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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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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翩翩真的生气,我急忙打躬作揖地岔开话题赔不是,并千方百计地逗她笑,“翩翩你看,我还认得一些佛像呢——这上半部可能是贤劫千佛,定门十六尊、慧门十六尊和二十天——你知道为什么叫贤劫千佛?贤劫原本音译作波陀劫,指三劫之现在住劫,贤又译作善,劫便译作时分,即千佛内贤劫出世之时分,谓现在之二十增减住劫中,有千佛贤劫出世化导,故称为贤劫。贤劫千佛指贤劫出现之千佛,即自过去拘留孙、拘那含牟尼、迦叶、释迦牟尼之四佛,及将来出现之慈化,师子焰乃至楼至等千佛。”
翩翩果然心思单纯,就此诧异起来,“湘裙你还真博学,这些东西自哪里看来?从来只道你的成绩好,却还旁征博引出这许多典故来。”
我笑起来,“崇信贤劫千佛之风,印度自古以来极为盛行,中国亦早有造应千佛之事及记载呢。”又作了鬼脸,“我只是缺心少肺罢了,不见得真没心没肺——哪有谁天天读教科书也甘之若饴的?得点空儿不是也看这种杂史野传?”
“那你的记忆力真是好,这样深奥的书都可以过目不忘——”翩翩若有所思地看我半晌。
即使在阴暗的屋子里,也能见她乌亮的黑发、晶莹的皮肤和闪亮的眼睛所映照出的流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如她一般美貌,但只是两个女孩子互相欣赏,即使再美貌又有什么用处呢?  
  
 二、菩提无树(6)
 思及此,我便知道自己走火入魔,急忙分散注意力,“翩翩你看,正对着门口的下方,是不是为宝生如来和他的四亲近菩萨?”
翩翩转过头,撅着小嘴道:“我什么都不懂,可不是由着你说?——不过,什么是四亲近菩萨呢?”
“那只能怪你自己孤陋寡闻,”我调笑一句,又正色道,“四亲近菩萨又各不相同,宝生如来的是金刚宝菩萨、金刚光菩萨、金刚幢菩萨、金刚笑菩萨,简称宝光幢笑四菩萨;西方阿弥陀佛的是金刚法菩萨、金刚利菩萨、金刚因菩萨和金刚语菩萨,简称法、利、因、语四菩萨;北方不空成就如来的又是金刚业菩萨、金刚护菩萨、金刚牙菩萨、金刚拳菩萨,简称业、护、牙、拳四菩萨;大日如来的四亲近菩萨即金刚波罗蜜、宝波罗蜜、法波罗蜜、羯磨波罗蜜;阿閦如来的四亲近菩萨是金刚萨埵菩萨、金刚王菩萨、金刚爱菩萨、金刚喜菩四菩萨,简称萨、王、爱、喜四菩萨……还有西方五天菩萨、北五天、东五天、南五天菩萨;更不要说什么外四供、内四供、定门四摄菩萨……”
“哎呀,我才不要听——这么多菩萨金刚,头都大了一圈,”翩翩抚住额作夸张状,“不过我倒是明白了:菩萨就是佛的御林军头目罢了——可是这么一回事?”
我用食指抵住她的下唇,“刚才也不知道谁敬神重鬼的,这会儿就开始亵渎佛门了。别闹了,待我仔细观赏参拜一番这里的佛像,翩翩你不如去数数看你的庇佑神仙到底是哪尊?”
翩翩挪开我的手指,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正有此心,你一个人慢慢看吧!”
随着话音,她轻巧的身影便消失在无数金刚罗汉的拐角中。
我一个人伫立在原处,许是竹叶太繁盛遮住天光的缘故,那上山时的阴冷感又自踵至顶地重新升上来,然风穿竹林,竹因风动,婆婆娑娑的叶影透过木窗投射在诸天神佛的面上身上,无端让人打个冷战。
然而忽地玩心顿起,想不如也测测看,谁知哪尊菩萨保佑着我呢——尽管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并且从内心处也未真正相信过这一套。
各罗汉金刚或坐或立,或坦肩或长袍,或持法器或抱一足,或垂目含笑或怒目虬髯,这阴冷的屋子,重重叠叠的泥塑木像,不知怎的却给人似曾相识之感,仿佛什么时候,几世几劫之前,我曾同这一切如此熟稔——那么,我到底是一个忠诚的信徒,还是位列其中的一员?
然此念一生,心里便觉痛苦万分,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滚油泼在心上一般焦虑难安。
我急忙稳下思绪,接着细数菩萨,籍以赶走刚才的心魔,但是数到第十七个时我吃了一惊,这尊塑像分明是个女身,但又不似平时看到的南海观音、鱼篮观音或者送子观音像,相较而下,她更像盛唐时代的贵妃:低首垂目,头戴宝冠,手持极乐之花,端然安坐,雍容华贵。但是那樱唇、明眸给悠久的岁月浸染过了,看不出任何的含情脉脉,只觉一股穿越了千年的忧伤和凄冷,从浑圆晕黄的古木上一点点飞散出来。
我急呼,“翩翩,翩翩你快过来,这个雕像好生奇怪!”
“湘裙你偏爱这样一惊一乍地大呼小叫,”翩翩一边抱怨一边赶过来,“又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莫非是外星人出现木乃伊复活?——害我连刚记好的数目字也搞乱了,等下还得重新来过……”但是她突然止住话语,啧啧称奇地赞叹道,“好美丽的雕塑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面容——别是什么戏里面的人物吧:九天玄女或着洛水之神?”  
  
 二、菩提无树(7)
 “又胡吣!”我轻轻戳一下翩翩的额头,“这是和尚庙,哪里会供奉这些人物?不过——”我略一犹豫盯住翩翩的眼睛,“你以前果然没见过她么?可是看这木质,年代已经久远,不像是刚刚搬过来安上的,况且也没有这样正好的位置……”
远远的,隔院里传来和尚的诵经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但是这佛像塑得栩栩如生,腰肢细软仿佛水蛇;“照见五蕴皆空……”昏黄的光线映过来,反射在细腻的手臂上,真觉得珠圆玉润、柔若无骨;“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恍恍惚惚有幽雅奥妙的香气,不知是这木头还是那香膏,清凌凌地飘洒过来;“舍利子是诸法空相……”可是她是如此活灵活现,发散着动人心魄的美色与气质;“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既是空,空既是色……”这千古一现有如神笔马良的手艺,换了谁,能不心生爱惜又恍若失神?
翩翩后退了两步,怕冷似地抱住双臂强笑道,“湘裙拜托你,别用这种语气和眼神与我对峙好么?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塑像可能一直就有的,但是屋子里这么多佛像,我那时年纪又小,总不会逐个都记住吧?也许这就是一尊菩萨也说不定……”
我摇头沉思道:“我哪有吓唬你,你的胆子只有芥子那么大么?可是依我看,这尊塑像雕的并不是菩萨,菩萨普渡众生,心中自有大慈悲,怎会这般眉宇冷艳?这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答不上来了吧!”翩翩蹙起小鼻子轻哼一声,“我看就是菩萨,不然立在这儿干什么?莫不是哪朝哪代哪个工匠思念天各一方的心上人,特意塑了她的像,摆在这里以供日日凭吊……”
我无奈地捏捏翩翩的下巴,“你还真是大不敬,不怕以后下拔舌地狱。就算心里真这么想也不必硬说出来吧,我不和你争下去,扯扯就没谱了。不如我们找个僧人来问问看,也省得这样胡猜乱臆。”
“这个主意当然好,可是这里好像很荒凉,去哪里找僧人呢?”翩翩犯难地四下逡巡,突然惊疑道,“咦——这不就是个师傅么?刚才怎么没看见?”
随着翩翩的目光,我正看到进门处的香案,下方铺着个破旧肮脏的蒲团,一位灰衣僧人斜盘在那里打盹。他身量消瘦、须发斑白,竹叶缝里露出的光线将他的睫毛尖漂成极淡的淡灰色,淡成空气里一缕微尘。我们刚才那么激烈的辩论也没有惊扰到他,他还在继续自己那似有若无的清梦——灰色的外罩、灰色的胡须、灰色的面色,几乎和这恍惚的环境形成了极好的保护色,而他自己也似乎和脚下那只小木鱼一样,是这间陋室里的一件摆设。
翩翩到底沉不住气,赶过去问讯,“这位师傅,打扰一下,可否告诉我们这尊佛像的来历?”
这僧人并不答话,双手合十,犹自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位师傅——”翩翩有点生气,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声在他耳边喊。
我觉得翩翩这样实在不礼貌,不由拉拉她的衣角。
但是翩翩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竟上去摇晃这和尚,“这位师傅,这是个什么塑像?”
谁知那和尚头也不抬,半晌才了无生气地回答道:“阿修罗!”
“什么修?又是什么罗?那是什么东西?该不会也是菩萨吧?”翩翩不耐烦起来。
不想这怪和尚竟拊掌笑将起来,“小施主若是听到‘修罗’二字,便也是一息灵性尚存——阿修罗果然不是菩萨,是‘天龙八部’之一……”  
  
 二、菩提无树(8)
 翩翩插嘴道:“我知道‘天龙八部’,是金庸的武侠小说……”
僧人不理会翩翩,自顾自说下去:“当日佛祖向诸菩萨比丘说法,有天龙八部前来参听。《法华经提婆达多品》:‘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翩翩又插嘴说:“‘非人’不是骂人的话么?怎的出现在佛经里?《世说新语》里迟到的友人就骂过陈太丘:‘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
但是僧人并未被她打断,“‘非人’是指形貌似人而实际非人的众生,‘天龙八部’都是‘非人’,一曰天、二曰龙、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罗迦,是八种神道怪物。这阿修罗十分特别:男丑女美、性情执拗、处事刚烈,却拥有极大的权柄和能力,凡不蒙他喜悦,必然遭殃!阿修罗又嗜斗,每有恶战,总是打得天翻地覆,所以我们称大战场为修罗场。修罗道也是六道轮回之一:此翻无端正,又翻无酒,或云非天。因遍采名花,酝于大海,欲成香醪;但以鱼龙业力,其味不变,故云无酒;因多嗔多忌,虽有天福,而无天德,故名非天;约‘类受’言:此道众生,分别摄属天、人、畜、鬼四道,故楞严经云:三界中有四种修罗,若于鬼道,以护法力,乘通入空,此从卵生,鬼趣所摄;若于天中,降德贬坠,其所卜居,邻于日月,此从胎生,人趣所摄;有阿修罗王,执持世界,力洞无畏,能与梵王及天帝释、四天争权,此阿修罗,因变化有,天趣所摄;别有一分下劣修罗,生大海心,沉水穴口,旦游虚空,暮归水宿,此阿修罗,因湿气有,畜生摄属。既是分属四道,身形寿享等,亦随其类,多有不同。总由因中,虽行五常,却怀忌慢之心,所谓行下品十善,而感此道身。约‘苦厄’言:各随其类,受苦不同。即以天趣修罗而言,除一般苦外,又因常好与帝释斗,或断肢节,或破其身,或复致死;若伤心断节,续还如故;若断其首,即便殒没。其他三趣修罗,其苦更多……”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有这种神灵?”
但是翩翩不耐烦起来,“不听不明白,越听越糊涂!师傅,谁有闲功夫等你讲完这掉书袋的长篇大论?总之一句话,我们选的这座佛像是不是不大吉利?”接着又有点惋惜地叹道:“其实湘裙,我刚才想说,这个佛像从某个角度上看,和你有点相似呢——可惜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雕塑。”
但她是何等乐观之人,还不待我说话,又神秘地凑近我耳边,低声说,“湘裙,我们再去数过就是,何必搭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和尚?”
待要撤步,突地看见了香案上的签筒,又孩童一般地笑了起来,“湘裙、湘裙,这个可比数佛像好玩多了。我们来掷掷看,看能掷出什么来?”
我拗不过她,只得勉强道:“你先来,我跟着做一遍就是。”
“先来就先来!”翩翩有意卖弄身手,玩筛子一样将签筒左摇右摆上下翻举,舞出一条龙的架势,我几疑那签筒要脱她手而飞,但到底稳住了。她向我调皮地眨眨眼睛,我正好气又好笑地待说什么,却就此从筒中掉出一根签来。
翩翩忙忙捡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噘嘴掷给我,“这是什么嘛?好奇怪的签子,人家别处的都有‘上平’、‘中吉’、‘下下’之类的写法,为什么这个上面就简简单单一句话,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二、菩提无树(9)
 我接过竹签,对着微光看过去,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工整地写着两行诗,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由暗暗一惊,然翩翩还在催促,“湘裙你文采好,想必明白这讲的是什么?”
我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措辞,只得老老实实地向翩翩解释:“这是唐代著名‘女冠子’鱼玄机的诗句呢。鱼玄机名幼薇,长安人,少年丧父,师从温庭筠,十三岁曾咏过一首很有名的《江边柳》: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初为补阙李亿妾,以李妻裴氏不能容,出家于咸宜观。因与侍婢绿翘争风吃醋而失手杀死绿翘,后被京兆尹处死,死时候仅二十四岁。而处死她的,就是曾经被她拒绝过的男人……”
翩翩吃了一惊,杏目圆睁地看我半晌,“为什么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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