”
何穆冷笑:“你说呢?”
江秉宪扶了扶眼镜,笑得温柔极了:“我们为什么要杀方检察官呢?因为他刚刚着手调查了草枨县山林弃尸的案子;草枨县的弃尸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埋在凤凰山公墓里的骨灰根本就不是刘肇青;那凤凰山上埋的到底是谁呢?”他极轻极轻地伸手摸了摸何穆的脸颊,“……啧啧,是苏略。”
何穆不耐烦打掉江秉宪的手:“那又怎么样?”
“那您可得好好儿想想。”江秉宪收回手,鼻子疼得厉害,鼻音也跟着重了起来,“如果方驰不是你杀的,你要犯一个丢失枪支不报罪,窝藏包庇罪,徇私枉法罪;何瑨宁是故意杀人罪,毛佑安是故意杀人罪;我……啧,好像还是故意杀人罪。”
何穆嘴角抽动了一下。
“如果方驰是你杀的,”江秉宪一动不动地盯着何穆,“就只有你一个人是杀人罪,其他人都没事儿。”江秉宪说完清清淡淡地笑了一下,“是你死还是我活,你自己想一下吧。”他又顿了顿,“当然了,我死不死可能跟你没关系,但是我死何瑨宁就死,我活何瑨宁就活。”
“何局长,二选一,很简单的。”江秉宪如沐春风。
何穆额上不由青筋暴起,他死盯着江秉宪,冷冷迸出一句话:“我真,他,妈,不该让你们来对付方驰。”
“可不是,毛老板那天可头疼了,本来以为换了样本就应该没事儿了,谁知道您回过头来还差使上了。”江秉宪矫揉造作地皱起眉头笑了笑,“何局长,我们可是良民,杀人放火的事儿做多了良心疼。万一哪天上头又开始惦记方检察官的案子,您倒是没后顾之忧了,我们怎么办?后患无穷哪。”江秉宪说完凑在何穆耳朵边上轻轻呢喃一句,“何局长……坏事儿要少做啊。”
何穆眉毛挑了一下,没说话。
江秉宪隐隐笑着轻缓起身,带着两个随从就要往外走,迈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前几天我们的人用方驰的名字给你侄子寄了封勒索信,你的杀人动机倒是很充分的。”
何穆面无表情:“还真是劳烦您。”
“哪儿的话。”江秉宪欣然一笑,“麻醉再等半小时就消,我们帮您报了警了,不用谢。”
何穆脸上肌肉很狰狞地抽搐了一下:“江秉宪,毛佑安是不是因为当年我击毙郭一臣的事儿在记恨我?”
江秉宪沉吟了一下,随即笑了:“何局长,你现在说这些真没意思。”
何穆目光有些凶悍,恶狠狠瞪着江秉宪出门去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
江秉宪扣上门的一瞬间,何穆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心头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情绪在翻涌。
“宁宁……”
何瑨宁先到医院去晃了一圈儿,强打精神把爷爷给安抚了一阵。他是何家唯一的执业律师,是平日里跟何穆走得最近的人;大难当头,他得显得有主心骨。
何老爷子躺在病床上挂水,何穆他妈在旁边都要哭了;何娓妮拽着何瑨宁,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何瑨宁站都快要站不稳了,攀着何娓妮的肩膀笑着说,是误会,这中间肯定有误会;别着急,回头我就上一趟市局,把这事儿给弄清楚。
“我怕你一个人不顶用。”何娓妮哭丧着脸,“我得问问江律师,他大小是个博导,关键时候比你知道的多。”
何瑨宁七窍生烟:“他知道个屁!”
“怎么了?”何娓妮愕然。
“没什么。”何瑨宁怏怏拂袖而去,“以后离那个姓江的远点儿。”
何瑨宁独自一人走出医院大门,心头一股无名火涨得老高;室外淫雨霏霏,何瑨宁急匆匆走了几步,不留神一个脚滑就栽倒在地上,左手手骨强硬触地,新伤旧伤一齐发作,钻心般地疼痛。何瑨宁不知道爬起来,傻愣愣在潮湿的地面上坐了一会儿,眼角忽而就泛上了泪花。
他想起前天晚上江秉宪约何穆出门喝茶,他慢慢觉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
何瑨宁拼命捂住嘴,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的,可他觉得他忍不住了,他伤心,他得哭。
“先,先生,您怎么了?”有个小护士打着伞跑过来问他,一脸疑惑。
“我,我……”何瑨宁抬起头,一串泪花尚来不及收回,已经扑簌簌地滚出来了;他哽了哽,对着小护士展颜一笑:“我没事儿,牵到旧伤了,给疼的。”
董亚曦带着人扑往城郊时选了条远路走,一路上交通秩序混乱,到处都在堵车。董亚曦坐在后排领导座儿上把胳膊伸出窗外抽烟,漫不经心得很,回头看见一个小青年在不停地上膛退膛,不由看得心头火起,丢了烟蒂就开始骂:“哪个支队的?!都他妈给老子安静点儿!”
刘立志在旁边暗暗掐了掐他:“……别那么明显。”
董亚曦不爽地哼哼:“子弹给我退膛,到了现场别随便开枪。想死得心慌了。”
小青年畏缩地把枪给退了膛,别好枪不做声了。
董亚曦听不见声响了,这才烦躁地又摸出一根烟来点,打火机拨了半天点不着,最后还是刘立志心好,掏出自己的打火机来帮着他把烟给点上了。
“老刘,我怕真是局长。”刘立志凑过来点烟的时候董亚曦咬着过滤嘴含含混混地说。
刘立志垂眉收回打火机:“没准儿真是。”
董亚曦急了,拉住老刘:“局长他……他不坏。”
“我知道。”刘立志胡乱撸了把脸,“我跟局长什么交情你知道,跟了他小十年,叫我帮他挡子弹都行。”他说着看看董亚曦,声音又不自觉地压低了点儿,“可这事儿……晚下手留空子就是极限了,”刘立志认真地说,“咱……咱是警察啊!”
董亚曦吞了吞口水,不做声了。
一路上停停走走,几辆警车最后还是到了城郊旅馆。
董亚曦下命令:“警报都给我拉上,越大声儿越好!”
刘立志不由瞪了他一眼,张罗着让下面的人搞埋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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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亚曦张牙舞爪地举着枪,叫人把旅馆前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自己带上一小撮精英分子,上后门围堵去了。
董亚曦把枪别在后腰上,蹲在后门又开始抽烟。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旅店老板指认的那个房间,又害怕又期待;他希望从那儿爬出来的压根儿就不是何穆,好让他一枪给崩了,一了百了。
一干警察声势浩大地把小旅馆围了二十多分钟,战略战术上都不正确。董亚曦见部下们有点儿骚动了,自己心里也纳闷儿,抽出枪来从后门儿溜进旅馆。
刘立志一把拖住他:“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董亚曦皱眉甩开老刘,兀自进去了。
“你他妈找死。”刘立志恶狠狠骂了一句,上了膛也跟着溜进去了。
老板提供的房号是319,董亚曦上了三楼就开始踹门,一连串踹开了三四个房间,吓跑了一对儿偷情的野鸳鸯,一路来到319门口。
董亚曦觉得自己已经把功夫做实在了,抬脚踹开了319的客房门。
何穆很安静地坐在床上,对面镜台上就是佩枪。
“……局长……?”董亚曦冲进去就愣住了,半晌憋出几个字,“你……你走啊!”
“你们来了。”何穆脸上没有表情,“那就带我走吧。”
41 曝
“亲爷爷,活祖宗,我求求您别再折腾了。”
方驰在死亡前几个小时去找了范正海。范正海送走了方驰,跟他老婆话没说上几句就听见枪响了;范正海哆嗦了一下,回头就跟自家老婆下命令:
“把刚刚方驰送来的信和资料全给烧了。”
范正海照常上下班,果然第二天就有警察找上门来了。
范正海五十擦边儿的年纪,两鬓微微有些白,早年间玉树临风,临到老了精神还是矍铄得很。警察进来时范庭长正在看审理报告,见了两个大盖帽心里紧了一下,随即从自己办公桌后面起身热情伸出右手:“警察同志,你们幸苦了。”
两位警察也笑得客气:“不幸苦不幸苦。范庭长,这回主要就是来向您询问一下方驰检察官生前的一些情况。”
范正海欣然点头:“这我理解,方驰死前最后来见的人就是我。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警察们笑嘻嘻地铺开纸笔,和和气气开始询问:“那范庭长,方驰最后一次跟您见面都说了些什么?”
范正海慢慢摘下眼镜,慢慢折好,慢慢放进眼镜盒;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地做周全了,这才缓缓看向两位警察:“小方来找我,是为了反映一些基层法官的徇私枉法情况。”
“嗯,您说。”警察一边埋头记录一边示意。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范正海盈盈笑着,“这事儿好像是这样,小方以前当过一阵子律师助理,当时就知道了不少下面的情况;现在小方当了检察官,觉悟也高了些,就想把以前知道的情况揭发出来。”他说着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们知道,这事儿得罪人。”
“是,是得罪人。”旁边的警察附和。
“所以小方心里还是有个坎儿,过不去。”范正海咧嘴笑了,“我跟小方以前因为工作见过几面,他大概是觉得跟我比较投缘,这回就上门来找我商量了。”范正海放了茶杯,“我就跟他说,邪不压正,鼓励他要大胆揭露,勇于斗争。”
“是,就是要勇于斗争。”做记录的警察边写边说,“那他跟您说了什么具体情况没有?”
“这倒是没有。”范正海笑着摇头,“人家还在做思想斗争,我怎么好问。”
“也是。”警察点点头,下笔又写了一行字。
“诶,也帮不了你们什么。”范正海靠在座椅上叹了口气,“方驰是个好孩子,这案子就劳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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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您的证言很有用。”警察愉快地站起来,“范庭长,麻烦您过来签个字。”
“好好好。”范正海态度极配合,大笔一挥就把名給签好了。
“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他再度伸出右手去跟对方握手。
“好的,谢谢配合。范庭长您忙您的,我们走了。”警察们笑嘻嘻道了别,转身离去了。
范正海深吸一口气,全身放松地跌坐回自己的老板椅上:
“日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他惊魂不定了一阵儿,终于静下心来,稳稳神给漕浦的基层法院打电话:“小槐花巷有个拆迁的案子……诶,能缓就缓嘛。现在上面风声紧,秉公办案最要紧,就这样。”
何瑨宁眼神憔悴,精气神倒还壮实得很,眼看着走路都在抖了,还一摇一晃地要开车去警局看何穆。
何娓妮怕他一个人出事儿,忙不迭地跟着何瑨宁一块儿去了。何娓妮心细,没让何瑨宁开车,叫他上车上坐好,自己揣好了几叠现金朝着旬阳大道进发。
一路上何瑨宁没说话,靠窗咬着嘴唇想心事。何娓妮没问他,但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这回何穆的事儿跟自己弟弟脱不了干系。
何穆跟何瑨宁之间从来都不清不楚的。
何娓妮从来没问过,也不敢去问这事儿;叔侄两在她面前眉来眼去的她只能当没看见。何瑨宁上大学的时候似乎就有这个苗头,何娓妮当做是同学间的流言,没重视,也没跟父母说。甚至后来何穆跟何瑨宁搬到一块儿去住了她也没多想,一直到后来她有回上何瑨宁家的时候在卧房里闻到一股很刺鼻的咸腥味,才突然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何娓妮是结过婚的人,对房事并不陌生,那种精 液特有的又咸又腥又带着浓郁男性荷尔蒙味道的气息显然只能在性事之后才能产生;屋子里两个大老爷们儿可能觉不出来,女性对这味道可是敏感得很。
当时何瑨宁穿着睡衣倚在床上说是想睡觉,何穆趿着拖鞋跑出来给何娓妮端果盘,两个人的表情倒还都挺镇定;但何娓妮跑去关怀何瑨宁时床头上还掉着几团皱巴巴的卫生纸,她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何娓妮有点儿畏缩,她不是不能接受,而是不敢去面对这事儿。
——现在,何娓妮觉得这似乎是该自己去面对的时候了。
何瑨宁带着签了一半的授权委托书,思绪转得飞快;律师是有权提前介入刑事侦查程序的,他虽然不是刑辩,但在何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