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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小虎子呢?令晚会回来做饭给您吃吧?”
小虎子是胡奶奶的孙子,也是她唯一的亲人,现在每天都跟着渡船夫帮忙,晚上就会回来陪老奶奶。
“小虎子自然会回来,他这孩子也实在是孝顺,在外头有个好东西就是带回来给我吃,上回客人随手给了他几块打赏的铜钱,他一个子儿都没有用,用汗巾裹着带回来给我……”胡奶奶欣慰地擦着眼泪。
“他孝顺是件好事呀,您就别垂泪了。”蝴蝶喟叹,“这年头孝顺的孩子不多了,小虎子以后会是您的福气,您该高兴的。”
“蝴蝶……”胡奶奶忽然抬头,老眼发着光,“你也觉得小虎子不错吗?”
她心一动,立刻闻歌而知雅意,“胡奶奶,小虎子是个好人,将来自有适合他的好女子,您甭替他操心这些了。”
胡奶奶叹了口气,“你实在是个再伶俐不过的孩子了,可惜我们家小虎子没这福分,配不上你。”
蝴蝶温柔地笑笑,“人各有志,各有姻缘莫羡人……您这里坐坐,我答应帮人家绣的一只鞋面还没完成呢!我先回去了。”
“蝴蝶呀,晚上记得有空过来和我串串门子,小虎子也说好几次都没碰见你呢!”胡奶奶犹不死心。
“看看回来早或晚。”她笑着起身,“我帮您把地上的豆子收拾一下。”
胡奶奶看着身段轻巧、模样秀丽的蝴蝶,忍不住再咕哝,“唉,真是个好孩子,怎么偏偏就不喜欢咱们家小虎子呢……”
丽池大酒店蝴蝶绣好鞋面,提着花蓝赶至夜总会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音乐悠扬了。
这时候的男客人总会帮女伴买朵玫瑰花,有时买上一打也无所谓。
也许是蝴蝶的笑脸灿烂甜美,所以多数的人都买了花,因为不看花,至少看看她明媚如花的笑容也值得。
况且蝴蝶的嘴巴很甜,像掺了蜜糖似的,从不教人吃半点亏,也绝不会让人吃半点豆腐。
丽池大酒店的经理也喜欢她来卖花,因为增色不少。
有不少脑满肠肥的商人一见着她惊为天人,迫不及待想拿大把银子买下她做情妇或小妾,可是蝴蝶三两句话就打发了,她的志向并不在此。
她希望能够了钱,做个小生意,再逐步往上发展,要不就做个女中豪杰,再不然就嫁个风云人物做正室,扬眉吐气一番。
跟着一个男人幽幽暗暗、不见天日的过一辈子,她想也没想过。
何况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生活,上海市里已太多、太多了。
乐队吹奏着轻快的华尔滋,自有一种繁华太平的声音。
“先生,买朵玫瑰花吧!你的女伴这么美,系朵玫瑰花一定更添娇艳。”蝴蝶笑容可掬地道。
她嘴甜的一桌绕过一桌,多半的客人都会买。
就在她绕到一桌坐满日本人和洋人的台子边,一个喝得醉意醺醺的肥胖日本人突然伸手一抓,硬将她拖到身边来。
“来啵儿一个!”他噘着肥嘴就要亲上她的脸蛋。
蝴蝶一惊,急急地挣开他。“先生,请自重。”她正色道:“您是丽池的贵宾,怎好为难我这个小小的卖花女呢?”
其他客人都望向了这边,显然对于日本人的举止不太高兴。
丽池大酒店不是其他下作酒家,出入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虽然私底下各人也不见得都是柳下惠,可是在这种高级的地方,谁也不愿意失了身份。
所以有几位客人已经摆出怒目而视的警告眼神了。
同桌的洋人和日本人都喝得三分醉了,却也不敢太过放肆!急急地揪了企图对蝴蝶非礼的日本人一把。
“中岛,算了,待会儿咱们到金巴黎去,那儿的美女如云,你又何必撩拨这个瘦巴巴的小东西呢?”其余人用生硬的中文劝道。
可这位中岛不知是平常要风得风、要而得雨惯了,居然老羞成怒起来,伸手又要去抓蝴蝶,“我不要别的,就要这个卖花女!”
蝴蝶慌乱间往后一退,却跌入了一个宽阔有力的怀里。
李卫本能的扶住撞人怀中的小女人,微微讶然,“当心!”
丽池的经理原本哈着腰跟在李卫身旁带路,见蝴蝶撞着李卫,连忙低叫道:“蝴蝶,你怎么了?没见到客人来了吗?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蝴蝶赶忙道歉,“对不住,这位先生,是我不小心……”
她才一抬头,却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好一个器宇轩昂、英挺儒雅的男人啊!
他穿着一身合宜优雅的白色西服,乌黑浓密的发丝梳理整齐,英俊好看的脸庞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那模样、那神气简直足以傲视全场。
一想到自己方才撞入他温暖宽阔的怀里,蝴蝶的脸庞迅速红了起来,刚才的惊吓都不算什么了。
两人眼神交会,李卫一时也被蝴蝶眼中绽露的晶莹神采震慑住了。
好一双明眸,好似眼底写满了所有动人的女儿心事,教人不由自主想要一探究竟他悚然一惊,摇了摇头低笑,他在想什么啊?
“李先生,您别见怪,她是我们这儿的卖花姑娘,平常手脚自是伶俐轻巧的,怎么今天就乱了章法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同她一般见识了。”经理陪笑着。
李卫低头看着蝴蝶,脸上温和谦冲的笑容不减,“不打紧的。你撞疼了哪里没有?”
“没,谢谢李先生。”好一个徇徇君子!
上海已经多久不见这种翩然丰采的男子了?蝴蝶惊叹。
“你给我过来!”中岛不懂见好就收,他气冲冲地一把将蝴蝶扯过去。
蝴蝶猝不及防,被扯得往后跌,“啊——”
李卫想也没想的便伸长手臂挡住了中岛的手,也及时环住了蝴蝶往后跌的身子。
“这位先生,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的,不好看。”他微微蹙眉,还是温和语气。
蝴蝶眼珠子一转,立刻躲到他身后,怯怯地道:“求李先生救我,这位客人许是酒喝多了,一直缠着我不放呀!”
中岛眼见快要到手的美人一把被搅走,他气得满脸通红又口齿不清,“巴该野鹿!你是什么东西?敢跟中岛大爷抢女人?”
李卫还未说话,中岛的友人就赶紧拉住他,咳了几声,道:“中岛,这位是“李氏船务公司”的董事长李卫先生……你快快坐下,别让李先生看笑话了。”中岛闻言,酒意顿时醒了三分。
李氏船务的李卫?!
连中岛任职的公司的总经理还得低声下气去求见巴结的大人物呢!他虽然是公司的经理,权大势大,可对上了这个李卫……他就是有一百个酒胆子也不敢同他起冲突。
“呃,李……李先生!”中岛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变,顿时变成哈巴狗,“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怎么就冲撞到您了……呃,请您大人有大量,我只是多喝了几杯……呃,这……”
看着中岛又抹汗又道歉的模样,就连酒店里其他桌的客人都纷纷投来倾慕的眼光,蝴蝶这才知道李卫原来是个鼎鼎有名的商场大亨。
他果然是龙凤之姿的大人物,虽然如此,难得的却又是不卑不亢、谦冲为怀……
蝴蝶几乎是瞬间就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这份气度风华、翩然儒雅……就是他!她若要嫁,也要嫁予这样令人激赏、值得她倾心终生的男人。
转念间,蝴蝶已经假装晕厥地向后软瘫。
她算准李卫一定会及时抓住她的。
果不其然,他一见到她晕倒,情急之下也不及顾到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连忙将她搀住。
才打了一次照面,他就已经仗义救助她三次了。
“小姐、小姐!”他微蹙眉头,有些焦虑地抬头望向经理,“有安静的房间吗?”
“有有有!”经理忙不迭地点头,“三楼贵宾室,我帮您准备一间。”
“还有,倒杯热茶来……”他低头凝视了她单薄的身子和憔悴娇小的脸蛋,“再准备一些吃得饱的糕点,或是一些饭菜……”
“我明白。”经理极识时务,连声答应。
李卫将人拦腰一把抱起,不由得一愣。她好轻,身子骨像根羽毛一样。他摇摇头,大跨步走出音乐沸腾、人声嘈杂的场地。
可怜的卖花女!娇娇怯怯的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不说,还被迫得面对像中岛这样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无耻男人。
唉,中国女性……在战火和艰苦生活里被折磨得也够了。
他将她抱往三楼,在经理的引导下来到一间装演得高雅清幽的贵宾室。
经理退出房外,体贴地关上门,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蝴蝶紧闭着眼睛,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而且他又偏偏是把她带到专供丽池贵宾与女人狎戏的地方……
她会不会看错人了?他也不过是个披着羊皮的狼,满嘴仁义道德,满肚男盗女娼……上海多的是这样的人哪!
天啊!如果她的判断错了,那她岂不变成了自动送上门的笨羔羊?
此时,李卫已经将她轻轻地放在大沙发上,自己则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丝毫没有逾矩、非礼的动作。
暗室不欺,守正端方……真不愧是真君子。蝴蝶在心中赞叹着,脸上却不敢有任何表情。
第二章
一室静默,安静到蝴蝶都忍不住快打起呵欠了。
开门的声音又出现,一个个脚步声伴随着一阵阵香气直窜人蝴蝶的鼻息。
呵……好香!
接着是物事放上桌的轻微声响,再来是脚步离开、门扉关上声。
蝴蝶强忍住吞口水的冲动。
一个微带稳重清新的男子气息靠近了她,她感觉得出是李卫俯下身来看着自己,也感觉得出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最后,他还是微带不忍心地轻唤着她,“小姐,你醒醒。”
蝴蝶假意苏醒,茫茫然地盯着他,“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李卫轻吁了口气,微笑道:“你晕过去了,来,先喝杯热茶再说。”
她缓缓地坐起身,愣愣地看着他,“李先生……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但笑不语,只是先把热茶递给了她。
蝴蝶接过那盅飘荡着清香的茶,心底一暖,“谢谢。”
待她喝了几口,李卫才开口道:“再吃点蛋糕,我瞧你一定是饿坏了,是不是?”
她羞涩地点点头,端过雪白的椰丝蛋糕吃将了起来。“谢谢……哇,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笑了,近乎怜惜地盯着她的吃相,“你几岁了?十六?十七?”
“我满十八了。”她嘴里含着蛋糕,微微地抗议道。
他笑着道歉,“抱歉,我不大会猜女子的年龄,尤其年纪大的女子向来渴望少算几岁,年纪小的又希望多添几岁……时常搞得我晕头转向的。”
蝴蝶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你真是个好男人,才懂得体贴女人的弱点。”
“你才十八岁,怎懂得好男人与坏男人的分别?”他饶富兴味地问。
从来没有女子在面对他时敢与他侃侃而谈的,她们多半娇羞、拘谨得紧,仿佛怕多说了半句,就奇#書*網收集整理会惹来他的不快似的。
可是这个小女子不同,轻快爽俐。
“我虽然只有十八岁,看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蝴蝶低垂眼睑,自我解嘲地道:“环境使然,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十八岁的女孩……我妹妹与你同样年纪,她在花旗国(美国)读书,每天只晓得弹琴、看莎士比亚、交小男朋友……比起你来,她是幼稚多了。”李卫情不自禁地道。
“莎士比亚是谁?”
他一愣,随即笑道:“他是一个外国大文豪,这不重要,如果你是在外国读书的孩子,你也会知道莎士比亚的,可是在中国……你不需要懂。”
蝴蝶叹息了,“一样是十八岁的女孩子,际遇差别如此大,我也很想知道这个莎士比亚是在做什么的,为什么要取这么长的名字?”
他盯着她,“你家里没法子供你读书?”
“我父母双亡,目前孑然一身。”她摇摇头,甩开缠绕上身的孤独,“别说那个了,令天真是谢谢你替我解围。”
“举手之劳罢了,我也没有出太多力气。”他温和地道:“你时常到这儿卖花?”
她点点头,再吃了一些蛋糕,浓郁的椰子香气飘荡在她口腔、鼻息,令她不由得一阵悸动。
这一客椰子蛋糕的钱,她得卖掉多少玫瑰花才有办法攒到?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是丰富、满足的,不需要为了米缸剩下几粒米而烦恼,也不用担心衣裳、鞋底穿破了以后补不胜补……
她要有钱,她渴望脱离这种贫穷、令人绝望的生活。
如果她有钱了,她可以餐餐吃雪白细致的椰子蛋糕,下雨天不用担心屋里漏水湿答答的,她还可以救济胡奶奶和一些可怜的街坊邻居,像是丈夫战死在沙场上,还得独力拖着个孩子过活的李寡妇,或是被儿女遗弃,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守着一小亩旱田的江爷爷……
如果她有钱了,就能帮助许多人,让他们过好一些的生活。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她抬头凝视着李卫,心底泛起一阵又一